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星回于天4 “再多骂我几句。”
何晏晏有些紧张。
云溯虽然收是收了, 但是这怎么看起来像是她强迫他收的一样，这可和自己初衷大相径庭。
何晏晏在他旁边小声念叨：“……和之前说的一样，我不是强迫你接受我的道歉的，如果你不想原谅也没关系……”
“若我不原谅如何？”云溯忽然转过身, “你是想像今天这样抓一个同窗给我‘解气’, 还是再从家中再‘取’来孤本？”
云溯语气向来平静，但是此刻这声音居然还多了几分严厉, 有点像往日里馀星回实在见她懒散得不行时候稍稍加重的语气。
说实话, 还怪想念的。
云冰此刻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厉声, 见着柳烟不说话了, 就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顿时乐了：“好好好——”
阿溯平时声音沈下来的时候，他听着都有些害怕，别说这样一个小姑娘了, 就该这样, 看着小姑娘哭不哭。
这位果然听得低了头，沈默了片刻：“你说得对。”
云冰看着更乐了, 他正常凑上去也添油加醋一把, 却见到柳烟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出十分难以理解的话：“再多骂我几句。”
云冰傻了。
云溯：“……”
那一瞬间, 何晏晏看到他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容上有那一瞬间的凝滞。
他没多“骂”几句, 也没多说几句, 转头就往前面走。
何晏晏本来想着, 说不定他多骂几句就想起来了, 不过也不能勉强，看着云溯没有继续的意思，何晏晏赶紧提着裙子从后面跟上：“这些很多我从家里库房里翻出来的, 少数几本才是从市面上收集来的，我送给你其实除了道歉还有别的意思。”
看着云溯脚步顿了，她声音方才接上：“这些东西，对我完全没用，但是在你手里就不一样了。”
她重新走到他边上，认真地看着他：“昨天我和你说的，‘要相信后人的智慧’不是客套话，也不是敷衍，是真的会这么想的。”
“现在——现在你还小。”这是事实。
云溯终于转头看她。
“但朝廷需要你，百姓更需要你，很快，等你长大以后，未来会是你的时代，你会遇见很好很好的君王，会实现你心中理想。”
“所以，送你也不是白送的，答应我，让他们在你手里——发光发热好吗。”
即使再如何早慧的孩子，到底只有十岁，对大人世界信手拈来的糖衣炮弹，甜言蜜语还是缺乏了认知。
再说就算她用了一些语言的艺术，但不可否认，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望着她诚挚无比的目光，云冰首先第一个被攻陷，他兴奋地戳了戳云溯的手臂：“阿溯阿溯，其实你不是也一直在找这些书吗，她都这么说了，不求你怨灵，就是想送给你，不要白不要啊！”
哦对，赔礼道歉。
这倒是提醒她了，想到这里，何晏晏表情更加诚恳：“之前不懂事，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也知道，道歉不是去要求对方的原谅，仅仅只是因为我做错了，我想要道歉，所以我才要做这些。”
过了很久，云溯终于闭了闭眼：“明日我陪你见过柳世子，之后决定这些书的去留。”
何晏晏就笑了起来：“好。”
***
她那便宜哥哥向来宠爱她这个妹妹，听到事情原委，自无不可，顺便还大力赞扬了云溯小小年纪便见君子之风。
但虽然如此，云溯也不好真的白拿了她家的东西，只说是借的，等他把这些书都抄录完毕，自会归还。
只是挑灯夜抄之下，云溯眼下还是隐约见了一点青黛。想着他原本就不太好的身子骨，何晏晏在今晚又去找了他。
今天过去的时候，发现还多了一个，云冰也一边揉着眼睛一遍抄书，口中还是不满嘟囔：“反正不着急还，抄这么急干嘛。”
说起来，要知道这世界都是由他记忆构成，这些书居然原原本本整整齐齐存放，可见其间他超绝的记忆力。
何晏晏本来想进去的，看到这个反应，脚步一顿，立刻跑了。
笑话，再多留一会万一轮到她抄怎么办？
房间里头，云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搁下笔，擡头望去。
云冰也注意到他目光：“怎么了？”
“无事，”他重新拿起笔，望着眼前这一沓书，似是想笑，又似是无奈，“估计有人不想看见他们吧。”
云冰：？
第二天，云冰没抄完，好在他座位离先生很远，原本现在也不乐意管他，他一合计干脆从最底下掏出了本，想着偷偷带到课上抄。
经过之前事情，最近的同窗们极其“安分守己”，再也没有人过来找他们麻烦。
看着先生已经讲课了，他偷偷从包里把书拿出来，正打算提笔，可是看到上面那个句子，他瞬间楞住了。
他脸“腾”得一红，顿时就把书页合上了。
这个动静有点大，惹得前面的人微微皱眉回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云冰丝毫不惧，理直气壮看回去，然后再从底下抽了一本。
顿时，他目瞪口呆瞪。
他不可置信看着前头昏昏欲睡的柳烟。
脸顿时涨得更红！
早就知道她别有居心！
不要脸！真的太不要脸了！居然用这种手段！
如果这东西在阿溯手里，他打了哆嗦，阿溯的声名…真想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不对……如果是这样，这件事一定不会安安静静过去，家里……家里一定……
想到这里，他一个哆嗦，“腾”得一下就坐了起来，不行，他得赶快回去毁尸灭迹！
“你在做什么？”前面先生此刻也发现了他的动静，看见他都在收拾书包了，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先生！先生！”云冰前头的人乘机告状，“我看到了，他上课在看闲书！”
看闲书？何晏晏回头一看，顿时明白了，估计是把那些书带来了吧。
先生走下来，对着他摊开了手。
但是这些不算什么闲书，看就看了看，估计先生也就说几句算了。然而，云冰的脸却刷一下白了，扭扭捏捏背着手不肯交出来。
直到先生瞪了他一眼，方才几乎是从他手里一点点把那本书抢回来。
那一瞬间，何晏晏几乎从他脸上看到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有那么夸张吗。
不对，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好学习乖小孩，怎么这会这么要脸了。
先生看了看他表情，冷哼一声，打开第一页。那一瞬，何晏晏看到那双手微微一颤，那略显苍老的一个激灵，浑浊的眼霎时间瞪大了不少。
云冰梗着脖子，然后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活像奔赴战场前决绝的回眸。
何晏晏：？
先生看了看书，又看看硬着脖子云冰，下一刻，他忽然爆起，举着手杖就砸了过去。
“黄毛小儿！毫无廉耻！看老夫不打死你！”
何晏晏：？？？
于是何晏晏就看见这两个当场表演了什么叫做老当益壮，什么叫做秦王抱柱走。
先生举着手杖追在云冰后面打。
“无耻！无礼！无义！此等东西你还居然敢带到老夫课上！老夫不打死枉读圣贤书！！！”
何晏晏懵了，先生是看到了什么，难道里头混入什么反书了？
她好奇，其他同学自然也好奇，纷纷凑脑袋过去看。
一声接一声，略微迟疑着冒了出来。
“……霸道太子爱上我？”
“……清冷公子的绝代小娇妻？”
“……我和摄政王不得不说二三事？”
听到一瞬间，何晏晏石化了。
这些……怎么这么像她之前看的闲书？等等，不对，这个世界可没这种话本子，这更像是她穿越前的风格。
云冰被打得满屋子乱串：“不是！这玩意不是我的，是柳烟！柳烟嫁祸给我的！”
立刻有人反驳：“骗人！这明明是从你包里拿出来的！”
“是真的！她送了……我一堆书，前面是正常的，放松我的警惕，这几本故意放，就等着我出丑！”
“更荒唐，”先生冷笑一声，“柳县主怎么会送你书，就算送了，你知道不对，又为什么要看，这不是你自找的？”
云冰：“……”他反驳不出来了，反而张了张口，又给憋了回去。
不行，若是再说下去，怕是要把阿溯连累了。
想到这里，他硬着脖子：“好吧，这就是……”
话音未落，居然穿来异口同声地两个声音。
“我的。”
“我的。”
这个声明对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何晏晏便直接认了下来，然而，刚刚开口，却听云溯却和也一同出声。
他眉眼冷静，从她旁边下来，对着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书是我的，云冰不慎拿错了。”
先生看着他，沈了沈眉，好一会方才开口：“你确定是自己的？”
“学生确定。”云溯神情镇定，“单凭先生处置。”
“你认个什么，”何晏晏按住了他，直接站在先生面前，“先生别听他的，这些真是我的我的。”
先生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一圈。
何晏晏瞪圆了去看，看起来无比的真挚和诚恳：“真是我的！”
先生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在老夫面前演兄妹情深，有难同当是吧，”他擡了擡手杖，然而看了看云溯，终究没有敲下去，而是选择敲了敲何晏晏的小腿，怒斥：“你们三个，全都给我上外头站着！”
…
时已经深秋，外面秋风萧瑟，落叶纷纷，拂过耳畔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寒意。
她和云冰和云溯成wifi三个排排站，前面是完好的飞檐翘角琉璃瓦，莫名地，何晏晏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云比她矮一点，站在她旁边，眼神如刀，十分不满。
何晏晏主动开口：“我这不是勇于承担责任，陪着你们一起站了吗。”
“呸，要不是你干的好事，我们能站外头？”
“那不正好？”何晏晏理直气壮，另辟蹊径，“我们罚站了就不用上课了啊！”
云冰刚刚想反驳，然而才张了口，他忽然卡住了。
——糟糕，说得好有道理，好像反驳不出来。
“所以，我们蹲着等就行了。”说完，何晏晏还掏了掏自己乾坤袋，从中拿了一把零嘴嚼嚼嚼，吃的嘎嘣响。
“……你在吃什么东西？”
何晏晏把袋子一递：“炸好的薯蓣片，要吃吗？”
这是她最近闲着没事炸的“薯片”，虽然调料不如现代丰富，但现在这个条件，有就行了，还挑什么。
这种小零食果然得到了小朋友喜爱，只是云冰一边吃着，嘴上也不饶人：“什么站着就行了，这是罚站的事情吗？”
“啊？那是什么？”
“阿溯的清誉！”云冰恨不得鸣锣敲鼓，“经过这一遭，阿溯名声都要被你败坏了！”
十岁的小朋友有什么名声。
看着身边从头到尾，唯一乖乖“罚站”的云溯，何晏晏迟疑了片刻：“那我负责？”
云冰连连点头：“本来就要……”话没说话，他突然猛烈反应过来不对劲，因为太急，直接被自己呛到，一边弯腰咳嗽，一边还指着她红着脸咳嗽，“呸呸呸，才不要你负责，你别想着占阿溯的便宜！”
两个打闹的声音很快引了里头先生的注意。
“在外头还不安生，全部给我滚进来！”
云冰脸色白了白了，纠结了片刻，还是打算进去了，但是转头一看，发现柳烟从脖子上掏出了那个自称是的本命法器，伴随着“呼啦”一下，似乎有雪白翅膀展开。
然而再仔细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云冰：“……”
好半天，云冰终于回过了神，一脸惊恐看着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站在教室里头罚站？太尴尬了我才不要，”何晏晏骑在了魔杖之上，双手握住了仗身，“先走一步！”
她用了点伪装，他们看来，这只是一柄剑而已。
云冰目瞪口呆，看着她还真的作势起飞，头皮一麻，连忙握住了那仗身。
何晏晏偏头看他。
云冰瞧了瞧她，又瞧了瞧仗身，细若蚊声嘟囔什么。
何晏晏：“说大声点。”
“我说，带我一程！”云冰擡起脑袋，之后又不好意思别开，“之前对不起嘛，那你也不能这么不讲义气。”
“好好好，那就有义气一点，”何晏晏忍俊不禁，拍了拍后座：“上来吧！”
云冰连忙爬了上去。
何晏晏载上了云冰，又看了看一旁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有的云溯，他回过头，和云冰对望了一眼。
对方同样回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下一刻，他们一人拽一个胳膊，硬生生把云溯拔地而起，直接按上了剑身的中间。
即便再是如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是到底还只是十岁的小孩，云溯身体一个踉跄，双脚已经彻底着地，直接懵了。
底下先生和同窗也听到了动静，一个个几位一个探出脑袋，目瞪口呆朝着他们看来。
先生瞪着一双老花眼看了半天，这才看清了他们，拄着手杖，顿时气急败坏：“给我下来！”
反而何晏晏没有听到，巨大而雪白翅膀无形地在眼前扇动，伪装过后的魔杖载着三个人离地而起，飞翔广袤无垠苍穹。
“坐稳了！”
“芜湖！起飞！”
***
“哗啦——”伴随着落地，云冰扶着树干，直接吐了一地。
何晏晏实在没想到，云冰控告还晕杖，没飞一会他就忍不住想吐，何晏晏只能选择在一个山头紧急降落。
好在云溯表情镇定，除了看起来表情要更加淡漠一点，比云冰好多了。
然而她还没迈开步子，耳边又听见“咣当”一下，原先一直不声不响的云溯，一言不发，直接倒了下去。
“……”
“……”
在云冰望过来的时候，何晏晏头皮一麻，立刻举手投降：“我不是！我没有！”
云冰反应过来，一边“呕呕呕”一边气急败坏开口：“谁问你有没有了！快把他身上药拿出来。”
何晏晏：“啊？”
“啊什么啊？”云冰扶着墙还在呕，“要不是我这样子还要你动手，就在他身上，阿溯本来就备着的，快拿！”
何晏晏看看躺着的云溯。十岁的太傅大人虽然眉宇间已经有了些许影子，此刻明显还是个小孩模样。
但是摸着找药，何晏晏纠结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在他身上试探着摸了一把。
此刻他有些清瘦，何晏晏指尖一点点过去，最后在腰间找到了那个瓷瓶。
“喂他吃。”
何晏晏又发出一声：“啊？”
然而看了看躺着的云溯，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沈默了一会，心再一横，捏住他脸颊两边，捏出一张嘟着的脸。
然后快速把药丸塞了进去，再合上嘴，快速往上一擡。
这一连串下来，云冰方才松了几口气，此刻他也吐得差不多了，擦了擦嘴，过来瞧瞧她。
见着柳烟抱膝不说话，他有些奇怪：“就让你喂个药，你这副表情干嘛？”
看了看自己刚刚捏着他脸的手，何晏晏沈默了片刻，幽幽开口：“希望他醒来别记得这件事。”
何晏晏拍了拍自己的脸，她不仅对太傅上下其手，还把他捏成了嘟嘟脸……噫，想一下就好奇怪啊。
云冰莫名其妙看着她。
山上的日落总是来得特别快，折腾了这么久，两人都没了什么动的力气，在树边像咸鱼一样瘫着，直到肚子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动静。
云冰一楞，快速捂着自己肚子，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何晏晏“噗嗤”笑了，担起“成年人”的责任：“确实晚了点，我去找点吃的。”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云溯已经醒来了，只是唇色看起来还有些白，云冰正在一旁问他感觉如何。
云溯摇了摇头。
“怎么突然晕了，是不是最近又耗费心力了？”云冰声音担忧，“那些事情毕竟还没发生，或许有变数呢？”
这是在说什么？何晏晏倒不是想偷听，而是修行之后她耳聪目明，实在是没靠近就听到悄悄话了。
何晏晏有些犹豫，如果再听下去好像不太对，但如果不听，或许会错失什么离开这个梦境的契机。
就在迟疑的时候，他听到了云溯的声音：“柳姑娘。”
他想她这边看来，视线准确无误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找到了她。
何晏晏摸了摸鼻子，从里头钻了出来。
云冰愤而就站了起来：“你居然偷听！”
“怎么可能，这么远我怎么能听得见，”她说得心安理得又镇定自若，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把乾坤袋里的栗子和鱼都倒了出来，“山里只有这些了，处理处理，凑合吃吧。”
新鲜的板栗还带着毛刺，她随手拿起石头，固定住板栗，直接开始砸。
一边砸这些板栗，一边使唤云冰：“我处理这些，你去把那几条鱼杀了。”
这些是刚刚从溪里钓起来的鱼，看起来还活蹦乱跳的。
云冰看了看那些鱼，又看见云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见云冰这个表情，她顿时警惕了：“你不会不会杀鱼吗。”
听她这么一说，云冰立刻反应过来，不甘示弱：“谁丶谁我说我不会了，”他撸起袖子，“我这就杀给你看。”
何晏晏满意了，继续开始和板栗作斗争。
然而再等了一会，却见云冰掏出一只匕首，看着那条活蹦的鱼，表情扭曲了好一阵，最后心一横，左手把鱼固定，右手高高举起，闭下眼就要切下去。
何晏晏吓得瞪大眼睛，这样切下去还得了，都不知道切到什么东西！
她刚刚想阻止，但是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的握住云冰的右手，从他手里夺下小刀。
“我来吧。”
…
前面点了篝火，何晏晏就和云冰一左一右坐在云溯旁边，看他拿着小刀杀鱼。
只见他看了看小刀，再看了看石板上是不是摆尾的鱼，手起刀落，面色沈稳，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然后一刀——就要剁下鱼头。
何晏晏瞪大了眼睛，连忙抱住他的胳膊，惊恐看着他：“你做什么？”
云溯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一脸惊恐抱着她胳膊的女孩，只是微微蹙了蹙眉，表情还有些不解，声音却很稳定：“杀鱼。”
“……你要做剁椒鱼头？可我们现在也没锅啊。”
现在还没有剁椒鱼头这道菜，云溯微微蹙了蹙眉，显然不大理解。
何晏晏先看看他，再看了看摆着尾巴扑腾的鱼，最后终于叹了一口气：“算了，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