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丶覆仇
木帆船一路南行,路上倒是畅通无阻。船长同船员也热情的很,吃喝一应俱全,无需操心。南竹和云子晋百无聊赖,便每日晒晒太阳,钓钓鱼。偶尔逗逗信鹰,谈谈心。
本该是一切正常的。
可一连几天,南竹竟都没收到有关秋来的消息。她静静地站在船尾,雨滴砸在油纸伞上,淅淅沥沥流下。天空阴云不散,雷声隆隆,浪拍船身。她的视线穿过遮目的雨水,落定在远处一座拇指大小的岛上。
就快到兰水镇了。
南竹深吸一口气,湿漉漉的空气深入肺腑。她扭身离开,一阵大风忽起,卷走了她的油纸伞,落雨顿时将她吞没。她匆匆回到下层卧房,未等进屋,系统便弹出了窗口。
[坏消息]
[纱冷和无言已经离开兰水镇了]
刺眼的闪电在暗空炸开,映得南竹脸色煞白。她拧着眉头吞下一口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无言受召回京了,纱冷刚刚启程,似乎要北上]
[你现在去正好同他错开,不过南成和还在兰水镇,我建议你先处理掉他]
[还有一件事,我这边收到了反馈,纱冷昨天试图再次入侵你的梦境,结果在梦里受了伤]
南竹沈沈吐出一口气:“糟了......”
按照纱冷的性格,他一定会去找蓝铃的。虽然现在不好下手,但他发起疯来又有谁能拦住......
她又一次做错决定了。
她会害死蓝铃的,纱冷一定会去找蓝铃的。
“我应该先回去......”
[你回哪去?还有一天就到兰水镇,你现在折返,不是被当成猴子耍?]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深深的无力感让南竹手脚发软。她脑子紧的发痛,脖后的旧伤像是再度裂开,正向外汩汩地渗血。
船身被风浪摇晃,南竹一个趔趄撞在墙上,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场梦仿佛幽鬼紧紧将她攀缠,想要透过甲板将她拽入海底。
怎么办?马上回去找人救蓝铃?等信鹰来传信过去?还是就此折返?
“系统,系统......我还有一个愿望,我——”
“夫人?”
紧闭的门扉开启,温暖的火烛照亮南竹的世界。睡眼惺忪的云子晋眼中闪过一点异样,忙上前搂住湿漉漉的南竹。他非常确信船上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人和事,但怀里的南竹却是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
云子晋冷冷剜了一眼躲藏在楼梯口的暗卫,搂紧了怀中人。他蹭蹭南竹的发顶,用衣袖仔细擦拭她身上雨水。于他而言,现在的南竹就像只落水的小猫,让人又怜又爱。
他心头一揪,道:“对不起,夫人,是出了什么事吗?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只听见一声异响。”
[如果你想保住蓝铃或是其他人,可以。但是你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南竹]
[最后一个愿望,你要想清楚]
只属于云子晋的温暖将南竹笼罩,拽回她一点理智。
想清楚......冷静下来,想清楚......
南竹缓慢地眨了下眼,雨珠顺着流入她的眼中。她抓住云子晋的衣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阿旸,我好像做错了一个决定。”
雷鸣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际。巨浪冲击着船身,双层的木帆船像是轻飘飘的叶子,随时会被卷入海底。雨越下越大,船员用水桶一遍遍地将水泼出。阴冷的空气顺着飘下,缓缓将二人包围。
云子晋轻拍南竹的背,尽可能的温暖她。他不断地思考,小心翼翼地安抚道:“夫人......是担心蓝星姑娘发现你离开?我想她不会怪你的,你信里都已写清楚了缘由。”
“不,不,不是这个,比这还要严重。”南竹连连摇头,捂住好似在渗血的脖子,“我会害死蓝铃的,她会死的,阿旸。”
云子晋不解:“夫人,到底怎么了?”
南竹陷入云子晋的怀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心像是被紧紧抓起后重重丢下。她听见云子晋的的心跳声丶甲板上的交谈声丶呼啸的风声,甚至还有云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像在刺激她,让她不断地想到那个梦。
蓝铃现在和普通人无异,一旦被纱冷抓住,绝对会被折磨致死。
可现下消息无法传递,信鹰也不知何时才会再度到来,还有什么办法?
南竹突然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从云子晋怀中抽离。她接住即将摔碎在地的油灯,如释重负的笑了。
“阿旸,我还有你,你可以回去。”
“什么?”
油灯被高高举起,明亮的灯光渐渐照亮云子晋的脸庞,他望着南竹,心被她灼热的视线微微刺痛。
云子晋没等到南竹的回答。他喉头微微一滚,轻声询问:“夫人,你是想赶我走吗?”
光芒映照在南竹的脸上,映出她躲闪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是要赶你走,阿旸。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我需要你回去,需要你去保护蓝铃。我......如果蓝铃再次因我而死,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如果让纱冷得逞,她很有可能会失控。届时,她恐怕不会再去顾虑任何事。
南竹颤抖着叹出一口气,几近恳求地看着云子晋:“阿旸,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可以相信你,对不对?”
云子晋明显的一颤。他接过那盏油灯,揽过南竹,轻轻亲吻了下她的耳垂:“我不想回去,不想离开你,夫人。”
他如雪的双眸稍稍弯起,在南竹看不见的地方苦苦一笑:“但你可以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夫人需要我离开,我便听夫人的。”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爱吗?云子晋在心中默默记下。
·
暴雨未歇,仍肆意落下,云子晋冒雨前行,乘小船赶向最近的城镇。南竹则收拾好一切,继续靠近兰水镇。在清晨的一缕阳光落在南竹发顶之时,她便急不可耐地跳下了船。她在小小的码头处站定,遮容的鬼面很明显吓到了船夫。
南竹对上那双惊恐的眼神,摸了下袖中匕首,吩咐道:“锁码头,在这等我。”
船员应声称是,利索斩断所有系在此处的船锚。随后,船长从船上走下,握着一柄长刀。见南竹走远,他才慢悠悠地坐在系船的桩上,道:“云主吩咐,如果天黑了南主子还不回来,就杀光这里每个人。”
兰水镇四季如春,如今也是杨柳青青,鸟语花香之景。可这样生机盎然,阳光和煦的地方,却是个任凭他人吃人杀人的地狱。
南竹依照原主的记忆大步流星地赶路,几下翻上墙沿,确认四下并无威胁后,她的目光落定在那座最为华丽的宅邸。她开始踏瓦飞奔,每踩碎一片瓦,便有一段原主压抑着的记忆便闯入她的脑中。
恍惚之间,她像是闯进了记忆空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放慢了速度。
“就因母亲与他人偷欢,便要将过错归咎于我吗!”
......
“私女又如何,我从不偷不抢,为奴为婢也好,这不是你作践我的理由!”
......
“阿婆,我想我撑不下去了。南天不知哪里得来了力量,我好怕,我会死在他手里的。”
......
“对不起,秋来,我要先走一步了。此生我已无力覆仇,无力抵抗。若莫老先生所言为真,便叫那个人来覆仇吧。我愿以我仅有的一切为代价,换她前来。”
最后的最后,南竹对上了原主的双眼。“南竹”向她飘来,一只冰凉如尸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像是数根细针轻扎皮肉。
南竹猛地清醒,眼前的一切顷刻消失不见。她摸了摸脸颊,心中像是有团火焰开始燃烧。
她继续前行着。越是靠近,心脏就越是疼痛不止。原主似在害怕,又似在愤怒。
她拍拍胸口,安慰道:“无言不在这里,纱冷也离开了,南成和不足为惧。”
心中痛楚有所缓解后,南竹奋力一跃,重重踏碎最后一片瓦。她在南府的高墙上站定,奔袭而来的风吹的衣角摆动不止。她扯紧腰带,绑好衣摆,稍有迟疑。
要趁无言和纱冷不在把所有人都杀掉吗?南竹抽出一把匕首,像是在问原主,又像是在问自己心底的那点仁慈和懦弱。
[冤有头,债有主]
[我知道你下手利索,所以就别故意折磨人家了]
[好吗?]
好吗?应该吧。
南竹侧耳静听了片刻,找到了南成和的位置。她悄无声息地落地,伸手推开沈重的木门。木门发出沈重的响声,好似原主在她的心底发出最后一声叹息。
屋内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直冲南竹的大脑。她大步踏入,绕过染血的铁链与刑具,朝最深处的黑暗走去。
在跨过一道门槛后,南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紧紧握住匕首,听见了极其微弱的脚步声。呼吸声渐渐靠近,她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本能地朝着身后捅去。
匕首入肉的瞬间,一声愤怒的喊叫随即传来:“大胆!哪个畜生敢暗算本少爷!”
南成和又痛又恼,胡乱挥打一番后,他忙点燃烛灯。他肩头的衣衫被血染红,眼中充斥着无法掩饰的愤怒。
微弱的烛光照映在南竹的鬼面上,点燃那双沈寂许久的黑眸中的火焰。南成和身子一僵,发出了一声从未有过的尖叫。南竹讽刺地牵牵嘴角,露出了鬼面之下的模样。只一刹那,南成和就变了脸色,又回到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这贱/奴好大的胆,竟——”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南成和的话。
南竹并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脚将人踹倒。南成和重重一摔,一枚铁蒺藜不偏不倚地扎入他的后腰。他痛喊出声,像孩童似的开始大吵大闹:“你想干什么!!贱/货,废/物!你敢伤我,我要让表哥杀了你,我要让皇上处死你!”
“我要杀了你。”南竹简单的进行了回答,她踩住南成和的伤,膝盖重重一顶,以绝对的优势将他压制。
“不,不!你没有资格这样,表哥知道了不会饶了你了!你,你知道无言是谁吗——”
南竹杀人的动作猛一停顿。
她揪起南成和的衣领,道:“你知道无言和皇帝是什么关系吗?”
南成和吓的浑身冷汗,想要阻挡南竹的手更是抖得像筛子。他双唇开合数次,才能完整说出一句话:“你想知道,就,就放了我!”
“那你还是去死吧。”
“不!不!我不要死!”
南竹再一次放下武器。她微微蹙眉,道:“我数三个数,你若不说,我就开始砍你的手指。手指剁干净,我就割你的大腿肉。”
“一丶二......三。”南竹利索地斩下他半截小指,眼都未眨一下。
南成和又哭又喊,竟是吓得失了禁。他一边哭一边求饶,说的话含糊不清。南竹分辨了很久,才断断续续的听明白他的话。
无言竟然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哥哥。
不知为何,南竹突觉得有些窝火。她想到云子晋经历过的种种,便感觉太阳穴跳个不止。
老皇帝自己偷欢,留了个私生子。皇帝护着,帮着,竟然还那样对待云子晋?
“别,别杀我了好不好,姐姐......”南成和泪止不住的流,此刻是什么好话都说得出口,“母亲,母亲若是知道了,会伤心的。你回来吧,姐姐,家里人都,都很想你。”
南竹对这虚伪的话语没有任何的反应。她扬扬眉头,利索出手。愤怒丶无力丶惊恐,数种表情短时间内在南成和的脸上不断变换。
“你的姐姐早就被你害死了,小子,你现在可以去对着她忏悔了。”南竹抹掉溅到颧骨上的血渍,疲惫起身,冷冷俯视着已无生息的南成和。她擦干净匕首,仔细收起,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番。
一团小小的火焰映入南竹眼中,她打翻灯油,将火折子随手一丢,悄无声息地离去。随后,一团烈火开始蔓延,逐渐笼罩整个房间。
[恭喜宿主,覆仇任务已完成一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再给你点云子晋的病因线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