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二）
    对大学生而言，最放松的时刻并非是开学之初那段看似轻松丶实则暗藏焦虑的适应期，也不是假期里放纵过后仍需面对未来学业的空档，而是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
    “解放了——！”
    “终于考完了！等我回去就把笔记给撕了！”
    “哎！别撕啊。要是你得重考怎么办？”
    “呸呸呸，你才要重考！”
    走廊上，方才还紧张得要命的学生们此刻尽数松了弦，一个个像是重获自由的雀鸟，扑棱着翅膀冲向外头。
    赵嫣然收拾好文具，正准备起身，忽然有人快步跑到她桌前，笑嘻嘻地问：“嫣然，考完试有什么安排？”
    赵嫣然温柔地笑了，轻声回道：“还没有，不过晚上要跟衍辰去吃饭庆祝。”
    她一身浅色碎花裙，眉目温婉，笑起来时仿佛初春化雪，叫人不自觉也跟着心情放晴。
    在南大，夏衍辰和赵嫣然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见两人感情这么好，同学羡慕的不行，顿时起哄：“二人世界，烛光晚餐啊。”
    “也不是……就是普通吃顿饭。”赵嫣然本就白净的脸，此刻微微泛红。衬着窗外的绿叶，此时的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比裙上的碎花更艳丽。
    可就在这群学生欢呼雀跃时，天公却不作美。天不合时宜地阴沈下来，豆大的雨点砸落而下。
    “可惜了，考完试本该去庆祝的，结果下雨了。”同学叹了口气，伸手接了点雨滴，抱怨道：“我刚跟人约好逛街呢，这下去巴士站，非得淋个透。”
    赵嫣然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忽然，方才还在抱怨的同学突然往远处一指。她惊喜道：“诶？那不是你最喜欢的白玫瑰吗？”
    她顺着目光望去，教学楼外人群熙熙攘攘，或是躲雨，或是干脆在雨里奔跑。但其中，一柄白色的伞静静立着。伞面干净素雅，印着一朵盛放的白玫瑰，清隽而不张扬。
    撑伞的人似有所觉，微微擡头。
    她在看他。
    而他眉目温润，神色含笑。也在看着她。
    赵嫣然怔了怔，随即裙摆微扬，向楼下走去。
    “抱歉，我刚刚收拾了东西晚出来了。”她走到他身前，嗓音柔和。
    见赵嫣然匆匆从教学楼出来，怕她淋着了，夏衍辰也快步走到她前面。他说：“没关系，我也是刚到。”
    雨点落在伞面，劈啪作响，密密麻麻地砸进心里去。赵嫣然忽然牵过他执伞的手，轻轻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突然的距离变得贴近让夏衍辰的耳朵悄然染红。
    “嫣然，怎么了？”他问。
    赵嫣然轻声说：“你的肩膀都湿了。”
    她的眼神很认真，里面盛着满满的关切。夏衍辰心口一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她又往他身边靠了靠，直接挽住了他的手臂，侧头枕在他臂间。
    他一瞬屏息。
    “衍辰，我累了。你就让我这样靠着你走。好吗？”她声音软下来，像是在撒娇。
    夏衍辰见状，顿时心软下来，眼底浮起几分宠溺：“好，不过走的时候小心点。雨天路滑，路上都是水洼。”
    “嗯。”
    她刚应下，身后却突然有人匆匆跑过，擦着她的肩狠狠一撞——
    夏衍辰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赵嫣然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一步，脚下直直踩进水洼，鞋子直接湿了个透。
    湿透的鞋子黏腻沈重，紧紧裹着赵嫣然的脚，很是不适。她垂眸望着小白鞋上的泥泞斑斑，抿紧了唇。
    “对不起，嫣然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撞到赵嫣然的人低声道歉，声音熟悉得让夏衍辰微微一怔。他稍稍擡起伞，看清来人，不禁脱口而出：“肖筱？是你？你回来了？”
    红色的伞落下一片暗影，与赵嫣然伞上的白玫瑰形成鲜明对比。肖筱面上平静如常，道：“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回来了。”
    看到肖筱，夏衍辰就想起了与她常常形影不离的刘思月。夏衍辰话还没说出口，看着肖筱淡然的脸，生生将未出口的字句咽回去。
    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今晚我和嫣然要去吃饭庆祝考完试，要不我们一起？”
    夏衍辰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未觉身侧赵嫣然握住自己手臂的力道正一点点加重。
    肖筱略有所思地瞥了赵嫣然一眼，漫不经心道：“打扰到你们二人世界，没关系吗？”
    “怎么会呢？反正也都是庆祝考完试，一起庆祝也——”
    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微皱眉，侧过头，才发现赵嫣然的脸色略显苍白，精致的瓜子脸上双眼泛红，就像一只被人抢走胡萝卜的兔子，无辜又可怜。
    “嫣然。怎么了？”
    “我的鞋子湿透了，有点不太舒服。”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赶不上跟餐厅预约的时间了。”夏衍辰看了眼肖筱，一时有些为难。
    “要不，我们就不——”赵嫣然话未说完，肖筱已经截住了她的话锋，微笑提议：“要不，嫣然同学就换上我包里的鞋吧。我今天包里正好有一双新的鞋子，嫣然同学你也是穿四号的对吧？”
    夏衍辰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那太好了。嫣然正巧是穿四号鞋的。”
    “可是，”赵嫣然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情愿，欲言又止：“可是这要在哪里换呢？”
    “前面就是巴士站。”肖筱平静地看着她，语调不疾不徐，“我们去那儿等出租车，顺便换鞋子吧。”
    “好。”
    夏衍辰觉得是个办法，兴致勃勃地带着一言不发的赵嫣然往巴士站走。而肖筱紧跟其后。
    从他们到巴士站的路程并不长，但是赵嫣然走的很艰难，是因为脚上的黏腻，也是因为身后一直有道目光在注视着她。
    “你们先坐。我去叫车。”
    夏衍辰把赵嫣然带到巴士站，安顿她坐下就走开了，貌似很放心她跟肖筱在一起。
    赵嫣然背靠着巴士站的广告牌，显得有些狼狈。肖筱慢悠悠地收起伞，走到她身前，将伞放在赵嫣然身侧，又脱下肩上的背包，顺手搁在她的另一侧。那动作不紧不慢，不重不轻，像是无意，又像是刻意在切断她的退路，将她圈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逃。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单膝蹲下，微微擡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赵嫣然脸上，轻声道：“这双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脚。”
    赵嫣然低头，轻轻脱去湿透的鞋子。她伸手去接肖筱手里的鞋，指尖刚触碰到鞋面，却蓦地一顿，动作在半空中僵住了。
    “这鞋子......”她喃喃道。
    拖鞋是纯白色的坡跟款，鞋面点缀着一朵立体的玫瑰，精致得像是量身定制。若不是是肖筱给的，她几乎要误以为这是为她准备的。
    见赵嫣然楞住，肖筱轻轻托住她的脚，动作流畅地将鞋子套了上去，低声喟叹：“啊……果然很适合你。你穿着，很好看。”
    鞋子的大小完美契合，赵嫣然怔忪片刻，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被这句夸奖冲淡了些。
    “出租车来了。快过来吧。”夏衍辰在这时小跑过来。
    雨仍在下，肖筱撑开伞，与赵嫣然并肩而行，共撑一伞。直到走近那辆出租车时，赵嫣然才倏然一怔。
    ——那辆车，太干净了，干净得不似寻常的出租车。驾驶座上的男人西装革履，衬得这场景更是诡异至极。
    她心里莫名泛起一丝不安。
    现在的出租车司机也未免有些太敬业了。开出租车也要穿正装。
    赵嫣然有些诧异，盯着路边停着的那辆有些奇怪的出租车，感觉有点不对劲。
    “雨很大，你们先上车吧。”
    夏衍辰打着伞，先让赵嫣然上车，又绅士地替肖筱关上车门，随后才自己坐上副驾，跟司机打声招呼并告知位置。
    车内空气闷热。赵嫣然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袖，刚要侧头开窗透口气，耳畔便响起肖筱轻飘飘地在唤她。
    “嫣然同学。”
    她缓缓转头，对上肖筱深邃的目光。
    “这双拖鞋，真的挺适合你的。”
    莫名其妙地又被夸奖了一遍，赵嫣然楞了楞，笑得有些局促：“嗯……还不是因为小筱你的品味好。”
    “不。这不是我的品味。”肖筱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笑了。眼底却毫无笑意。她意味不明道：“是闫磊的。”
    听到这个禁忌一般的名字，赵嫣然的笑意倏然僵住。
    坐在前面的夏衍辰也隐约嗅出不对劲。他皱眉回头，问：“肖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嫣然同学你脚上这双拖鞋，是闫磊在他死之前，特意为你去他家的时候准备的。”
    夏衍辰的眉头拧得更紧：“准备拖鞋做什么？嫣然又不会去他家。”
    “对啊，小筱。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赵嫣然亦强颜欢笑道：“衍辰，我有些不舒服。今天的晚饭我就不去吃了。”
    再傻的人都知道肖筱的一字一句都是在针对赵嫣然，夏衍辰失望地看了一眼肖筱，回过头，语气低沈：“好。嫣然，那我送你回去吧。”
    “咦？这门怎么打不开？司机，我——”
    赵嫣然边推拉着把手边向前方司机那边看去，却迎面撞上一罐奇怪的喷剂。紧接着，一股烟雾伴随着浓烈的化学气味。
    视野崩塌，天旋地转，她正在失去意识。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肖筱平静至极的低喃——
    “没关系的。”她轻声道，“你会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