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 番外(五) 肯尼
越来越大的火势, 让平日里看上去灰扑扑的冰冷石头城堡,绽放出了妖异的橘红色。
肯特脚下踏过的每一寸地面,都像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 让他的脚底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
热浪翻滚下,一路上遍地的残破肢体丶内脏丶手脚丶头颅纷纷发出了刺鼻的焦糊味。
而那一汪汪汇聚成了小河的血泊,也在火舌的助推下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丶焦臭味, 熏得肯特直想作呕,他狼狈地从袖子上撕下了一块布料捂住口鼻, 这才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但呼吸的被阻碍和高温带来的蒸腾, 让肯特的意识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吃力了。
一个不注意,肯特就被一条横在路上,不知道曾属于谁的大腿残肢给绊倒了。
“咚!”
“嘶!”
咬牙忍过了骤然袭来的疼痛, 肯特艰难地撑着地面就想爬起来。
就在这时, 肯特无意间看到了面前地上那张令他觉得无比熟悉的脸庞。
滚烫的地面在肯特的手心上, 燎起了一串水泡。
同样也烫熟了,那具尸体接触地面的半边脸。
在高温导致的皮肉收紧下, 他正扯着嘴角向肯特露出了一个夸张的“大笑”。
顾不得手肘上的擦伤和手心水泡被压迫后带来的疼痛,肯特张大着嘴巴扑向了双眼无神的哥哥肯尼。
即使心中的升起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让肯特觉得无比得窒息。
但肯特仍然下意识地去执行了哥哥曾经对他的叮嘱。
“肯特,记住遇事不许尖叫!”
直到很多年后,已经彻底成了“肯尼”的肯特, 都无法理解当初自己做出的那些行为。
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按照哥哥的教导去检查肯尼身上的伤口数量。
抽丝剥茧地分析着,造成肯尼身上每个伤口的可能原因。
通过致命伤的特点得出了凶手的数量, 推测出了凶手的身份。
最后, 做完了这一切, 肯特才浑身颤抖地把肯尼搂进了他的怀里。
“为什么?”
肯特难以理解地看着肯尼胸前,那处已经变黑的致命伤。
肯特的手忍不住地想握着肯尼的肩膀,摇晃大吼问道:“哥哥,为什么你要杀死你自己?”
可发出的质问低如蚊呐,攥紧的那只手也被肯特捂住了他自己的胸口。
无边的苦涩快要将肯特彻底淹没,然而怀里咧着嘴露出腥红牙龈的肯尼,就像他活着时候那样,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肯特宣泄着情绪。
等了很久,肯特都没有等来肯尼那声惯常的叹息,以及那句带着些无奈的“我该拿你怎么办呀,肯特?”
肯特就这么搂着肯尼,只有表面还带着热度的身体,安静地坐在被大火包围的地上。
举目所视,天空地面丶前后左右都在透发出通红的光彩。
看着四周闪烁着骇人的血芒的石柱丶岩壁们,肯特喃喃自语地对怀里的肯尼感慨道:“哥哥,这么红还这么难闻,等会儿我们要去的瓦尔哈拉,真的会是一个人间仙境吗?”
没人回应,只有地上的火舌顺着满地的残骸,吞吐着向肯特这边游来。
然而,面对火焰的吞噬威胁,肯特只是漠然地瞥了它一眼,就继续专注地凝视着天空中的某一点。
肯特满心期待地想要等到那被肯尼在无数个夜晚里,向他描绘过无数遍的瓦尔基里,来接他去和肯尼团聚。
可结局并不如意,肯特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殿下,那是肯特。”
“肯特?”
“他是肯尼的弟弟兼学徒。殿下,需要去我处理掉他吗?”
“唔,这个名字……把他带过来吧。”
于是,没等来死亡的肯尼,等来了维吉尼亚一行人。
并且,没有任何反抗馀地地被维卡特拖到了维吉尼亚的面前。
肯特的下巴被维吉尼亚轻轻地捏住,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挑选评估的牲畜。
如果是平日里,肯特还会激动于终于能被维吉尼亚正眼看在眼里了。
但现在,肯特只顾着侧头伸手去够,被维卡特扔到了一边的肯尼。
维吉尼亚并不在意肯特的挣扎,确定了一会儿后她满意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向其馀人点头道:“很好,那就留下他吧。”
说完,维吉尼亚收敛了笑容甩开了手,并且接过了由身旁提着篮子的费雷迪丝递来的手帕。
(费雷迪丝,第一次出场于本文的。她的其中一个对外身份是松恩王城的商贸总管,以及布南家族的寡妇遗孀。于本文的死亡。具体相关情节涉及较多,此处不再详述。)
坐在地上的肯特,正手脚并用地向前爬着。
他想把哥哥拖回来,因为火焰已经点燃了哥哥的裤脚了。
然后,费雷迪丝那双牢牢握住他肩膀的手,让肯特无法挣脱分毫。
就这样,肯特没有选择地只能跟着她们,一路来到了国王夫妇的卧室门口。
门口站着,是早已等候再此的安妮塔·瓦萨。
(安妮塔·瓦萨,首次出场可以回顾本文的。她是费雷迪丝的姑姑,也是当年旧提波丝王国,供奉尼奥尔德神殿的神殿侍女。)
见状,维吉尼亚也停下了脚步,侧身向右手边的费雷迪丝颔首示意。
于是,收到指令的费雷迪丝把手里装着婴儿的篮子,递给了一脸麻木的肯特。
然后,费雷迪丝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欲言又止的维卡特。
周围因为火焰燃烧产生的“劈啪”声不绝于耳,这让肯特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耳朵出现了问题,为什么我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
这时,维卡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转过身,肯特愕然地看着维吉尼亚,竟动手解开了她领口的最上方的那颗扣子。
随着一件一件的衣服落下,肯特已经从刚开始的茫然转为了无所适从。
多年来的训导,让他即使无法用大脑思考,身体也会自主地去低下头,把视线落在地面上。
就像是要去参加一场隆重的皇家宴会,维吉尼亚双手交握放在腹部。
微微昂起的头颅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端庄又疏离的完美笑容。
此时,围着维吉尼亚边跳边唱的安妮塔·瓦萨,却一改她往日里的优雅娴静。
散开头发的安妮塔·瓦萨状若疯癫般,赤足跳踩过地上布满了碎渣的地面。
木刺,刀刃各种锋利的切口,很快让安妮塔·瓦萨的脚掌变得鲜血淋漓。
可安妮塔·瓦萨仿佛对此毫无痛觉。
即使安妮塔·瓦萨的前脚掌,在上一秒刚被倾斜的斧刃剜去了一大块血肉,还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可安妮塔·瓦萨仍能面不改色地擡起脚掌,继续踩下接下来的步伐。
很快,新鲜的血液浸润了维吉尼亚同样赤裸的脚掌处。
但在肯特低垂的视线中,那些鲜血宛若有了自己的意识,正迫不及待地汇聚成一条血线,顺着维吉尼亚的小腿曲线快速蜿蜒向上。
这一打破了肯特认知能力的诡异场景,让他的身体忘记了被哥哥肯尼培养了多年的肌肉记忆,发出了尖叫。
然而,没等肯特的这声尖叫从他干涩的嗓子眼里冲出。
所有的声音,都被费雷迪丝用力捂住肯特的嘴巴的手给堵了回去。
肯特就这么瞪着快要脱眶而出的眼珠,抓着费雷迪丝仿佛用钢铁铸造而成的手指。
肯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鲜血,在维吉尼亚赤裸的后背上,自动排列成了一个肯特看不懂的卢恩符文。
然后,这些鲜血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啃咬腐蚀着维吉尼亚光洁的后背皮肤。
直到露出了粉红色的肌肉组织,那些鲜血才心满意足地停止了侵蚀,缓缓地沁入了皮肉深处。
而作为承受主体的维吉尼亚,早已因为疼痛而跪坐在了地上。
在挥手拒绝了安妮塔·瓦萨,想要搀扶自己的手后。
维吉尼亚虚弱地擦掉了,她额头冒出的冷汗,趔趄地自己撑着地重新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费雷迪丝才松开了肯特。
费雷迪丝小跑着将一把还染着蓝色血液的匕首,放在了维吉妮娅侧身向她伸来的手心里。
握紧匕首,维吉尼亚神色淡然地向安妮塔·瓦萨点了点头。
然而,维吉尼亚直到现在才开口说出了第一句,也是肯尼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船的目光,不应该是向上而是向下。”
肯尼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这位皇后临死前留下的遗言。
更不知道这句遗言,到底是说给在场的他们听,还是留给了不在场的“他们”。
肯尼只知道,他见到的维吉尼亚的最后一眼。
是随着大门的开启,维吉尼亚就这么赤身裸体地走入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