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不必期待
程瀚奇不爱带着他爸别墅这边的家门钥匙,因为不常来。他曾经劝过他爸换电子锁,但老爷子拒绝。所以每次来他都要敲门。
开门的是家里的管家,年龄比他爸小几岁,在他家做了十几年,可以说一路看着程瀚奇从青涩长到成熟。
“少爷来啦。”
“嗯。徐叔好。”
管家点点头笑道:“老爷在客厅等着了。你今天乖着点别惹他生气。”
程瀚奇点头笑了下,往客厅走。
程江穿了一身正装坐在沙发上,身边放着毛呢大衣似乎随时可以出发。见程瀚奇进来,说:“你在门口跟那个园丁有什么可说的?”
程瀚奇知道他爸一定是看监控了。
“之前工地上认识的聊了两句,我说来走亲戚的,你以后见了当不认识他,别透露家里的事。”程瀚奇站在那没有要往前走坐沙发的意思。
程江看看手表,站起身:“走吧。开你车。”
程瀚奇没动,转过身等着他爸走在前面,自己才跟在身后出门。
车子穿过市中心,经过一家花店,程瀚奇把车停在路边。程江看了看窗外:“买花?”
“嗯。”
程瀚奇一身商务版型的黑色羽绒服,灰色的西装裤搭配了棕色皮鞋,显得双腿直挺修长。
长腿夸下车,快速进店,一刻不停地卷着门外的寒气直奔柜台:“老板。”
柜台后是个中年女人,年纪与程江相仿。见程瀚奇走出柜台:“又来给妈妈买花啊?”
“嗯。”程瀚奇点头一笑。
“还是老样式?”
“对。”程瀚奇答完想抽烟,伸手进裤袋摸着金属烟盒,又看看满眼的花草,终于没有掏出烟来。
等待老板包花束的时间,他盯着门口发呆,他的车窗贴了很黑的防晒膜,看不到车里的情形。他爸现在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也看不到。从小到大他都不懂他爸。
包装纸的声音迫近,程瀚奇转头接过老板递来的一大束鲜花。
“多少钱?”程瀚奇问。
“照旧。”老板娘笑道。
程瀚奇输入金额的手一顿:“这些年一直没变过,不赚钱了?”
女人笑着朝他摆摆手:“斯人如旧,她每年都收到我家的花,如此倒觉得像是以花会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友,这情分也值得特价。”
程瀚奇勾唇:“谢谢。祝你生意兴隆。”
他付过钱,朝老板娘欠身算是打了招呼,出门把花放在副驾座位上,快速绕过另一边上车。
车子继续开向大道,下午三点多窗外是阴天,雾蒙蒙的估计又要下雪。
“你妈妈从看病开始离家十年了。”程江突然说。
程瀚奇攥紧方向盘,深呼吸:“……嗯。”
“我有时候,不知道是我们想让她在那,还是她不想见我们。”
程瀚奇轰了下油门,车子忽地加速驶上了城际通道,开往另一个区。
“你妈妈……”
“爸,我要专心开车。”程瀚奇打断了程江的话。
车厢里又恢覆了无声。程江把脸别向窗外,眼眶泛红。
车子行驶了二十多公里到达一家疗养院。
程江下车想要跟程瀚奇并排进门,但程瀚奇似乎是有意落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一个人抱着花戴上了口罩。
程江无声地叹气,整理一下衣服,继续往前走。
越靠近病房,程瀚奇手心里冒出一层薄汗。
“秀矜。”程江朝房间里唤了一声。
程瀚奇在口罩后压平了嘴角,朝里看。
屋里的苗秀矜眼神空洞,闻声看向门口的人。
“你来了?”苗秀矜笑起来和程瀚奇十分相像。三十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笑着看向程江,她在音乐会上拉大提琴的样子,程江一辈子没法忘记。
程江上前握住苗秀矜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紧张地朝身后看了下。苗秀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高大的年轻男人。
苗秀矜眼神闪了闪:“那是……奇奇?”
程瀚奇一僵,低沈地叫了一声:“妈。”
然后把手里的鲜花,放在茶几上,便离远了一些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苗秀矜的目光一直在程瀚奇身上。
“鲜花真好看,谢谢奇奇。”
“您喜欢就好。”程瀚奇说。
“奇奇最近忙吗?你似乎又长个子了,胖了一点。”苗秀矜说话很慢,看起来性格很恬静的样子。
程瀚奇猜,这或许是精神药物和镇静药的效果。他忽地在问话后觉得燥热气闷,把羽绒服干脆脱掉,露出里面的米色衬衫。
他用力地吞了下口水:“嗯。”喉结上下滑动,口罩紊乱地起伏着,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过年……”程江拉着苗秀矜的手:“和我们一起回家吧。”
苗秀矜的眼睛一直定在程瀚奇身上,直到这句话,她才看向身旁的爱人:“我就不回去了。这儿挺好的,很方便,你随时能来的。”
说着她又转向程瀚奇:“奇奇,你还有没有在拉大提琴?”
程瀚奇忽地站起身:“太忙了没时间拉琴。你们聊,屋里太闷热我去透透气。”
他转身看到了门背后的大提琴箱子,喉间一哽。
他突然转过头来问:“妈妈,那年圣诞节收到的那只琴弓琴弦好用吗?”
“好…”苗绣矜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立刻掩饰成了惊讶:“圣诞节的琴弓?”
“是我记错了。抱歉。”程瀚奇长腿跨出门去。
苗秀矜默默闭上眼睛。程江垂眸攥紧她的手,那白皙的两只手腕内侧是或深或浅丶或新或旧的一道道刀疤。
苗秀矜掩着面:“他一定还没有原谅我。”
程江心头一紧,把她搂在怀里:“他可以的,你不能一直想着过去的事。该忘掉的就要忘掉,奇奇现在过得都很好。”
“我应该坚持让他走大提琴手这条路……他一定恨我没有坚持。”
程江蹙起眉头,只把怀里的人搂得很紧不再说话。
……
程瀚奇快速往外走,只觉得呼吸窘迫。
他干脆跑起来,直奔户外。太阳已经完全隐在云后,户外的气温更低了。喘息呼出的热气熏得程瀚奇眼角湿润。
很快胃部感到不适,他擡眼看着门口的卫生间,快速跑了过去,推开隔间,一把扯掉口罩吐了出来。卫生间的异味刺激,让他止不住地呕吐,直把胆汁都呕了出来,满嘴苦涩。
……
程江从楼里走出来,拉开车门上车时,程瀚奇坐在驾驶室。
程江车门一关,程瀚奇就发动了车子,一言不发把车开了出去。
车子又要走到繁华的市区时,程江说:“你妈妈的记忆还没有恢覆。所以即使她说了什么话,你也不要介意。”
程瀚奇要紧牙齿:“嗯。”
“我……经常来看她。她的记性越来越差,只记得你刚参加工作,后悔没让你走大提琴手这条路……”
程瀚奇下颌角的肌肉鼓起又落下,听着父亲在后排座位上说话,便答了一句:“既成事实,再提都毫无意义。”
程江一噎,叹气道:“护士和我说你每年都给你妈妈送花。”
程瀚奇:“给自己的母亲送花有什么问题。”
程江从后视镜看着前面面无表情但言语中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儿子:“所以,那些事,你和你妈妈干脆就一起忘了吧。”
“……”
程瀚奇一直的消极作答终于激怒了程江:“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
把程江送到别墅,程瀚奇本不欲进屋,但程江说有几句话在外面说不合适,他便跟了进去。
客厅里,程瀚奇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看他爸拿着公道杯往他面前的茶杯里倒茶。
今天茶台上的茶具他没见过,看来这是他爸的新宠。
“留下吃饭。”程江停把公道杯放下,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自己的儿子。
程瀚奇喝口茶,放下杯子:“不了。有什么话您说。”
程江揉了揉膝头:“爸爸年纪大了,回想起当年的事有很多也不是那么清楚,事实上有些事也没必要记那么清楚,人要往前看。”
程瀚奇低头喝茶。
“当年事业正上规模……我很难顾及你和你妈妈两个人……”
程瀚奇放下杯子:“爸,茶挺好的。”
程江一顿,尴尬道:“当然,你能释怀是最好的,我见你现在是好一些了对吧?”他紧盯着儿子的脸庞,这孩子一直很瘦,但最近似乎是长了些肉。
程瀚奇笑了下:“对了,爸,年三十到初六我有事,就不陪您过节了。”
转移话题最好的办法之一,让转换的话题足以引起对方的愤怒,以至于让对方忘记被替换掉的话题。
程江明显不悦:“干什么去?”
“一点私事。”
“你抽出一天时间跟我请高家人吃顿饭。”
程瀚奇站起身:“你和高叔叔他们吃吧,我这边的事事先就定好了的,雷打不动。”
“什么事能比你家里事重要?”
“我也是……身不由己。爸,您最该懂我,男人么,事业上升期,那些儿女情长和妻子孩子都得往后放放。”
程江被反将一军,气得嘴唇都在抖。
程瀚奇一边穿外套一边朝外走:“年前如果没事就不过来了,年货我会让外卖送过来。”
“狂妄自大!现在你不接受这些,等你年纪大了一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程江怒道。
程瀚奇手碰到了门把手,深呼吸:“您还是多管好自己吧。”
程江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指着门口:“我就不该对你抱有希望!”
程瀚奇忽地笑了:“不对我有期待是对的,免得……到时候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