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且见到那方令牌,来人嚣张气焰顿时哑火熄灭,暗卫营执掌职权在皇上手中,可谓是皇帝亲卫,旁的军队自然不敢造次。
来人纵然心绪不宁,不得不收敛敌意:“竟不知是大人带队救驾,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大人海涵。”
卯星见他还算识趣,收了令牌从新挂在腰间,“你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帮忙收拾残局,将各位大人及其家眷送出宫外。”
来人领队面色不虞,一双细缝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却找不到接应的人,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应下差事:“是。”
队伍散开,带着惊魂未定的众人纷纷离场。
躲开危机的太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暗卫营的人,他身后跟着满目狠毒的李简昱,想不明白这夥暗卫营的人是从哪里冒出的。
“你不是说已经把控住了暗卫营?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看着他精心布置的队伍离开,他已然是知晓大势已去,再也忍不住暴怒的情绪对身后的废物发问。
太子紧握拳头,愤恨自己错信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卫营的人搅黄了计划,也让他的谋逆之心溃不成军。
“殿下,微臣确实不知此事变动,且这些人明明微臣都不认识。”李简昱也很诧异,本想呵斥他们住手,但被太子拉了回来,这才反应过来,陛下尚未发话,他怎能喧宾夺主。
“蠢货,活该被耍了还看不出来。”太子眸光泛着怨恨的杀意。
原本以为笼络了皇帝身边的近臣,他至少还有一半胜算,现在发现,身边这个蠢材就是皇帝放出来的一个诱饵,真正的掌权人只有皇帝能够号令。
好在事出有因,突生了一夥贼人,让他的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过而今他顾不得惋惜,反而庆幸起今日变故,不然如何能得到皇帝手中还牢牢把握住暗卫营这个大杀器。
太子额前冒出层层冷汗,心如擂鼓,差一点,他便如同瓮中之鳖进入陷阱之中了。
他后怕地仰头看向高位上的明黄色身影,一众宫娥内侍的包围中,帝后二人波澜不惊地望着下面慌乱场景。
一场闹剧终归是在此刻落下帷幕,闫姝疲倦地吐出一口气,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这时,她才发觉一阵阵剧痛从背后传来,冷意穿心而过,她强撑着的腿肚酸软。
放松精神的那一刹那,闫姝一个踉跄要歪倒在地,好在身边及时冲出来一个人,将她半个未受伤的肩膀撑起,“夫人,您受伤了。”
闫姝只觉全身冷的厉害,止不住地颤抖起身体,面色苍白如雪,可看到娜娅面容的那一刻,还是发问道:“你们的事情可办妥了?”
娜娅双眸含泪,看着唇瓣失去血色,快要虚脱的人重重点头。
她身边窜出一道影子,将她手里的人卷入另个怀中。
抱着身上逐渐泛起冷意的闫姝,容玄心疼地要落下泪来,他抚在背后的手感受到湿濡触感,一股恶寒涌上心头,他来不及查看伤势,忙对高台上的皇后道:“皇后娘娘,微臣的夫人受了重伤,想要借用您的宫殿和太医一用。”
荣玄刚下台阶,看到身体摇摇欲坠地闫姝时,几乎顷刻就要从轮椅上起身,好在卯星及时按下他的肩膀,将他送到闫姝身边。
“既然受了伤,无需多礼,快去请太医。”皇后在文菱的搀扶下走出宫娥内侍的保护,一边差人去请人。
她旁边的皇帝脸上惯有的笑意散去,凝重神色,“今日宴席颇有坎坷,此事必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至于受惊过度的夫人小姐们,就交于皇后娘娘之手。”
皇帝的话语略微停顿,目光所及刺客和太子宫妃一行,接着又道:“除三皇子,太子几人,其馀人都退下吧!”
闫姝闭上眼前,混沌的脑海中只剩下威严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有个温暖东西将她包裹着,闫姝很快便昏迷过去。
脑袋千斤重,身如至云端。
闫姝不知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直到唇瓣碰上冰凉触感,她才如鱼遇水,迫不及待地吸吮着。
口中干涩得以缓解,她的意识渐渐回笼,眼皮努力要睁开,却如被人上了锁,每一步都万分艰难。
她努力良久,身体崩得僵直,方才将眼睛睁开一丝。
光亮如昼,晃得她眼睛生疼,可闫姝不愿闭上眼睛,生怕再想睁眼还需费力,直到眼中酸胀出泪,她才不情不愿地阖上眼帘。
这时耳边才听出劈啪火花炸响的细碎动静,该是烧了炭盆,使得室内暖和。闫姝缓了缓神,终于感觉浑浊褪去,脑子恢覆清醒。
她控制着身体,想要起身,心中有万分疑问尚未解答。还是说,她现在这种状态,难道已经失败,只馀下魂魄尚且有知觉,所以无法自主控制身体?
闫姝身体再度用力,这一次,倒是能够轻松坐起,但并非全靠她一人之力,不过短短一个动作,闫姝便累的大喘气。
她不服输地再度想调动身体,忽而感受到身体向旁边倾斜,她倚靠在来人的肩头之上,鼻尖嗅到一股淡雅竹子清香。
闫姝心知来人荣玄,心口倏然安宁下来,头沈沈地枕在他肩膀上。
荣玄将手中杯盏放到托盘内,搂着闫姝宽慰道:“太医给你用了安魂散,医女又给你涂了麻痹的药物,你身体动不了很正常。”
闫姝知道安魂散,一般作用于常常被梦魇缠身,不得安眠的时候。
“你身上伤口不重,未伤心肝,但高热不退,梦呓不绝,我才让太医用了药,而今算算日子,你已昏迷两日。”荣玄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似知晓她心中所想,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又过一日,闫姝彻底清醒,她睁开双目,静了片刻,感受身体轻松如燕,这才打算起身,果然这才毫不费力坐起身体。
她转眼一看,却是发现自己身在勇毅侯府的寝房内,闫姝低头看着身上干净的白色里衣,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心。
能动了,她可以自己控制身体了。
闫姝欣喜若狂地将手捂着心口处,感受到胸腔剧烈的震动,入手的触感真实无比。
她这是成功了?
闫姝不信邪地朝自己脸上捏了一把,温热的肌肤面颊触感,伴随着疼痛感从脸上传来,确实是有实体有温度,她不是一缕幽魂。
“这是睡傻了,还是觉得自己成了孤魂野鬼?”一个脑瓜崩弹在她的额头上,高大的黑影笼罩她半个身体。
荣玄手拿一卷书,早在闫姝最初起身就已注意到,只是见她动作古怪,不好意思打扰,瞧她那副傻样子,委实没忍住动了手。
“唔,好疼。”闫姝半捂着脑袋,把头垂地低低的,再也不敢质疑自己活着的真实性。
等待荣玄不放心地来检查时,闫姝一个猛扑,将人压倒在被褥之上,“我不是在宫中就医,我们怎么回来了?”
她低头说出自己的疑问,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样之处。
荣玄慵懒地躺在被子上,撒开手中的书卷,将身体上的闫姝抱个满怀,他眯着眼睛,蹭了蹭她的脖颈,懒洋洋地开口道:“这个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那日宫宴之后,闫姝被送去医治,荣玄留下卯星照看,他与娜娅不得不返回大殿。
大殿内刺杀的外邦人已死两人,还有三人被绑成粽子扔在台下,三皇子和太子二人一左一右各自为营,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早已被清场。
荣玄过去时,遇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朕问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人,胆敢行刺我国储君?”
那外邦人面面相觑,彼此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三皇子气恼,拿起地上散落的长剑抵住其中一人脖子道:“你们不要顽固抵抗,坦白从宽,兴许还能饶了你们部落。”
“我,我们是戎狄人,听说太子殿下仁德,我们想要请求太子援助部落,今年天冷的早,草原粮草不足,特来求救。”其中一个戎狄人害怕地闭着眼睛,声音颤颤巍巍地说着。
“可太子不止没有答应,还狠狠羞辱了我们一番,说我们居心叵测,是天罚降罪我们戎狄人,我们实在忍不了这口恶气,可平常又见不到太子,只能甘愿在朝贡礼上冒险一试。”他们像是终于认清事实,泄了气地倒豆子般吐露出来。
“胡扯!父皇英明,我并不认识这帮人,何来求助一试?”太子目眦欲裂看着那些人,他近些日子只顾得招兵买马,哪儿能去管这些琐事。
这些戎狄人所言更像是提前串通好的一般,字字句句毫无破绽。太子很快认清事实,他与这些人无冤无仇,肯定不是结怨,而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构陷。
他长臂一挥,对着上位皇帝叩拜,坚决不认这种子虚乌有的陷害,“陛下,儿臣行事做派您应当了解,必然不会做出违背道义之事,更何谈出恶言以对,还望父皇明察秋毫。”
“那皇兄所言,难不成是这戎狄人拼着部落被平的风险,来构陷于你,那实在是大手笔,连全族人的性命都能枉然不顾。”三皇子一手背在身后,笑看他百口莫辩,又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上翘的狐狸眼中满是揶揄之色,心中畅快淋漓。这些日子被太子一党赶尽杀绝,好在今日终于扳回一局,不管他如何挣扎狡辩,这件事情他都逃脱不开。
“太子,你还有何可说,你以往的仁义道德,看来也是空有其表。”皇帝神色莫测地望着冷汗直冒的太子。
三皇子神色大好,眉宇间的阴郁平缓许多。他正要开口再添一把火,馀光看见几个人进来,尤其是看见那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心瞬间开始慌乱起来。
他拧着眉头面带怒气,指着那几人道:“大胆,勇毅侯世子这是何意,父皇明令外人不得擅入,你这是擅闯,还不带着人出去。”
三皇子拿不准荣玄此时进来是何意,眼中神情凌然。他知晓荣玄身份,也正是借用他给的便利,才能暂时从太子围剿中恢覆喘息机会。
可现在再看荣玄,不觉他是一把好用的刀,而是捏着他命脉,随时可以将他置之于死地的侩子手。
面对他时,三皇子又怨又怕,心下已经想好该如何将此人扼杀,只不待他出手,人俨然来到他面前,可谓是让人惊惧万分。
“三皇子这是何意?陛下下令让我协助,我自然该来覆命。”荣玄笑容夹着冷意,将怀中一沓书信保护好。
闫姝曾说,三皇子归为皇家子嗣,想来高傲自大,怎可能轻易放下身段前来祈求合作。这样的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愿让人看到他狼狈一面。
那反之,见到他如此不堪低声下气的人,必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荣玄深以为然,况且,三皇子以为他是怨恨太子,可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他怨太子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更知晓现在他们都还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给太子一点苦头吃,自然必不可少,可容玄不会放任三皇子拉他下马。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可不希望太子此刻出事,连累了自己和皇后姨母。
“是朕叫他来的,方才宴席上乱糟糟,朕听不清原委,特意留下你们,看看是谁在背后坏事儿。”皇帝自龙椅起身,看了眼躁动不安的三皇子,心下痛恨此子不成事。
荣玄淡笑回礼,招呼娜娅上前,为太子平反昭雪:“诸位请看这双眼睛,应该能猜出此女身份,她才是戎狄人朝贡队伍里的一员,方才三皇子所言中提及,谁会为了出口恶气,就要拉上全族人的性命做垫背,这人难不成有脑疾?”
这正是三皇子方才证词,并无不妥之处。三皇子听闻后,惴惴不安的内心伸出一抹窃喜,看来这位统领大人不过如此。
荣玄接住众人疑惑目光,继而又道:“然而微臣却要说,这些刺客并不是戎狄人,而是借用身份伪装的突厥人,真正的戎狄人只剩下眼前这位姑娘,其他人均死亡,被这些人代替了身份。”
“这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谁知道这个人是你从哪里找来的,你说人家是什么,她就是什么,空口白话,你的证据呢?”被勘破心事,三皇子及时打断他的话,努力从中找出破绽,他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三皇子殿下这么着急,难道是这事情还与你有关?”荣玄不动声色地提出疑问,只一语,便堵得三皇子哑口无言。
“这自然与我无关,只是本皇子向来公事公办,不想偏袒任何一人。”三皇子双手一背,不与他对视。
荣玄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我便先讲一讲这个计策阴险且狡诈之处,目的直说,就是太子殿下,这些人打着戎狄人的名号刺杀太子,成功后太子殒命,不成功也能让太子名誉受损,怎么做都是利大于弊。”
而此事背后的最大受益人,便是真凶。
荣玄看向高台上的皇帝,没把话讲出来,这种话不易当众表明,但在这里的各位,没一个是傻子,或多或少的目光都聚集在三皇子身上。
“而且据我所知,戎狄人与突厥人向来不和,恐怕冒充身份,同样是有利可图,这些还需陛下亲自查证。”荣玄从怀中掏出一沓信笺,交给皇帝身边的曹公公。
三皇子看见那些东西心直打鼓,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一定不能让这些东西交给皇帝,三皇子一个箭步拦在曹公公面前,负隅顽抗道:“你还是没说,要如何证明这些刺客就是突厥人。”
只要不能证明两边人的身份,那一切都有挽回的馀地,就算荣玄呈递的有证据,他也可以矢口否认。
三皇子直到此刻,心中仍抱有希冀,可对荣玄这个暗卫统领的身份,不敢再有一分轻视。
死猪不怕开水烫,既然如此,就让他死个明白。荣玄冷色神情陡然一转,淡笑安然道:“这个其实不难,戎狄人惯用弯刀,因其身姿矫健,扑杀猎物靠得是近身搏斗,突厥人恰恰相反,善用长刀,让两方人马较量一番,自然能辨别真假。”
他所言不参假,这些浅显意见的东西,只要在外稍微一打听,都能知道,这也是为何宴席上刺杀的刺客均用弯刀的原因。
作假,也要做到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
皇帝同意两方搏斗的提议,他让人松开其中一个人的绳索,把地上的弯刀递给那人。
这个人身形比娜娅高大不少,弯刀在其手中犹如轻巧匕首。他捏了捏把手,看到眼前与自己决斗的小姑娘,从鼻子里喷出冷哼声,对上这样的小姑娘,简直是对他能力的挑衅。
三皇子亦是眼眸微亮,与那人对视一眼后,做出一个灭口的手势。只要人死了,肯定能够死无对证,即使荣玄巧舌如簧,又能耐他如何。
娜娅回头看了眼荣玄,心中悲切万分。望向面前魁梧男人,湛蓝眸子里燃起愤恨的火焰,她弯刀出鞘,在裙摆处三下五除二割除掉多馀布料,身下是戎狄人的服装,更使得她身姿轻巧。
她小口微张,吐出外邦话,对着那男人道:“我以阿努那家族的名义起誓,必让你们血债血偿。”
娜娅无法忘怀努纳吉最后的眼神儿,他用身体阻挡着这群人的前进,为她和哥哥逃脱求得生机。
可哥哥最后为了护送她到侯府,将所有围杀他们的敌人都引走,事到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
“不自量力。”看着那柔弱到他一个手臂就能拦下的小姑娘,那人弯着腰做出防守姿态。
滚烫的泪珠如颗颗晶莹剔透断线珍珠,此刻正争先恐后地从娜娅眼中滑落。她似一头勇猛的小豹子,只手拿着弯刀向敌人进发。
即使是死,被力量悬殊的敌人小看,娜娅也是一步步爬起来继续冲刺。她而今已经失去族人的庇佑,她没有能够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哥哥了,她必须承担起为他们覆仇的使命。
即便遍体鳞伤,她不愿意就此倒下。
娜娅抹去嘴角被打出的鲜血,铁锈味在口中满开,她咬紧牙关,眸子里是藏不尽的杀意,将弯刀上的血迹抹干净,“再来!”
她全身上下布满血痕,对面明显是个不善用弯刀的人,可这场决斗没人喊停。除非对面打死她,或者他自己喊停,那么就是主动承认伪装身份这一点。
不过,娜娅更想亲手了解这个杀害她族人的凶手。
她再次迸发出强烈杀意,虽速度不比最开始,但敌人也已经伤痕累累。娜娅手中弯刀利索攀上对方手臂,可敌人借用身高差距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起来。
突厥人面对好不容易抓住的人,心下一喜,正要将人向下一摔,给予致命一击,手中的小姑娘又再次变得滑不溜球,借机爬上他后背,那把弯刀抵住他的脖颈,变成索命的镰刀,轻轻一划,从那裂开的血管中溅射出灼热地液体。
那把他从不放在眼中的弯刀,如今轻而易举地收割了他的命运。
大殿内那个挺拔的身躯僵直片刻,轰然正面朝下倒下,趴在他背上的小姑娘怔楞良久,无人打扰她此刻的胜利。
然她并没有露出众人想象中的喜悦之色,反而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中弯刀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娜娅染血的双手捂着脸庞,终于止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假货终归是假货,对上真正的戎狄人,即使是娜娅这个娇小的姑娘,也能借用仇恨的力量灭杀敌人。
荣玄心绪覆杂地闭了闭眼,不愿去打扰发泄情绪的小姑娘。
他起初并不打算让娜娅涉陷决斗,她是闫姝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真相的戎狄人,于情于理他不该如此放任。
那时娜娅却固执地选择这一条澄清方法,她说就算是输了,死在决斗中,也是为了族人而战,不会后悔。
荣玄欣赏这样的勇气,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拦,既然如此,不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