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 摩尔的骑士 摩尔的希望
比尔·皮尔斯, 胸有成竹地单手扶着腰间挂着的长剑。
“日前皮尔斯家族名下的黄铜矿,丢失了一批刚开采出来的黄铜。
而据可靠消息,这批黄铜被乘船而来雇佣兵工会买走, 接货码头就在坦尼森家族的境内。
不论是什么时候,倒卖矿石这可是犯下了严重的叛国罪。
所以为了维护摩尔法典的公正,我们只能依律对坦尼森家族进行审判。皇后殿下, 您说是吗?”
安妮不介意去砍下坦尼森家族成员的脑袋,可与身为封臣的比尔·皮尔斯不同。
作为摩尔统治者一员的她, 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个决定, 会不会对摩尔其他大贵族们, 产生影响?
“如果摩尔的贵族们,因为坦尼森家族而心怀芥蒂,以此拒绝向储君上缴领地的税收。
到时候, 我们损失的, 将不只是一片土地, 而是未来几百年内摩尔土地上,能产出的所有金银!
更令我担心的是, 如果这场对雷德尼的战争,以失败告终。
松恩那边, 最多损失点奴隶。
反正那个黄金公主拉格希尔德,她能点石成金,花点钱就能再买上几船奴隶, 去填补亏空。
但摩尔呢?
难道要即将加冕成王的亚尔林,做一个连封臣税收都收不到的摩尔君王吗?”
比尔·皮尔斯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 “可摩尔的贵族们, 会比您和亚尔林王储殿下, 更加迫切地需要这场对雷德尼的胜利。”
比尔·皮尔斯顿了顿,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那段话,不仅代表着摩尔贵族们,甚至也包括着他自己。
“在签发对摩尔大贵族们的强制征召令后,所有的摩尔贵族,都已将家族封地内的所有税率,上调了5倍甚至更多。
就连我皮尔斯家族封地里的平民们,也已经达到了足足8成的人口,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不得不去加入摩尔的军队。
所以现在,不论是摩尔的贵族们,还是平民们,甚至奴隶们,都无法承受失败后的代价。
这场战我们必须打,还必须打赢,否则摩尔将彻底沦为一个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
安妮突然觉得,自己坐上的这把令所有人着迷的权利宝座,并不是像它展现的那么光鲜亮丽。
此刻的她,才知道,这把椅子是由铁石和荆棘编织而成。
权利的背后,并不是得偿所愿,而是鲜血淋漓的的丑恶真相。
安妮看着面前,还在沈默地等待着自己做出决定的比尔·皮尔斯,她起身走到了,身后这扇巨型玻璃格窗前。
曾经是一方霸主的摩尔,当时不惜抛费,能装满一艘小型长船的黄金,只为在建造这座长屋时,安上这几扇巨大的玻璃格窗。
鼎盛时,这几扇玻璃格窗是,帝国荣耀的象征,衰败时,它们就成了,让商人们拿走抵债的折价之物。
唯独国王大殿里,这扇始终不曾拆下的玻璃格窗,成为了摩尔仅存的遮羞布。
可是,当安妮走进时才发现,远看仍然华丽的玻璃格窗,其实每一根木头都已开裂,严重的地方甚至已被虫子啃食了大半。
手指抚过时,一根不起眼的木刺,扎进了安妮的指腹。
伤口很小,甚至都没流血,但那稍纵即逝,细微的小小痛感,却自此在安妮的身体里开始蔓延,让她从头到脚都填满了难过。
安妮曲着手指,反过来敲了敲这有她小臂粗的主框木,空空的回响,就像这空空的摩尔王国。
表面还维持着华丽的体面,其实内里早就被腐蚀得摇摇欲坠。月戨
安妮一把推开了,这扇已经很久没被打开的窗户,在窗户“自噶”一声的呻/吟声中。
“去叫亚尔林过来吧。”
等卫兵找到了出城打猎宣泄的亚尔林,这时已近薄暮。
天上一簇簇纤薄绯红的云片,已经在即将接管天空的明月到来前,顺从地转为了褐色。
火一般的太阳,仍不甘心去让出属于它的位置。
可这穷途末路的困境下,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残躯,让它无奈地喘着粗气,挣扎着沈入了地平线下的深渊。
逝去的身影,只残留了些许暗红色的微光。
本该是新春到来,万物萌发生机的希望季节,但却因这一降再降的温度,扼杀了绿芽们的出生。
即使贵为摩尔的王储殿下,亚尔林在面对这冷酷的寒风时,也只能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亚尔林踏着残阳撒下的,点点似血迹刚干的暗色之路,再次走进了那座孤独站立在摩尔中央,代着表王权至上的王屋。
“我不同意!”
亚尔林想都没想地,拒绝了这个荒谬的任务,起身准备离去。
安妮没有伸手拉住亚尔林,反而继续坐在王座上,交握着双手问道,“为什么?”
亚尔林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看向安妮,“因为我不愿意!
母亲,我已长大,我愿意提枪上马,为摩尔征战沙场。
既然贵族们已经完成了募兵,我可以带领着他们,正大光明地去和雷德尼的士兵们,在战场上厮杀。”
安妮没有再向亚尔林重覆一遍,他不能上战场的理由。
已经身心俱疲的她,简单明了又不容置疑地向亚尔林下着最后通牒。
“缔结婚姻一直都是由父母,或者监护人来决定,没有人会去在意你愿不愿意!
这是我的决定,也是摩尔的决定!”
说完,安妮直接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比尔·皮尔斯,狠心拒绝再看一眼,亚尔林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眼神。
比尔·皮尔斯会意地点了点头,左手捶击着右肩。
“那计划将会依照,我刚刚向您提出的建议执行。
并且,我会马上去说服,其他的贵族家族们。
在亚尔林王储殿下从松恩归来前,我会保证未来参会的每一位摩尔的贵族大人们,都会带上发自内心的笑容,站在松恩的观礼席上。
他们会得体地看着亚尔林王储殿下,和拉格希尔德王储殿下,在神明面前共食麦饼后,献上各自真诚的祝福与支持。”
“我说了!我,亚尔林·摩尔不愿意!”
来自安妮和比尔·皮尔斯的忽视,以及这些强行违背他意志的安排,让这位一项谨守骑士准则的骑士王子亚尔林,也不由得情绪失控了。
他第二次拔出了那把,刻着“狂暴者——费利佩·摩尔”署名的国王之剑。
可这次的剑尖,不再是迎着火光,而是直指名义上属于亚尔林的封臣——比尔·皮尔斯的咽喉。
被剑指着的比尔·皮尔斯,并没有觉得害怕,却感到了一股正遍布着全身的“无力”。
作为两代摩尔君王的肱骨之臣,比尔·皮尔斯第一次在心里咒骂着,那些已逝的摩尔国王陛下们。
比尔·皮尔斯,甚至开始在心里埋怨起安妮皇后。
即使这个有些可怜的女人,已经尽她所能地让亚尔林王储殿下顺利长大了。
可就是这份“顺利”的成长经历,让亚尔林王储殿下长得如此得正直,也如此得幼稚。
亚尔林王储殿下觉得,为荣誉战死沙场就是君王的信仰。
但他没见过,多年前,也曾有一位贵族骑士,一人一马一剑站在孤高的峰顶上,任由风左右着已破损的盔甲。
那个年轻的骑士,在走出那场只有十四个人幸存的战场时,还擡起他沾满血渍的脸,自以为是地凝望着远方他所效忠的君王。
直到那位骑士,抱着满载的兄弟遗物的盒子,回到了摩多王城。
灰头土脸的他,看到的却是王座上,悠闲地欣赏着舞姬曼妙身段的君王。
忙着与舞姬调情的君王,甚至都抽不出一瞥的时间,去看一下这个恪守荣誉和信仰的幸存者。
但比无能更可怕的,其实是无知。
前者是不愿意去做,后者却是不会去做。
原本还打算争取一下,合国后下一代储君的姓氏权的比尔·皮尔斯,在此刻彻底放弃了他的妄想。
比尔·皮尔斯黯然神伤地拨开了亚尔林王储殿下的长剑,他用仅存的一丝力气行了个礼,蹒跚着退出了这间国王大殿。
安妮看着这个,曾让她恨之入骨的松恩权臣,骤然衰老的背影。
她也切身感受到了,因为自己过度保护,而所造成的悲哀。
安妮主动站到了,正楞在原地的亚尔林面前。
她还特意调整了一下,亚尔林手中长剑的剑尖,确保能对准自己。
安妮就这样,被剑抵着喉咙,凝视着亚尔林。
“与其在摩尔破国时,让我落到将会闯入这里的雷德尼士兵们手里,不如现在,就让我死在这把国王之剑下吧。
说不定,在我魂归瓦尔哈拉之后,趁着与众神共宴的机会,还能有底气去向费利佩陛下举杯敬酒。”
“您一定要逼我,在这两者之间,只选一个吗?”
因为痛苦,亚尔林手中的长剑,仿佛突增千斤,剧烈颤抖的剑尖,险险地快要划伤安妮的咽喉。
亚尔林在下意识地后缩下,觉得有一个东西正在他的血液中沸腾,向着这具尊贵的王储身躯里,每一个部位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