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回京 玉米
“徐瞻, 你又去玩冰!”
春寒料峭,徐辞言脱下厚重的大麾递给丫鬟,无奈地看向趴在窗边的一大一小。
裹着一身红麒麟纹袄子的小孩正被娘亲扶着, 站在窗边的矮榻上探手去够石榴树上遭霜冻的枝条。
“天!天!”刚满两岁的徐瞻开始说些简单的词语,看见徐辞言进来,他心底一急, 赶忙把那根冰梭握到手里往他那头跑,爹字也说成了天。
“爹。”徐辞言无奈地重覆一句, 伸手把他抱了起来,那冰梭融化成了水,随着徐瞻的小短手一块拍到他脸上, 留下湿漉漉的潮痕。
“噗嗤,”杨姝菱一下笑出了声, 站起身捏着帕子给他擦,“都交接好了?”
“好了, ”徐辞言温声开口, 三年过去, 西北的风没像贾圩所想那样把他吹成个老头子,反倒是越发有种稳重的气场来。
“可以准备走了。”
任期已满, 早在月前,乾顺帝的旨意就已经到了凤安。徐辞言从知府右迁至礼部左侍郎, 兼任詹事府少詹事一职。
因着开放互市,鞑靼南部和大启的关系突飞猛进,边境很是平稳了两年。
鞑靼北边的五大部本是内乱不断,却突然杀出来一个奇才,名唤阿苏可列,本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奴仆, 却迅速发际,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其他部落,一通五大部。
阿苏可列正值壮年,野心勃勃,自他上任后,前来凤安互市的鞑靼商人没少被截杀。哈里怯汗与其谈判数月,无果,反倒遭到了刺杀,险些身亡,地盘也被抢走了许多。
谁都知道,阿苏可列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对忽孩下手,意在剑指大启。
这片富饶的土地,对鞑靼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眼看着剧情一点点出现,徐辞言心情有些覆杂。不过现在再看待这些事情,又和年少时在山南有所不同。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有护住亲人的能力了,也是时候回到京城,回到故事的中心。
离开凤安府的路上,百姓临道相送,一直走了快一月,才到达京城外,天色已黑,京城宵禁严格,早已经关了城门,直到明日才开。
徐辞言派人递了帖子,在城外护国寺落脚,只是没想到那里已经先有了别人。
“大人,”侍卫急匆匆地跑到马车前头,神色奇异,“寺里住了人,守着屋子不让进去。”
“什么?”徐辞言一楞,能在护国寺落脚的不是哪家的官眷就是过路的官员,但无论是谁,护国寺这么大,也不是只容得下一家。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敢独占护国寺的。
“是哪家的人?”想了想,徐辞言问。
“是陜西崔家的,都指挥佥事,崔鸿。”
徐辞言神色一下就奇异起来了,去年,阿苏可列暗中收拢了鞑靼南部的一个大部落,趁着陜西天灾的时候,发兵越境。
那时候的陜西受天灾所乱,光是赈灾就已经乱成一锅粥,更妄说还有外患。主阵的昭勇将军被敌军斩于马下,一时间沦落三城。
乾顺帝钦点时任指挥佥事的崔鸿为将,率兵御阵杀敌,崔鸿用兵如神,一时间不仅夺回了三座城池,还一口气抢回了先帝时沦落的两城,一雪前耻。
一时间,启朝百姓欢呼雀跃,人心大振。
乾顺帝虽然知晓崔鸿有才,但没想到这人有这种大才,一封圣旨下去,崔鸿越级升任陜西都指挥佥事,号威武将军。
年后,陜西战事平定,崔鸿也要上京领赏,风光无限。
崔鸿其人,得志便猖狂,自乾顺帝封赏过后,没少行事无度,徐辞言在御史台认识的科道官们没少写信和他吐槽,吐槽完了又有点快乐。
无他,有这人在,御史台差事简直太好做了。
徐辞言有所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进城前就先领会到了崔鸿的嚣张气焰。
护国寺都敢一个人强占了,他占了屋子,大晚上的,是准备让别人去荒郊野外睡呢。
徐辞言笑了笑,取了腰牌递出去,“拿着我的腰牌,再去叩门。”
要品秩,他和崔鸿同为正三品,且武官品秩向来虚高半品,真算起来,他还是崔鸿上司。
算地位,他亦是乾顺帝宠臣丶权臣,真对上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侍从领命前去,不一会,护国寺的大门敞开,有小僧侣上前来迎他们进去。
“可是徐大人?”
人群最前头站着个武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气质不俗,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朝马车行了个礼,“我家大人请您前去一叙。”
呵呵,徐辞言心底冷笑,搁这给他下马威来了。
第一次听说上官拜见下属的。
他轻飘飘朝外面一瞟,管事立马会意,高昂这头一言不发就指挥着马夫往里赶,“走走走,什么人都敢来拦路了,懂不懂礼数啊。”
路过那武将时,管事高高扬起鼻子,重哼一声。
被拦在外面的除了他,还有一户来京访亲的地方官家眷,她们被拦在外面本就心有不满,眼下见有人出了头,也出来个婆子,一边指挥着擡轿进去,一边翻白眼。
那武官对徐辞言敢怒不敢言,对那家眷可不客气,当下就怒骂出声,还想去掀女眷的帘子,气得一群女眷惊叫连连,面色青红。
“流氓!有流氓啊!”
“这崔大人行事,果然嚣张。”杨姝菱放下帘子,叹了口气,“可惜了,我大启好不容易出了个将才,竟然是这般人。”
“这才到哪,”徐辞言合上书笑笑,“更嚣张的还在后头呢。”
“不管他,等到进京以后有的是交锋的时候。”
只是没到晚上,徐家下榻的院子就来人了。这次,是崔鸿亲自来。
“崔大人夜半来访,有何要事?”
将人撂在前院里等了大半个时辰,徐辞言才悠悠地出来。崔鸿擡眼一看,从里屋转出来的青年眼亮神清,面容俊秀,气质不俗。
怪不得能把萧衍气成那样,崔鸿心底若有所思,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下便把身后蜷缩着的武官压到身前,沈声开口。
“本官听闻这厮冒犯了徐大人,特意把人压过来,向徐大人请罪。”
徐辞言一瞥,那武官只着中衣,背上捆着几根荆条,衣沾血色。
“呵,崔大人可真有意思,”徐辞言轻笑起来,慢条斯理地走到主位坐下,“只是本官不如您,哪敢明目张胆地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看着武官衣着打扮,是有品秩的官员,虽然不高,但也是实打实的朝廷人。
大启律规定,没有官方的文书,任何人不得对官员动私刑。
负荆请罪,在一些人嘴里是美谈,在另一些人嘴里就是罪过了。
“既然徐大人不原谅你,你就自个去受过吧。”崔鸿面不改色地开口,一听他言,那武官应声出去了,转身看向徐辞言的眼神却无比阴毒。
“等等!”徐辞言突然开口,意有所指,“崔大人,这位大人该去负荆请罪的,怕不是我吧。”
“什么?”崔鸿一楞,徐辞言一看他神色就明白了,这武官是半点没提自己去掀女眷帘子的事情啊。
“蒋大武,”崔鸿拧着眉问,“怎么回事?”
“大人,我,”蒋大武面色一下白起来,他有些不安地擡头看看崔鸿,才慢慢地开口,“……实在是那婆子可恨,我才动手的……”
“能有你去掀人家夫人帘子可恨?”徐辞言冷飕飕地放凉话。
蒋大还想狡辩两句,崔鸿面色巨变,起身快步走上前一下子抽出那布满尖刺的藤条,用力地朝着蒋大武的胳膊抽去。
“啊啊啊啊!”
尖锐的叫声响起,血迹直接溅射到徐辞言面前。
崔鸿其人,桀骜起来连皇帝的话都敢谋逆,但他对长姐婉贵人颇为尊重,也因此对女眷有几分爱惜之意。
他治下的军队,第一点就是不能轻薄女子,冒犯其人。
“徐大人,今日多有抱歉,”崔鸿沈着脸一把将人拽起,朝着徐辞言匆匆一礼便往外走,“待进京之后,下官再派人送去歉礼。”
“好走,”徐辞言擡眼看着,嘴角笑意令人捉摸不透,“不送。”
…………
崔鸿和徐辞言一文一武同时回京,都是朝中大才,乾顺帝一时间喜上眉梢,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徐辞言回到府中,顾不上整理庶物,便急匆匆地整肃衣冠进了宫。
“无咎,”乾顺帝看见他,立马大笑起身,从桌案后面绕了过来,“让朕看看,有没有长变了?”
“臣今年都二十二了,怕是变不到哪去。”徐辞言好笑,上前两步跪下行礼,膝盖还没落到地上就被重重地扯了起来。
“也是,朕的小师弟如今也为人父了,”乾顺帝调侃一笑,“什么时候把孩子带进宫来,让朕也看看。”
“陛下想见,自然是随时可以。”徐辞言正色答话。
“只怕是杨尚书不舍得!”乾顺帝大笑,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你前面折子里说的那玉米可带来了,给朕瞧瞧。”
“自然,”徐辞言亲自从殿外搬了个箩筐,掀开上面的盖布,露出一根根长着金黄颗粒的棒子来。
“这是崔锦堂从东南商贾处得的种子,送到凤安来,臣试着栽种了一下,却不想产量十分惊人。”徐辞言抠下一颗玉米粒递给乾顺帝。
“有司试了,这些粒子都可以作种,凤安气候不够暖,一年只能一熟,臣估量着若是在南方温暖地带,能多熟。”
“亩产多少,怎么吃,能饱腹吗?”乾顺帝抓住关键点。
“能达四五百斤,”徐辞言道,“煮丶烧丶蒸都可以,臣在凤安府小范围推广了一下,虽然百姓接受度不如麦丶粟那么高,但是适合作应急粮。”
大启天寒,平均气温比后世低了不少。南边多种水稻,亩产四石原粮,舂成米约有300来斤,而北边夏麦秋栗,平均下来亩产只有200来斤。
这个产量和历史上的明代差不多,徐辞言记得,玉米就是在明代开始种植,但没有经过选育的种子,产量比不得后世那么高。
他最开始还有些担心找不到种子,只能按照记忆交代崔钧多多注意和外番交易的类似种子的物品。
徐瞻生下不久,崔钧的包裹就到了,里面一堆零零碎碎的物件里,惊奇地出现了一小包玉米粒。
商贾们不知道这东西能吃,见它金灿灿的看着吉利,才当着珠子收了进来。
得了消息,崔钧找了人再问,却是再也没有了。
徐辞言慎之又慎,取了一半种了下去,派经验丰富的老农日夜照顾着,那些种子结了果又种下去,才长出一亩来。
接下来这一亩种子要怎么种,怎么推广,就得交由乾顺帝来决策了。
“四五百斤,四五百斤……”乾顺帝呢喃出声,眼神一亮,“来人,宣户部四品以上官员觐见!”
大启并没有专司农业的衙门,户部掌全国疆土丶田地丶户籍丶赋税丶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粮食自然也归其管。
眼下正是上衙的时间,不一会,大大小小的官员就都进了殿,有些好奇地看向那筐子玉米。
四百来斤的玉米看似很多,但要在全国各地试种,选出最合适的栽种条件,这么一分下去每地也只能分得一点。
一群官吏吵吵闹闹,争来争去,直到天色黑尽才拟出了章程。晚膳的时候,御膳房取了点玉米按照徐辞言的说法磨成浆烤了饼,供官吏们试吃。
比起京官们常吃的山珍海味,饼子的味道简直朴素得平平无奇,但能吃,能吃饱,这就是民间最大的期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