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御状 搞不好整个庆阳府都沦陷了。……
两个月前, 庆安府合水县。
一处破旧的庙宇里,一位衣衫破旧褴褛的老者坐在凌乱的茅草堆里,双腿用木棍和茅草固定着。
老者身旁围了几个同样穿着破旧的男子妇人, 有两个妇人怀里还抱着孩子。
老者面上迟疑:“三娘子, 你说的可行吗?”
胡三娘蹲在老者对面, 脸上脏兮兮的, 一双眼睛倒是亮得惊人。
“陈老,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如今合水县的男子皆不得出, 只有女子哥儿可以出入。我大姐嫁到了隔壁安华县,我一个丧夫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投奔亲戚,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只要银子给得足,他们会放人的。”
“等到了我大姐那边, 我马上就装病,病上几个月也正常,而且还有孩子掩护,不会被人看出问题的。到时候我乔装一下, 跟着当地外出找活干的人一起走,等出了庆阳府就跟商队一路到京城去。”
胡三娘最远只去过安华县,虽然上京很远,但为了她丈夫的仇,为了她的一双儿女, 哪怕再危险, 她也想拼死一搏。
陈老旁边的妇人担忧道:“你一介妇人,独自上京未免才危险了,能安全抵达吗?”
胡三娘苦笑:“也只有上京才能把合水县的事情告到御前, 杨钦那个狗官能在合水县一手遮天,不正是因为有知府的庇护吗?”
杨钦是庆安知府的小舅子,官官相护,合水县百姓求告无门,唯有上京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所有人都看着陈老,他们都是因为杨钦这个狗官和张家的迫害,才沦落到这个破庙里,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陈家和张家以前是竞争对手,陈家行商素有仁名,合水县的百姓也更青睐陈家商铺的东西,张家更为势弱一些。自从张家投靠了杨钦后,两家的局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如今陈家更是被张家打压得失去了全部产业,陈家的子弟死的死,关在牢里的在牢里,只有陈老一个老头子,被打断了腿扔了出来。
陈老沈吟片刻,本该年老浑浊的眼睛却显得睿智而深邃,他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罢了,我一个老头子竟还没有你一个丫头有魄力。老头子就信你一回。”
“陈老!”
“陈老慎重!”
“陈老您真信她一介女子?”
旁边围着的人纷纷出口,心中皆是惊疑和担忧。
陈老闭了一下眼睛,语气坚定道:“是信三娘子放手一搏,还是继续在杨钦这个狗官手下苟延残喘,我选放手一搏。”
男子妇人们都沈默了,若是有其他的办法,胡三娘一个女子也不至于要自己上京。他们若是不想忍,就只有这个选择了。
沈默一阵过后,几人皆点头同意。
于是胡三娘便拿着大家凑的路费和陈老交给她的证据,带着两个孩子步行了三天,来到隔壁安华县。
胡三娘的计划一开始很顺利,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女子敢独身前往京城,她跟着前往京城的商队走到半路,还是因为不够警惕被人偷了银子。因为没钱,商队把她丢在了当地。
好在身上的证据她藏得严实,没有被人偷走,胡三娘想到身后一众父老乡亲的期盼,咬着牙一路乞讨来到京城。
听了胡三娘的事迹,秦竹佩服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女子乞讨到京城,不知吃了多少苦。
谢宁仔细地看完了小册子,然后还给了胡三娘。
胡三娘顿时慌了,蜷缩着手不敢接过册子,她神色慌张地擡眼看向谢宁:“谢东家,您这是?”不打算报导了吗?
谢宁表情很郑重:“这个事情太大了,不适合登在报纸上,有损官府的名声。”王公公作为审核,是肯定不会通过的。
胡三娘睁着眼,一脸死寂地看着谢宁,眼中的希望随着谢宁的话慢慢熄灭,仿佛一下子失了生机。
吓得谢宁赶紧补充:“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你的诉求是想让陛下知道,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他会把合水县的事情告知陛下的。”
胡三娘盯着谢宁,半天没出一口气,谢宁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胡三娘?”
胡三娘还是没有反应,谢宁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只见她眼睛一闭,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好在秦竹一直在关注她,及时把人扶住了,谢宁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大夫检查一番,留了一张药方,说道:“这位妇人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吃好睡好了,身子极差。如今情绪起伏又很大,身子承受不住才晕了过去。”
见自己把人给吓晕了,谢宁内心有些愧疚,便把人留下,让黎星帮忙好好照顾。
至于后续的事情,只能等胡三娘身子恢覆了,才能继续下一步。
骤然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谢宁肯定是要跟陆川说的。
陆川没想到,只是寻常的一天,他从翰林院回来,会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陆川皱着眉头,在屋里转了两圈:“这么大的事情,若是真的,估计整个大安官场都会动荡。”
一个县令能在当地一手遮天,少不了一府知府的庇护,一府知府既然能包庇这种欺压百姓的人,本身也不是个好。
搞不好整个庆阳府都沦陷了。
谢宁脸上也有些难色:“我就是知道这事儿太大,才没敢应下此事。我打算把她介绍给王公公,让陛下亲自处理。”
陆川点头:“这样很好,胡三娘已经进了京,此事一定会爆出来,我们还是不要当这个出头鸟为好。”
当官的这些日子,陆川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如何明哲保身。
圣上身强力壮,登基五年就已经掌握了整个朝堂,手段了得,深谙帝王心术,今天打压这个,明天提拔那个,平衡着朝堂上的各方势力。
如今朝堂分为三股势力,以钟阁老为首的实干派,白阁老为首的清流派,以及圣上登基后提拔的心腹一派,以吏部尚书为首。
三方势力今天你参我一本,明日我参你一本,不管是哪方势力的官员被打压下去,总有其他人补上,始终维持着平衡。
陆川所在的翰林院,因为油水少,极少接触实权,加上陆川现在基本是坐冷板凳,倒意外地避开了三方党争,避免了成为炮灰的可能。
他在翰林院除了看书,听得最多的就是各个党派的斗争,有人被贬官自然就有人高升。
见识过官场起伏,陆川短短时间内学会了明哲保身。
倒不是说陆川没有怜悯之心,只是光听口述,他实在无法想象出合水县的百姓有多痛苦,他没法感同身受。
所以他听到这事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明哲保身,毕竟一旦掺和进去,他一定会被其中一方势力所记恨,相当于是主动掺和进党争中。
而且想要帮助胡三娘,也不一定要自己出面,能帮着胡三娘把事情捅到圣上跟前,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等明天我就把人带去给王公公,这事儿我不参与。”谢宁语气里带着对胡三娘的怜悯,但他也知道事情轻重。
两人正在说话时,谢明突然来了。
谢明一进门就说:“你们两口子可千万不能冲动,这胡三娘的事情,绝对不能从你俩这里捅出去。”
谢明今天一回到府上,就听秦竹说了今天的事情,虽然谢宁说了不会在报纸上登报,但他还是怕宁哥儿一时冲动,带着人到京兆衙门递状纸。
陆川给谢明倒了一杯茶顺气,说道:“二哥放心,我们知道轻重的。宁哥儿已经打算明天带人去见王公公,直接上达天听。”
谢明明显松了一口气,接过杯子一口灌了下去。
“好在你们没冲动,这庆阳知府以前是白阁老的学生,现在还每年都给白阁老送礼呢。我估摸着,这里面水深着呢,很可能会牵扯到白阁老。如今文臣党争严重,我们家是武将,可没那么大能耐能护住你一个小小文臣。”
自古夫妻一体,就算事情是宁哥儿做的,他们也只会把矛头指向陆川。
武将没法干涉文臣的调动,万一因为这事儿遭了记恨,把陆川发配到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那才是哭都来不及。
谢宁鼓气:“二哥!我是这么冲动的人嘛?我好歹也当了三年的报社东家!”
谢宁承认,没成亲之前是冲动了些,经常和人干架。可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了,他能屈能伸,连曾经讨厌的福寿郡主都能主动请求合作。
他气二哥不相信自己,明明他都跟胡三娘说了,不会给她登报,竹哥儿都听见了,二哥还这么不信自己。
谢明讨好地冲谢宁笑了笑:“二哥给你赔罪,二哥知道宁哥儿如今变得很稳重了,不该怀疑你的。”下次该怀疑还是怀疑。
谢宁没看出谢明是在哄骗他,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陆川和谢明都笑了。
*
文华殿内,又是王大总管值勤的日子,他安静地等着圣上批阅完奏折,吃着皇后娘娘让人送过来的消暑冰饮,心情正放松时上前禀报。
王勤殷勤地说:“皇后娘娘真关心陛下,后宫事务繁忙,还惦记着陛下天热吃不下东西,亲自动手给您做冰雪冷元子。”
圣上吃着冰饮,眼中流露出笑意:“皇后确实贴心。”
之后王勤又说了几句讨圣上开心的话,才开始进入正题。
“陛下,您还记得奴才那干儿子吗?”
圣上点头:“朕记得,好像在负责大安报社的审核是吧?”他昨晚还看了最新一期的报纸。
王勤笑道:“正是,他昨儿从大安报社那里得了个大消息,一时不敢做主,便求到了奴才这儿,想让陛下来定夺。”
圣上声音平淡:“哦?什么大消息,竟然要朕来定夺?”
“这奴才可不知道,那小子说要见到陛下才敢说。”
圣上想了下,一会儿没什么事情,便听一听吧。于是说道:“让他进来吧。”
王勤一喜,连忙让侯在殿外的干儿子进来。
“你说的可属实?”
圣上脸色铁青,一掌拍到案桌上,文华殿内顿时一片寂静,连摇扇的宫女都停住了手,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口。
小王公公弯着腰不敢擡头,恭敬地说:“奴才不敢保证真假,只是那胡三娘说的确实很真切,给出的证据奴才瞧着也不假。胡三娘如今就在大安报社内,陛下可要召见?”
圣上翻看着小王公公呈上来的证据,一言不发翻完了小册子,才沈声道:“召胡三娘。”
王勤让人低调地去把胡三娘带来文华殿,让陛下当庭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