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云州到上京, 若是走官道,快马加鞭的话也要五日。
而若是慢悠悠地走,那走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正常的。
宋随走的水道,一路上未停, 赶在第五日夜里到了上京。
抵京那晚, 他拿了从云州带来的册子, 镖队里拿出的部分箭矢短刀, 还有范云岚一案伊始,姜婳燕为了阻他查案而射来的羽箭。
他独自坐在大理寺衙署正堂内的公案桌旁, 堂门大开着, 月光从外照进来, 只到了门口那一两步的位置便止住了,于是正堂内依旧是一片黑。
宋随点了灯,细细翻着那一本册子。
册子上的记录累积了三年的时间,三年间大概每过三个月, 云州这边就会送一批兵器过来。
这么大的量,她姜婳燕是养了多少私兵?
养着这么多兵, 光是吃食都是不小的一笔开销,空耗财力不说,还得时刻小心着不能被人发现。
她究竟想做什么?
宋随合上书册, 有些疲惫地半靠在椅子上。
他手上的这些东西,若是对付一个普通的官员,哪怕是像韩杨鸿和任鹤鸣这般地位不低的,也够治他个死罪了。
可那人不是一般人。
承曦的死,指向如此明显, 嘉惠千里迢迢从云州赶过来,姜胤还是轻轻放下了。
这一次他即便是把这些东西呈上去, 姜胤说不好又会替她遮掩下来。
而他等了十几年,绝对不能这么简单放过她。
深思之际,堂屋外头有一片衣角被风吹着翻起。
他起身看向外边:“谁在那里?”
他从内堂提步下来,停在门口。
外头那人终于转过身来,喊他:“阿越。”
宋随步子顿住,看见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时,面上的表情也跟着冷了下来。
“谢-竟-煊”,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关里蹦出这几个字。
“你来做什么?这十多年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下来,是嫌活得太长了?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宋随也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更是不再遮掩对他的恨意。
往日里,谢竟煊与姜婳燕在一处时,他顾着对付姜婳燕,便克制着自己,连一个多馀的眼神也不要给他。
他谢竟煊不配。
可他倒是有脸,还找到他跟前来。难不成,是想替姜婳燕求情不成?
宋随的怒气不加掩饰地往外冒,在他面前,谢竟煊却冷静得可怕。
他的视线越过宋随,看向他背后的桌子,只是说:“你拿着即便是这些进宫,也没什么作用。时至今日,只有姜婳燕自己反了,皇帝才会真的动杀心。”
宋随冷静下来, “那日送来的信和云州的人,是你安排的?”
谢竟煊不答。
宋随心中却大致有了答案。
“你今日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你拿着这些东西去找皇帝,我今夜会去找姜婳燕,我会告知她,你从云州拿了她与凌王勾结的证据入京面圣,并说动她造反。”
“十四年前欠你们母子俩的交代,今日给你们。”
宋随冷笑一声,“不需要,我娘的仇,我自己报!”
谢竟煊闻言不再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亥时梆响,宋随又坐回了桌案前。
枯坐了许久,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掐灭烛台中的火苗。
擡手收了桌上的东西,踏着一地寂寥月色,往宫里去。
这个时辰,宫门都要落钥了,可姜胤听说是宋随回来了,还是让人将他带了进来。
姜胤还未就寝,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整个人看着不如往日里精神,一贯的帝王威严庄肃下,隐隐透着股颓气。
承曦离世,许颜远走云州,姜婳燕被禁公主府……近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他竭力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心中总是抽痛难忍。
他不太明白,从前那么难的时候,他和姜婳燕都互相挺着过来了,可为何到了如今,她却一点点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他们姐弟不该落至今日这番局面的。
宋随落座后,姜胤凝了凝神,放下手里的事务,问他:“宋卿,长姐她们平安到云州了?”
宋随回道:“嘉惠公主和妍妃都已平安抵达了云州凌王府,承曦公主也已顺利下葬。”
姜胤点点头,她们平安无事便好。
沈默了一会,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许颜她……可有让你给孤带什么话?”
宋随并不想体谅他的心情,直白地摇头:“没有。”
姜胤先是一楞,而后又轻笑一声,起身走了两步,行至窗前。
背影看着有几分落寞。
“宋卿深夜而至,是有什么事要同孤说么?”
他望着窗外寂寂无边的夜色,容色也寂寂深沈。
上次承曦一案,宋随利用柳瑜,虚晃了一枪,这个局,将他也算了进去。
如若不然,他定会替姜婳燕遮掩,不会让事情弄到今日这般难以转圜的地步。
若他猜得不错,宋随从云州回来,家也不回,深夜来寻他,与他说的事情,八成又是与姜婳燕有关的。
若说心里对宋随没有记恨,那也是假话。
可说到底,是姜婳燕却变了。
日子虽好过了,也不必像从前那般,日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她却不是从前那样了。
也许许颜说得对,这亲缘终究还是……淡了。
宋随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一摆在了桌面上。
“臣这次去云州,发现了凌王私下开采铁矿,私铸兵器,售往上京。
“这本册子记录的,便是每一次的兵器交易。里头所有送往上京的兵器,都是送去长公主手里的。
“臣大致估算过兵器的体量,足以够三至五万的私兵使用。”
姜胤的身形不受控制地顿了顿,他快步走到桌前,动作有几分粗鲁地翻开着那一本册子和一边白色帕子包着的箭矢。
银灰色的箭矢在灯烛光芒下反射着点点冷光。
那光落进姜胤眸子里,竟然分不清他眼里猝然聚上的冷是箭矢的光,还是本来就有的。
“宋随,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构陷长公主是多大的罪名?!”
他伸手拂去桌面上的箭矢铁器。
那些东西被姜胤一掌带着滚落在了地上。
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响。
黄有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皇上息怒。”
宋随却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陛下,您愿不愿意,同臣打个赌?”
宋随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眸黑压压的,隐隐有毁天灭地的癫狂。
黄有德身子伏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陛下是难得的好脾气的君王,他可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宋尚书家这个,今夜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黄有德悄悄往后擡了擡手,身后靠着门边的小太监见了,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起身悄悄往外走了。
小太监偷偷溜出宫去,半夜到了宋府。
宋悯德披了衣服起来见他。
“宋尚书,公公叫小的来给您报个信!”
宋悯德听后大惊,匆匆进屋去换了衣服,准备进宫去。
何玉林翻身起来,问他:“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宋悯德定了定身形,面容又沈静下来。
“我有些事情进宫一趟,夜里凉,你好好躺着。”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进宫了?可是遇安出了什么事?”
何玉林也要跟着下来,宋悯德见状只好上前去扶了扶她,安抚道:“没什么事,你别折腾了,我去去就回。”
她只好停下来,又道:“那你去罢,我不给你添乱了。早晨我让人备好早饭等你们,可要早些回来!”
宋悯德点点头,往屋外走。
人走出去一半,他又撤回来,看着和玉林道:“夫人。”
何玉林:“怎么了?”
“往后府里不要再做鱼了,遇安他不爱吃。”
何玉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点头道知道了。
直到宋悯德离开许久,她才渐渐反应过来。
遇安他……不爱吃鱼了么?
*
夜风淡淡凉凉的,吹进公主府里。
姜婳燕的屋子没有点灯,她却也没有上榻去休息,反而坐在妆台铜镜前,细细地描起眉来。
两道眉细细长长的,她一手执着画黛笔,动作温柔轻缓,等她将手里的画黛笔放下时,再看那铜镜。
只见里头的芙蓉面上的两道眉,如柳叶盛光,春山含翠。
姜婳燕习惯性地开口:“兰若,你来瞧瞧我这眉画得如何?”
室内安静无声,只有隐约的夜风吹拂庭院树叶的沙沙声。
传到内室来的时候,也只剩了一点淡淡的声响。
还是很安静。
毕竟她这阵子脾气愈发暴躁了,府里但凡谁吵着了她,她嘴角一弯,都是要将人拖了下去乱棍打死的。
姜婳燕拾起那画黛笔,猛地砸在铜镜上。
镜子里的人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兰若不在了,连你也不来看我,是想将我一个人关在这公主府里,到老,到死么?”
桌子被她这么打了一下,上头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滚下来,撒了一地。
某盒胭脂骨碌碌地滚着,落在某人的脚边时,突然停住。
那人捡起了胭脂,走到姜婳燕身后。
他揽着她的肩膀,俯身下来,“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英俊脸庞,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你多少日没来看我了?我如今被关了起来,你们便都看不起我这个长公主了是么?”
谢竟煊未反驳她,只是擡手在她脸侧摸了摸,道:“婳儿今日这眉毛画得真好看。”
那两道细眉果然微微扬了起来,姜婳燕话语又柔和不少:“你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谢竟煊从她身后走出来,拉着她的手,坐在妆台上。
“这几日去宫里见了敏敏,让她探了几句皇帝的口风。”
“他怎么说?”
谢竟煊默了默,没再说话。
姜婳燕了然,冷笑一声:“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是想关我一辈子?”
屋外有急急的脚步声。
谢竟煊回头望过去,是他身边的侍从。
那侍从匆匆进来,跪在地上,“大事不好了,驸马,公主!”
谢竟煊微微皱眉:“说清楚。”
那侍从接着才说:“谢嫔派人传信来了,说是大理寺的宋随今夜从云州回来,带回来一个什么册子,上头记了长公主和凌王私下买卖兵器的记录。
“陛下听后大发雷霆,点了人要来公主府捉拿长公主。谢嫔便放火点了皇后的长春宫,陛下又遣了许多禁军去救火,来公主府的事情便耽搁下来。谢嫔说,陛下这一次是动了真格了,她已打点好了一切,驸马和公主快快随属下出城去。”
姜婳燕面色一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喝道:“买些兵器而已,他难不成想杀了我?”
侍从低着头,没敢说话。
谢竟煊转圜道:“婳儿,我们今夜要不还是听敏敏的,先离开上京吧。”
姜婳燕拂开他的手,亦是怒极,“他果然想杀了我?”
“我姜婳燕什么时候逃过?”
“既然他不顾念往日情分,不记着我的好,那我便要他瞧瞧,没了我,他姜胤又是个什么东西?!”
谢竟煊依旧坐在妆台上,他在姜婳燕背后,凉凉地掠起眼波。
姜婳燕,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骄傲又自负。
一点也没变呢。
侍从悄悄擡了擡眼,看见驸马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发毛,又很快低下头去。
*
荣皇后半夜在榻上睡得正香,被黄有德等人敲门的声音惊醒。
“皇后娘娘,冒犯了。”
黄有德叫了一群宫女替她穿衣,又将荣皇后领着去了姜胤的御书房。
而原本在御书房里剑拔弩张的两人,此时正对坐在荣皇后的寝宫里。
姜胤手里拿着一封信。
正是许颜写的那封。
那日许颜的话还盘旋在耳边。
“虽不知是否有用,但若是你遇到了困境,事情办不下去的时候,便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吧。
宋随那时收了信,选择在今日给了姜胤。
两人在长春宫内,一言不发,一个看着信,一个看着窗外。
室内寂静无声,好似暴雨前的夜空,暗沈又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黄有德觉得自己的腿都跪酸了,那长春宫外头,终于有了响动。
“陛下!长公主带兵闯进来了!”
滕元急急闯进来,通传都忘了。
姜胤从信纸里缓慢地擡起头来,不同于滕元的紧张,他此时倒是冷静得很。
他不说话,屋子里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滕元立在那里,不敢动弹。
外头远远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竟是已动了刀枪了。
姜胤缓缓闭上眼,过往在宫里,他与姜婳燕相依为命的日子一点点在脑海里闪过。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终于无奈地吩咐了一句:“该怎么办,便就怎么办吧。”
“至于凌王,既然去了云州还不安分,便将他的封地收了,送去岭南。”
而后又转过头,看向一边站着,没什么表情的宋随,道:“宋卿,你还是赢了。”
黄有德抹一抹额上的汗,心道,这上京城,终是要变天了。
滕元领了命出去,不知他们禁军和兵马司的人折腾了多久,擒住了姜婳燕,滕元又回来覆命。
姜胤眉眼沈沈,倦得很。
他看向宋随道:“天亮以后,你去把公主府抄了吧。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长公主了。”
看吧,再重情义的帝王,若是威胁到了他的利益,翻起脸来,也是让人反应不及的。
而前几次的事情之所以都未能真正处置了姜婳燕,不过是因为,那些事情于皇帝而言,无关痛痒罢了。
宋随收回视线。
不管怎么样,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解下了。
宋随点头,拱手告退,跟着滕元一起往外走。
宋随看了滕元一眼,他与时雨,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不过时雨少时日子过得不好,如今长得瘦弱,而滕元的身子看着却扎实坚硬。
“今夜辛苦你替我传消息了。”
滕元朝他一拱手:“我去的时候,长公主已经领了人杀了公主府外的禁军,闯进宫去了。”
宋随闻言敛眉思索了一瞬,难道又是谢竟煊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长长的宫道上,宋悯德一身灰黑色长衫,朝着他走来,步履沈重,含了风霜一般。
他也上前两步迎上去,“父亲,你怎么来了?”
宋悯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那一时有许多话想问,可最后落到嘴边,只成了一句:“用过饭了没有?”
快要天亮的时辰,在宫里折腾了一夜,哪里有时间去用饭。
宋随摇摇头。
宋悯德叹了口气,“走吧,你娘给你备了早饭。”
宋随应了一声,宋悯德便拉过他的手,父子俩沿着宫道往外走。
天边破晓,晨曦的光芒一点点洒下,落在宫道两旁。
微冷的晨风吹起宋悯德的衣袍,他年岁渐长,步履也沈重缓慢起来。
“我已和你娘说清楚了,往后,府里都不会再做鱼了。”
宋随回握住宋悯德的手,声音难得清朗明净,“好。”
宋悯德又说:“听莫春羽说,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宋随头一次这么被宋悯德亲密地拉着,脚步缓缓,心里头却说不出的舒畅。
“父亲,我的确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她漂亮善良,天真可爱,等她回来了,我便带她来见你们。”
宋悯德笑笑, “倒是难得见你说这么多。不过我听说上京城里,公子多,姑娘少,你若是喜欢,可要抓紧了,免得被旁人抢了去。”
宋随摸了摸鼻子,这莫春羽,该不会是又与父亲说了些旁的乱七八糟的,引得他以为自己还是单相思吧?
不过父亲说得不无道理,他的确是得将人好好看紧了,免得被人骗了去。
他点点头,颇受教:“儿子知道了。”
两人回了府,用过早饭后,宋随又歇了一会,而后便领了人去查抄公主府。
姜婳燕被打入了地牢,她的私兵也被擒住下了大狱,公主府里,其实已没有多少人了。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的今日,这一时脚步踏在公主府的石砖上,倒是觉得有几分不太真实。
时雨在公主府里搜寻了一番,而后才出来回禀他:“大人,谢驸马不在府里,可要属下在城里找一找?”
宋随摇摇头,陛下只说了要查抄公主府,旁的人怎么处置却是没有说的,他也懒得多此一举地去折腾,便提步进了谢竟煊的书房。
他的书房里摆满了字画,书桌后头墙壁上挂着的,正是那一副从谢光誉从辜清章那里辗转得来,又被姜婳燕转手送他的山水画。
画卷落款写了“斯岳”二字。
宋随走进那画卷,细细打量着底下的那一道落款。
这个字迹,有几分眼熟。
斯-岳-他缓缓张口,念了出来。
思月!
许月桐的‘月’。
又或者是……谢越的‘越’?
那道落款的字体有力,力透纸背。
他终于知道那字迹为何眼熟了。
那字迹……与他启程去云州前,在宋府收到的字条上的字迹很相似。
那个字条应是谢竟煊的字迹。
一时间,脑中纷纷杂杂的线索搅在一起。
这一副山水图,是他作的?
他自导自演,从辜清章那里把画要回来,又流到谢光誉手里,而后让他顺理成章地提出救谢彦的事情……
而后又送来那张与云州有关的字条,安排在云州部署了三四年的走镖人协助他拿到的那本册子……一路引着他往前……
这便能串起来了,冥冥之中推着他往前的不是别人,而是谢竟煊……
谢竟煊隐忍蛰伏多年,一路布局,这其中便是没有他宋随,他也能弄倒姜婳燕,而后全身而退吧。
宋随忽然觉得有几分挫败,若是他再强一些,便能自己报了这杀母之仇了……
他视线略过那一张张山水画,在谢竟煊书桌的暗格里,翻出来一大叠赌坊的借据。
只是他不是借钱的,而是收债的。
宋随蹲下身来,细细翻看那一张张字条。
原来谢彦从前欠的不是赌场的钱,而是他谢竟煊的钱!
难怪,难怪谢彦下狱当日,还叫人去给谢竟煊传话。
宋随那时以为他是昏了头,不去找姜婳燕,反而去找谢竟煊?
从前他们一家人从老家初来上京时,一开始本不是打算去投奔柳瑜的。
只是在谢光誉那里吃了闭门羹,迫不得已,许月桐才找了柳瑜,在韩家暂住下来。
日子久了,所有人都以为,谢竟煊是个记性不好的人了。
那些欺侮他的妄图从他身上分一杯羹来,而害死他妻子的,竟也想通过所谓的时间,冲淡他的记忆,与他真正做一对恩爱夫妻了。
甚至宋随也是这么觉得的。
母亲死后不到半年,谢竟煊就应了姜婳燕的意思,娶了姜婳燕,带着他住进了公主府。
他被姜婳燕拿着银针欺侮威胁的那段时日,无数次想要告诉谢竟煊。
可每每看见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同姜婳燕花前月下,把酒言欢的时候,再大的怨气和冤屈都没了,只凝成一股气,暗暗沈在心间,十几年过去,一丝都忘不了。
这些年,恨着姜婳燕的同时,他也是恨着谢竟煊的……
即便是今日种种摆在他面前,他心中依旧恨他。
若那时他孤苦无依,一心求死的时候,他能陪在他身边,而不是放任他自生自灭,他也不会过得那般辛苦。
只是,从前这么难的路,他都能靠自己走过来了。
那么到了今日,他也不需要别人。
宋随点了一个炭盆,将暗格里的那些借据一股脑儿丢到了炭盆里。
他想,谢竟煊如何,他实在懒得关心,只要姜婳燕去死就好。
盆里的火焰左右跳动,火舌忽而跃起,忽而伏倒,很快便将那些纸张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