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父子之憾
木远风轻轻合上了窗子,对萧落英道:“阿落,你说这次钟先生还会走吗?”
萧落英靠在窗子的一边,回答道:“不会。”
“哦?”木远风挑眉问道,“怎么如此肯定?”
“上一次离开,是因为他心有不甘,而这一次留下,是他心甘情愿。”萧落英道。
“但对钟先生来说,这一去一留间,却隔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他辜负了阿笑的爱和青山的父子情,你觉得他还能弥补吗?”木远风问。
萧落英从窗户边起身,边走边道:“过去的早已过去,谈什么弥补,他有的只是以后的岁月。无论他如何懊悔,遗憾总归是留下了。”萧落英看了一眼床铺,将外衣解了下来,准备躺下休息。
木远风也跟了过来,坐在桌边,一手撑着头,在萧落英身后道:“若他早点看明白自己的心,就不会白白蹉跎了这么久的岁月。人一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今日一别,也许还能再见,也许就是生死相隔。”木远风忽然停了下来,当年大哥木天云就是这样离开了他,在他毫无准备之下,命运给予他最沈痛的一击,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萧落英转过身,见木远风呆坐在那里,神色忧伤,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走过去,用手轻轻抚摸着木远风的头,安慰道:“钟先生是幸运的,他遇到了阿笑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子,在他离去时,不曾心怀怨恨,在他归来时,依旧情深义重。也许,阿笑从来就没想过要钟先生弥补他们母子什么,对她而言,在往后的岁月里,他们能彼此守护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远风,就让所有的遗憾留在过去吧,往后的日子我们都不要再留遗憾。”
木远风听懂了萧落英的话,他的阿落是懂他的。他站了起来,握起萧落英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说道:“阿落,我想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萧落英问。
木远风捧起萧落英的脸,道:“我不想让你成为我的遗憾。”说罢,便深情地吻上了萧落英的双唇。
翌日清晨,萧落英和木远风走出屋子,就看见在院中忙碌的阿笑和钟山岳。钟山岳将一把稻子散在地上,几只鸡立刻就围了上去。阿笑则在桌上摆弄着早饭,是一大锅的米粥和米饼,段飞镰和小虎则在一旁帮着放碗筷。
小虎看到了他们,立刻叫道:“少族长,你们来得刚好,阿笑夫人和钟先生已经给我们准备好早饭了呢!”
阿笑一边盛粥,一边对他们道:“我见今日天气好,就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吃饭,你们赶紧过来坐下吃,尝尝我们焉然的米饼!”
木远风道:“真是麻烦你了,阿笑夫人!”说着,二人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萧哥,你们要是再不来,我都打算去敲你们的门了!”段飞镰说着,把一碗粥递给了萧落英。
萧落英接过粥,脸色有一丝尴尬,“睡得有些沈了。”
事实上,天刚亮他就被鸡鸣叫醒了,但木远风却抱着他,在他耳边呢喃着:“再陪我睡会儿,阿落,出了门,我就不能像这样抱你了。”萧落英瞥了一眼他将醒未醒的模样,心头一软,便答应了。直到他听到院子里有了声响,才催促木远风赶紧起来,还好他们起得及时,要不然真被段飞镰敲了门,那才叫丢脸。他们两个,一个少族长,一个将军,却在白日赖床,怎么看都不像话。
“啊,萧哥,你嘴唇怎么破了?”坐在萧落英对面的段飞镰忽然问道。
“对啊,萧哥,你的嘴唇破了!”小虎看了一眼萧落英,也跟着说道。
“咳……”萧落英呛了一口,狠狠地瞥了一眼坐在边上的木远风。昨天夜里,二人虽然情意浓烈,但还是有所克制。不过,木远风去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这嘴唇便是木远风亲得太狠时咬破的。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却抿嘴着,还拍着他的背,故作关心地说道:“阿落,慢点!”
萧落英心里气他,却拿他没办法,只得对段飞镰和小虎解释道:“大概是昨天夜里被什么虫咬的吧。”
木远风一听萧落英将自己比做虫,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坏笑,说道:“那阿落今天夜里可要当心,别又要让这只虫子咬到了!”
萧落英狠狠瞪了他一眼,木远风却只是笑着。
“什么虫这么厉害?那我晚上也要当心点,可别被咬了。”小虎嘀咕着。
“萧哥,你可要当心点。”段飞镰关心地说道。
萧落英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道他再小心也没用。
那边,钟山岳喂好鸡,也走了过来。一夜过去,他脸上的愁容已经散去,先是笑着看了看阿笑,然后对着他们道:“少族长,你们多吃点,不够还有。”
“钟先生,你不吃点吗?”木远风一边嚼着米饼,一边问道。
“我吃过了,少族长。今日早上,是我磨的米,阿笑做的饼。”钟山岳回答道。
木远风看着同样笑容满面的阿笑,打趣道:“我看我们要改口叫钟夫人了。”
“对对……”一旁的小虎也附和着说道。
“少族长说得没错,我们要改口叫钟夫!”段飞镰也凑起了热闹。
萧落英看着这两人,心道,原来昨天在屋里偷听的,还不止他和木远风二人。
阿笑微微红着脸,低头笑着,钟山岳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就别取笑我和阿笑了!”
“我们可一点儿也没有取笑你和阿笑夫人的意思。钟先生你不远万里回到焉然,为的就是能和阿笑夫人再续前缘,如今看到你得偿所愿,我们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木远风道。
萧落英也说道:“钟先生,阿笑夫人,少族长说得没错,我们真心替你们感到高兴。”
“谢谢你们!”钟山岳感激地说道,“我还有个请求,少族长。”
“钟先生不必客气。”木远风道。
“我想过几日和阿笑办个成亲仪式,虽然晚了,但这是我欠阿笑的,以后焉然就不会再有人嘲笑他们母子了。”钟山岳看着阿笑说道。
阿笑也温柔地看着钟山岳。
“这好啊!”木远风道。
“所以想请少族长你们多停留几日,为我和阿笑做个见证。等仪式结束后,你们再改口称呼钟夫人也不迟。”钟山岳道,又问阿笑:“阿笑,你觉得如何?”
“你决定就好。”阿笑道,脸上却露出了如同少女般害羞的神情。
“这个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木远风道,“钟先生,你和阿笑夫人的喜酒就就算你不开口,我们也定是要喝上一杯的!”
“钟先生,阿笑夫人,先恭喜了!”萧落英对二人道。
“太好了,有喜酒能喝了!上次喝喜酒,还是几年前族里的一个小夥儿成亲。”小虎拍手叫道。
“我还从来没喝过喜酒呢!”段飞镰也满怀期待地说道。
“对了,青山在哪里,怎么没看到他?”木远风忽然发现整个早上,都没看到青山的人影。
钟山岳露出一丝愁容,倒是阿笑从容地说道:“青山一早就去地头了,估计这会儿该回来了!”
“那青山知道钟先生是他爹了吗?”小虎问道。
“昨夜青山很晚才回到屋里睡觉,我早上醒来也没瞧见他。”段飞镰道。
钟山岳点点头,神色黯然道:“阿笑早上跟他说了,他大概不愿意认我吧,所以才不见我……”
阿笑却道:“钟大哥,你别多想。青山这孩子,我了解。他不是不认你,只是要给他些日子。”
“是啊,钟先生,我觉得阿笑夫人说得对,毕竟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没爹的孩子。如今,你突然回来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时不能接受也属常情。”木远风道。
“钟先生不必太过担忧,青山他肯定也是希望自己能有个爹的。要不然,昨天那几个年轻人嘲笑他时,他也不会指着你认爹了。”萧落英安慰道。
钟山岳叹了口气,道:“不怕跟你们说,当我知道我有个儿子的时候,我是真的高兴啊!我想一定是我上辈子积了福,年过半百了,老天竟还赐了个儿子给我!还是个这么好的儿子,又高大又英俊!”
“像你呢,钟先生!”小虎道。
“不不,还是像阿笑夫人多些!”段飞镰道。
钟山岳摇摇头,愧疚地看着阿笑道:“我这个当爹的,一天都没照顾过他,儿子这么好,都是阿笑的功劳。他就算不认我,我也不怪他。只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让我陪伴在他身边,尽一点当爹的责任。”
阿笑轻轻拍了拍钟山岳的肩头,安慰道:“别急,我们慢慢来。”
青山扛着锄头站在竹篱笆外的一丛竹子下,他们在院中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放下锄头,心情杂乱。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钟山岳是他爹,早上娘亲又对着她说了一遍。他看见钟山岳地站在院子的另一头,踌躇地眼望着他。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爹。
阿娘想摸摸他的头,却因为他如今的个头早就超过了他而作罢。他听到阿娘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道:“青山,别恨他。你爹走的时候不知道我有了你。现在他回来了,我们一家人也算团聚了。”
“我不恨他,阿娘。”他道。这个男人是他阿娘的爱人,于他,却只是一个陌生人。在他很小时,看到别人有爹,自己没有时,在他被别的小孩取笑嘲讽时,他也曾经热切地期盼过这个人男人能出现,但很快他就从阿娘那里知道了这个男人不会回来了。阿娘说,不要期待一个人,不然会活不下去。他便像阿娘一样,放下期待,在平平淡淡中度过了十九年的岁月。命运的可笑往往就在于此,当你已经放下的时候,老天又偏要叫你拿起。
“我去地里翻个土,晚些回来了再吃饭。”青山扛起锄头便朝前走。
“别累着了,早些回来。”阿笑叮嘱道。
他从钟山岳身边走过时,能感受到那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小心而急切,而他却视而不见,无声地从他身边经过,形同陌路。
刚才阿娘和钟山岳就的话,他也都听见了。他不想令阿娘失望,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扛起锄头推开了篱笆门,慢慢走了进入。
“青山回来了!”小虎指着青山道。众人都回过了头。
“青山,赶紧过来吃些东西!”阿笑招手道。他点点头,又看见了钟山岳那满是愧疚和期待的目光。
他缓缓走了过去,在钟山岳对面坐下,阿笑已经把粥和米饼放到了他面前。看着阿娘的笑容,看着她眼里从未有过的喜悦,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擡头看向钟山岳,叫道:“爹。”
一声叫完,他便低头吃饭去了。
所有人都惊住了,阿笑楞了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而钟山岳更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了,“你……叫我什么?”
木远风他们几个旁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钟先生,还不快应一声!”木远风提醒道。钟山岳这才应声道了一句:“哎!”说完,他低头抹了一下眼睛,再擡起头时,他紧紧握着边上阿笑的手。
阿笑欣慰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青山的这一声“爹”,终于让他们一家人真正团聚了。
青山仍旧闷头吃着饭,内心却异常的平静。这一声“爹”对他来说更像是为了完成阿娘的某桩心愿,比起自己要不要认这个“爹”,他更在意阿娘是否高兴。
阿娘放下了期待,却没有放下爱,而他放下了期待,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置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