第34章 洞房 【三更】她的掌心一片湿濡。……
的确是成亲的大喜日子, 满屋结着红绸,外头炮竹作响。
妇人帮褚卫怜挽好发,又替她描眉上妆。
庄子不比高门大宅, 这儿的喜婆也不比家里多。
褚卫怜长到现在,看过很多回大婚,或作女宾在别人府宅, 或是看着自己哥哥娶妻丶姐姐嫁人,没有一场不是大办, 前宅后院高朋满座。
但今日, 到了她自己“成亲”, 却是在这样小的庄子里。褚卫怜感到奇妙,人世真是变幻无常。
但褚卫怜一点都不遗憾——因为在她眼里,压根没把它当回事。
她不想嫁给夏侯尉,这便不是大婚。小孩过家的把戏, 今天她不过陪走过场。
“表姐。”
夏侯尉搬了条椅子坐在她身旁,轻声说:“咱们的大婚先这样,委屈你了, 日后我会补给你。”
这烦人精好像猜出她心中所想,却又没料对。
今日的夏侯尉收拾得格外亮眼,新郎官打扮。他穿得一身赤红云翎圆袍, 头戴乌纱幞头帽,鬓边簪花, 脚踏乌皂靴, 衬得人愈发俊气,怎么看都很有精气神。
如若说非得从夏侯尉身上找出她不嫌弃的,那就是他的脸了——他的脸白皙丶好看,偶尔还含着淡淡的笑。
若忽视此人透黑的心胸, 瞧上去便十分纯良无害,不知能骗到多少人。
褚卫怜看了他一眼,觉得赏心悦目,也真心觉得他穿赤红很好看。
他的生母是大美人,他的相貌也偏艳丽,其实本就适合玄黑或极赤的衣裳,穿着才叫人一眼惊绝。
妇人最后替褚卫怜点唇,她的妆也便打理完。
“娘子好了,可以拜堂了。”
夏侯尉颔首,拉她的手起身。
突然,褚卫怜朝他笑,眼眸亮着光。她笑起来脸颊有涡,格外可爱,尤其今日满身红,眉钿似火。
夏侯尉看楞了,喉结稍动。下一刻,他的下颌便被她捏住。
她攥着左看丶右看,“如实来说,你这张脸长得真好。”
这是褚卫怜第二回夸他脸好了,犹记上回夸他,还说他做小倌必定很红,当时,夏侯尉只觉深深被羞辱。
今日,她没说下半句,夏侯尉反倒微窘地笑。他擡手摸了自己的脸,怔怔看着她:“真的好看吗?”
“好看。”
褚卫怜点评。
她可不说假话,一向有话直说,夸夏侯尉也只是当下提了嘴,并不为别的。谁知他突然就变得不自在,忸怩起来。
夏侯尉望了眼妇人,那妇人立刻识眼色地避开。趁这功夫,他拉住禇卫怜的手:“那你,喜欢吗?”
他声音很小:“我原以为你不喜欢,还想换张脸与你成婚的。”
褚卫怜:“......”
“我就实话实话,也没别的意思。”
人人有赏美之心,脸是好看,但也不代表她会爱屋及乌。
“我知道。”他又高兴地笑。
褚卫怜:“......”
“我想你还没听明白,我意思是,我不喜欢你。这是迫于无奈才嫁你,你别以为错了,如果能选,我还是要嫁夏侯瑨。”
他的笑容突然没了,望着她,许久才沈闷嗯了声。
这下轮到她笑了。
看他不痛快,褚卫怜就痛快了。
......
绕过几条回廊就是堂屋,屋里摆了香案丶喜果,同样结满红绸,却没有宾客,只有几个褚卫怜面熟的暗卫。
从屋里走来,一路上,禇卫怜都在留意四周——救兵约莫赶不过来,她得看看有没有逃跑的时机,或者能利用的宾客。
令她失望的是,没有一个宾客。
谋划恐怕要落空。
夏侯尉,当真做到了严防死守,连拜堂的屋子,都布满暗卫。
“一拜天地——上拜皇天!”
已临近黑夜,面向门外,夏侯尉拉住褚卫怜同拜。
禇卫怜红妆娇艳,嫁衣似火。
人却面无表情。
“二拜高堂——下拜父母!”
两人又转向屋里。
香案两旁的座椅,空空无人,偏她身旁的夏侯尉还一脸肃穆,褚卫怜真觉好笑。
夏侯尉拉住她,拜了又拜。
就在中伏要喊三拜时,褚卫怜突然止住:“等等——”
屋里的人齐齐看她,包括夏侯尉。
褚卫怜眯起眼眸,笑得狡黠:“上拜皇天,下拜天地父母,没父母怎么拜,二拜还没拜完呢。”
夏侯尉道:“你我父母又不在,如何拜?”
“谁说不在了?”褚卫怜嬉笑,“俗话说长姐如母,长姐如母,我既是你表姐,那就相当于你表母。这礼,我来受。”
他听着,错愕了瞬。
褚卫怜趁热打铁,存心要他难受。
“成亲就该有个成亲样子,不拜高堂,这亲怎么能算礼成呢?”
夏侯尉瞪直了眼看她,“你...你......”
竟是语无伦次。
“来吧,表弟。”
褚卫怜拍拍他的肩,裙摆一掀,侧着腿儿坐上那高椅。
夏侯尉不敢置信,暗卫们更是惊掉下巴。但见那椅上的少女轻眯眼眸,似乎递了个秋波。
“来啊表弟,二拜拜完,我们才好夫妻对拜啊。”
夏侯尉盯紧她,目不转睛,极大的忍耐才没叫他一口血吐出。
而她,竟还在朝他勾手!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她有多么不情愿与他拜这堂。她是一点亏都不愿吃啊。
不过,他能吃。
夏侯尉冷笑,他都受了她那么久的折辱,忍辱负重,再难堪的都有,这点亏又算什么?只要亲事能走完。
于是,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
暗卫们竟然看见,他们主子微微笑了,随后朝那少女的方向,敛裾下拜——
......
一礼拜,二礼成,送入洞房。
禇卫怜知道,今夜大概是等不到夏侯瑨了。
夏侯瑨早上才被放走,且不知此地离京城多远,就算城郊,搬来救兵也至少一日。
没有出路,可她仍在期待变局。
万一,夏侯瑨回去的路上遇见禇氏之人呢?遇见她在搜捕的父兄?那他便不用回京搬救兵了,可以直接带人来救她!
洞房内,禇卫怜看着身旁男人。
夏侯尉也在看她。
不久后,他起身端来合卺酒,各盛两盏,递给她一盏。
禇卫怜没有接,他只好先搁在案头。
屋里熏着暖炉,大红喜案摆着小山堆的果,一对铜鎏金蟠龙烛台。烛光晃眼,暖烘烘晒着眼眸。
屋里的一切,大红鸳鸯被丶喜贴丶红绸,以及眼前这个人,都让她感到不安。
继阿姐的大婚夜被掳后,禇卫怜就算起初惊慌,后来也都镇定了。
但此刻,看着满目大红,她竟然又有些不安。
过场是走完,那么后面的事呢?她观夏侯尉,似乎还要再往下,并非不做丶作罢的意思。
“表姐,饮了合卺酒,我们才算礼成。”
夏侯尉笑道。
烛影落在他的眉眼,他轻轻望她,又拉住她的手,像在乞求。
禇卫怜凝眸看着,却岿然不动。
夏侯尉只好坐到她身旁,“你要我拜你,我也拜完了,你也如意了,不是吗?为何不愿饮酒?”
“是以为他还会来?”
禇卫怜静静开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本心要嫁你。”
“我知道。”
夏侯尉轻和地笑,“你能嫁我就好了,本不本心有何重要。”
“对了表姐,我忘了说,你和夏侯瑨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
禇卫怜骤然看他。
夏侯尉笑着,抚摸她的脸颊。
“我给他喂了断肠草,叫他回去退亲了。他不退,必死无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在等他?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如何想?你就想,随便和我成亲,等他救出你,你好和他回京大婚是罢?”
“我告诉你,你想的美!既然和我拜过堂,那就该是我的人!”
禇卫怜怔怔看着,嘴唇哆嗦,似乎又看见了他前世的影子。
他咬重,脸庞带笑,是算计成功的得意。又望她,目光竟徐徐有了狂热:“表姐啊,我不斩断你后路,难道还要看着你们死灰覆燃。但如今好了,你也只能嫁给我。”
禇卫怜神色惊恐,夏侯尉抚摸她的脸,望着丶望着,逐渐迷了神。他步步坐近,缓缓低头,欲碰她的嘴唇。
还没相触,突然一个耳光。
脸骤然疼痛,清脆的响声,几乎拍散他所有的欢愉。
脸部巴掌鲜红,红得堪堪滴血。
夏侯尉偏头怔了会儿,泪水在眸底翻滚。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讨厌我?”
“你明明同我拜了堂,为何不能守诺?”
他含泪骤然看她,“就因为那该死的前世吗?”
夏侯尉突然抓上她的手,禇卫怜吓得连连后退。
前世阴影覆上,禇卫怜哆嗦,拼命地抽手。奈何他力气实在太大,牢牢抓住她,万般挣不开。
禇卫怜发抖闭上了眼。
好一会儿,她以为的事却没发生。
禇卫怜试探地睁眼,却见夏侯尉发怔,托住她的掌心。
而后,将脸深深埋入。
渐渐的,她听到了夏侯尉的哽咽。他在颤,哭得她手心尽是湿濡,热淌的泪。
禇卫怜听他哭就烦,弄得好像是她欺负。
“你能不能争气点,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在这儿哭!”
他哽咽了好会儿,头才从她掌心擡起。
夏侯尉双膝并行,爬过去,突然抱住她,泪汪汪地看:“前世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如此恨我?为何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恨我什么,我活得不明不白,你就算想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禇卫怜只觉脑袋疼。
先前,她不屑跟他提,只因她存心要隔断前世,不愿回忆。
夏侯尉把她抱得很紧,泪水还时不时往她肩膀掉。
禇卫怜擦了,他又掉。
她再擦,他还是哽咽,还是掉。
最后她烦不胜烦,只好对上他的眸光,咬牙道:“前世,你强夺了我,还杀了很多人。你拿禇家威胁我,我禇卫怜平生,最恨威胁!所以我一定要报覆你,你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