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回 瀑布洞后议社制
    申公豹和杨戬随着摩昂往深山深处走。这里是十里铺镇附近， 再往西几十公里便有一处关隘，是西岐到朝歌的必经之地。
    摩昂显然花了心思，他将姬发安顿在此处， 若遇上殷商王军，也方便突围返回西岐。
    深山人迹罕至，山峦连绵起伏， 山道蜿蜒曲折， 他们沿着溪河往上， 随着摩昂进入瀑布后的洞穴。
    不得不说这里确实隐秘， 但实在太过阴暗潮湿，不适合人类落脚。申公豹不禁心里叹息，真是难为姬发了。
    姬发在这处洞穴之中， 听到有人进入， 立即握剑惊起。他显然彻夜未眠，面容憔悴，眼球布满血丝，神经高度紧绷。他见是摩昂和申公豹， 才稍微松一口气，脚下一软， 坐回了火堆旁的干草上。
    火堆上烤着几串肥鱼和野兔， 旁边还有几个装着简单调料的陶碗。
    摩昂找到姬发之后， 便料想以申公豹谨慎性格不会留在朝歌。所以他捕猎鱼和兔子， 又在附近农户厨房偷了盐和葱蒜。他知道申公豹一夜忙碌， 肯定会饿肚子， 所以出发寻找前交代姬发好好在洞里帮忙烤吃食， 以便让哥哥一到目的地就能饱腹。
    “申先生……还以为再难相见了。”姬发显然是想起了他们在宗祠庙分别时的场面， 表情痛苦， 神色暗淡。
    申公豹知道姬发虽然现在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内心坚定顽强，不然也不会还留在这里。他也在干草堆上坐下，手里接过摩昂递给他的烤鱼，一边吃一边对姬发说道：“二少主，既然好不容易从朝歌逃出来，你且快回到西岐去，不要在这附近逗留，以免节外生枝。”
    “不行。”姬发断然拒绝了申公豹的提议，他紧握着手里的剑，决绝道，“当时在甘青湖旁与御军对抗，我们敌不过，我就想着把命留在朝歌，也不枉我西岐忠心。但他们护主心切，竟甘愿牺牲，以肉身抗敌，把我推入湖中。西岐武士还有府内仆从，都被殷寿拿下，他们为我赤胆忠心，难道我能弃他们于不顾？”
    申公豹早就料到姬发不愿意轻易离开。他注意到姬发提起的“忠心”，问：“你既然认你自己忠心，那帝辛怎么会在你身上搜出谋逆信函？”
    “都是韩升那个小人！”姬发说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将素心剑端插进地面一寸，他眼里冒出熊熊怒火，可见对韩升的恨意很深。
    “怎么回事？”申公豹追问。
    这时候他已经吃完烤鱼，摩昂给他递来一碗清水，又拿烤兔腿示意。申公豹喝完水后将碗还给他，又接过兔腿啃，竖起耳朵听姬发的回答。
    一旁的杨戬看到烤物也有些眼馋，想伸手去拿一条鱼，却被摩昂给恶狠狠地瞪回去。他自尊心作祟，乖乖坐在申公豹后面听两人聊天，放弃了吃凡物的打算。他修行这么多年，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
    姬发听到申公豹的询问，深吸几口气后才回答说：“韩升作为西伯府家兵卫队长操劳好些天，我便给他在进香日当天放假。当日我们几个诸侯之子列在进香队伍的后排，恭恭敬敬遵照仪式。回朝歌途径甘青湖的路上，随着仪队每十步一拜往宗祠庙去。
    “我正在跪拜，韩升趁机插入队伍之中，说是我父兄从西岐飞鸽传书予我。他将书信塞入我怀中后便离开。当时大家都在跪拜吟诵，几乎无人注意到他。我在仪式之中不便查阅，将书信放在内衬。
    “到宗祠庙之后，最后的仪式是少师比干用千年龟壳祭天，却没想到在仪式中途龟壳碎裂。他向帝辛禀告，帝辛却说龟壳碎裂是黄天启示殷商朝中有内祸，诸侯中有逆反。御军将我丶崇征丶驭宝用丶鬼冰等一干人等拿下，在我身上搜到了那所谓的谋逆信函。”
    姬发说得字字泣血，显然是对于韩升的栽赃陷害深恶痛绝。后面的事情大家都有目共睹，帝辛将他押入宗祠庙地牢，西岐武士来劫狱。
    “那日我见韩升对你鞍前马后，倒没想到竟是如此小人啊。”申公豹觉得整个事件并非表面看上去简单，有必要好好覆盘，“你对他也太不提防，若不是你平时就将父兄信函交由他手，怎么会没察觉到古怪？”
    姬发沈默不语，显然是深受打击。虽然明面上韩升是他的家兵卫队长，但实际上他真心把韩升当做兄弟。他没想到，他的兄弟会在背后给他插刀。
    “而且，帝辛抓了你，不关在天牢，把你关在宗祠庙地牢。宗祠庙防卫再森严，也有诸多破绽，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西岐武士沈不住气，故意来劫你。”申公豹向他分析。
    姬发沈吟少刻，整个人像是泄了气，道：“我知大王对我心有芥蒂，以为是为殷郊的缘故。但若真是因我与太子的纠葛，何至做到如此？大王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摩昂接过申公豹吃干净的兔腿骨，又给他递上了兔头。申公豹不喜欢吃兔头，摆手拒绝，与姬发继续说正经事：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你们诸侯世家越发坐大，基本可以说是在自己的属地称王称霸。殷商军政农商，哪一个不是依托诸侯？
    “虽然表面看着国家繁荣，但殷王宫几乎是被釜底抽薪，只要诸侯三公想要反，王宫的天子之位动辄让贤。大王不会坐以待毙，他想要废除诸侯分封制，率先要找三公之一开刀。”
    “……为什么是西伯府？”姬发不解。
    申公豹分析道：“鄂侯属地南鄂，地势险峻，资源丰富，兵力雄厚。鄂侯为殷商国库贡献大半，不是轻易能动的人。鬼侯属地北冀，与朝歌临近，武学风盛，史上多次救驾有功，与朝歌唇亡齿寒。
    “只有你们西岐，地处遥远，土地虽广袤更多荒芜。你父亲西伯昌潜心农耕，为人顺和良善，深受百姓爱戴，西方多小诸侯附庸于他。虽然西岐对朝歌忠心耿耿，无有不应，但不拿你们开刀，又能拿谁开刀？”
    申公豹这一席话，说地姬发眉头紧皱，似再不能展开。
    “不过二少主，你口口声声说西岐对朝歌忠心耿耿，但为何你父兄这两个月一直派遣西岐武士来？”申公豹问。
    他显然不觉得西岐是真正忠心，即使忠心也是在保证了自己利益的前提下。这会儿摩昂又给他递排骨，他摇头拒绝，只喝了水解渴。
    姬发叹道：“因大王一直为出征东夷选良将，却决不出人选。我在朝歌受王宫恩惠，虽资质普通，但也想为平定边乱出力。我将此事告知父兄，他们大力支持，因忧心我在王军中无得力帮手，便派遣故乡武士来助。”
    “看来西伯府是好心，却被帝辛误会。你因谋逆被擒，如今畏罪潜逃，他要寻个由头扫荡你西岐便更简单了。”申公豹接受了姬发的说辞，再往深了说，“但他要废除诸侯分封制，你们这算是撞在他刚拔出的剑上。”
    姬发在朝歌修武问学，修武自不用说，问学无非便是礼乐。虽然他对社会制度的认识并不深，但也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大王果然才思敏锐，一眼看出诸侯分封制的弊端。”
    他夸帝辛，实际上是夸申公豹。申公豹心想，这个年代的社会哪哪都是弊端，还是三千年后好啊。他一边想要尽快回去现代经营他的猪肉档，一边又被卷入这魔改世界的爱恨情仇。至少现下他除了猪肉档外，还挂心着要覆活他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妲己。
    姬发又道：“虽然分封制削弱集权，诸侯国各自为政，割据纷争不断，社会阶级固化，贵族尊享，而百姓贫贱，但不可否认诸侯是国治之大道。
    “朝歌难及边缘，诸侯忠心殷商，**属地，以抗外敌来犯。各地风貌不一，难成一统，诸侯自掌兵力，动员调配速捷，能快援朝歌。
    “姬发以为，纵使废分封有利，却利不在此时。现今国局以诸侯为基，不可轻易动摇，想要王室坐大，真正统一天下，还要从长计议。”
    姬发问学的师傅为帝辛的兄长王亲箕子，是保守派中的领头人物。虽然日常讲学并不谈及社会制度，但在礼乐观念上影响了学生，让姬发的思维也往保守派倾斜。
    “二少主说的不错，废分封可，但不是现在。”申公豹深以为然。
    统一华夏那是秦始皇做的事情，帝辛有这样的心思，却不是在合适的时机。
    姬发又叹了一口气：“姬发妄论，大王决心似箭，已将西岐逼迫至此，说不准他的想法才是对的。若真有华夏一统那天，西岐败北，也非不可矣。”
    申公豹没想到姬发大义如此，为了华夏一统竟然甘愿西岐牺牲。他不得不赶紧将姬发消极的思想拉回来，说：
    “帝辛已通告你父亲西伯昌，让他亲自往朝歌来换你。西伯昌爱你心切，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你已逃脱，需得想办法告知他。
    “况且，二少主若是还想要救被困朝歌的西岐众人，也要再想想办法。”
    虽然大家都休息不足，困顿非常，但时间不等人，需要尽快确定救援方案。申公豹与姬发拿出绢纸来画图设计，越论越深，热火朝天。
    在火堆旁坐着的摩昂和杨戬听得昏昏欲睡，但又怕申公豹会突然点到他们谁帮手，便只是睁着眼睛坐在原地发呆，颇有种参与不到同窗小组合作课业的无奈感。
    其实这样也很好。
    杨戬想，即使他不能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人，但至少他能一直陪在那个人的身边。
    只是这身边，还有一个目光恨恨的人在虎视眈眈。
    【作者有话要说】
    殷商是奴隶制社会，但原着《封神演义》在社会风貌描写中对这个部分有淡化，不强调奴隶，而是强调君臣丶父子。
    在相关神话中，更是很少有奴隶这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