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郡主 我妹妹就该吃点好的
四月中, 七月末,徐辞言先后上了两封述职折子,陈互市和马政二事。
朝野一片震惊, 关于他的讨论上至帝王官吏下至书生百姓,一直热热烈烈地讨论到了年底,直到京城大街小巷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 贴上对联,才慢慢平息下来。
立了这么两件大功, 朝廷上下都在讨论乾顺帝会如何封赏他,但皇帝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只是赏下金银等物, 远不足够。
现在不封,那就要留到任期满回京的时候封了, 一时间百官心底感慨万千。
这人才入朝为官多久,就要走完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了。
而这一年里, 徐家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远在凤安的杨姝菱被诊出有孕, 二是徐出岫在武步青被封官之后,向乾顺帝上折说了大蒜素的发现。
听说有这种神药, 乾顺帝心底先是大惊,而后便是蔓延而来的怀疑。
为此, 他亲自率着武国公等一群战场上退下来的勋贵,到了喉官衙地牢,在死刑犯身上模拟了战场上刀割枪戳的伤口,再按照徐出岫折子里的疗法,用大蒜素和中药一同治疗。
疗效显着。
本该十不活一的囚犯,竟然活下来了五个。
虽然只是多出来四个, 但治愈的可能一下就暴增了许多,放在战场上,那就是成千上万的士兵多了活命的可能。
结果一下来,武国公等人一下就哭了出来,褶皱如菊花的面皮上老泪纵横。
前朝末战乱,这些国公爷都是护着乾顺帝一点一点从南边发兵打过来的,谁没有几个重伤濒死没救回来的弟兄手足?
“若是那时候有那药,定坤哪里会……”武国公童昆声音沙哑,抹去眼角的泪水。
童定坤,是童昆长子,替父亲挡了一刀,死在了战场上,是童昆一辈子的心病。
他这话一出口,几个相熟的国公也都愁肠百结,涕泪纵横。
乾顺帝看他们这样子,心底也不是滋味,他再看向角落里安静站着的徐出岫,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此药你当居首功,月儿那边,也多亏了你,”乾顺帝笑道,“你和你哥都是好的,我也知道你的志气,那些虚的就不赏你了。”
“太医令老矣,已经上了几次乞骸骨的折子了,”他神色凝重,若有所思,“你年纪小了点,这位置还坐不得。但右司监升上去以后,刚好空了个位置出来。”
“徐出岫,”乾顺帝唤她名字,看她的目光终于不再慈爱得像看讨人喜欢的小辈,带着审视丶欣赏丶是在看得用的臣子丶臂膀,“你可敢?”
“敢!”徐出岫一提裙角,直直地跪了下去,大而圆的杏眼在黑暗的地牢里熠熠生辉,像是烧了一把火,“臣谢主隆恩!”
被几位老太医封锁起来的门,终于被她叩开了。往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四品司监,掌太医监内事,谁敢不服!
升官以后,徐出岫也要从家里搬出来了。如今他是名正言顺的朝官,自然要和别人一样,有官宅。
新屋就选在徐家旁边,比邻而居。搬家那日太医监的太医们,纵使心底五味杂陈,还都不得不备上厚礼,前来祝贺。
前院正堂里,徐出岫一身绯色官服,亦是唯一的女子,她坐上首,其他太医们都得在下方陪笑。
一身官袍行于世,谁说女子不如男。
送来的贺礼里,有一份独为特殊。是武步青托人从西北带来的。
两个逆行于世的巾帼,虽远万里,惺惺相惜。
而第二日,另一份封赏到了徐家。以武国公丶荣国公为首,几位国公爷出面说动了乾顺帝幼弟睿亲王,将徐出岫收为义女,上皇室玉牒,封朝阳郡主。
朝阳,这个封号可见其尊崇。
消息传到凤安,徐辞言长舒一口气。
这样一来,哪怕萧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贼心不死,只要皇室还在意点脸面,还在意点天和人伦,就不会任着他对徐出岫下手。
“说起来,出岫是不是该定亲了?”晚间吃饭的时候,徐辞言突然想起这个。
徐出岫今年十六了,京城贵女出嫁晚,大多都是十五六岁定亲,再过一两年才出嫁。
徐辞言并不在乎妹妹嫁不嫁人,毕竟他家家大业大,养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更何况徐出岫现在亦为朝官,有不菲的收入。
但是据他观察,徐出岫自己似乎没不结婚的意思。还在京城的时候,他没少撞见妹妹和林西柳几个商量嫁妆。
或许招婿也行?
徐辞言默默盘算,他好好找找,有没有俊俏的人品好的,多找几个,到时候妹妹想怎么挑就怎么挑,想要几个要几个。
“定亲?”杨姝菱坐在他身边,闻言一楞。
“对啊,”徐辞言神色认真地看向她,“姝菱,我对朝中官员子弟不太熟悉,你帮忙留意一下,有没有本事不重要,但人一定要干净脸一定要俊,我妹妹就该吃点好的。”
“多找几个也没关系,家里养得下那么多人。”
“…………”
杨姝菱神色覆杂,她犹豫着放下手里的筷子,一下又一下地偷瞟徐辞言。
青年容貌俊秀,腰背自然地挺直,往那一坐就是一副漂亮的画,只是那面上的神色认真得太过了些。
这人真的没看出来?!这么木头的吗?
杨姝菱一时间啼笑皆非,莫说林西柳,就连她都看出来出岫和殷微尘的事情了,徐辞言这个哥哥还没有。他平常也不这么楞啊,难道说说出岫他俩联手瞒着?
那她还是不要说了,说不定等人都上门提亲了,徐辞言才惊觉。
“姝菱?”徐辞言没得到回应,狐疑地看向旁边的夫人,那张柔美漂亮的脸蛋上带着点打趣的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杨姝菱掩唇笑笑,“我去打听打听,保准帮出岫纳个后宫回来,长得和她最有夫妻相的那个,就当正室夫人。”
她第一次见殷微尘的时候都惊了,那眉心一点观音痣,和出岫那颗一模一样。两人往那一站,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怎么感觉这话怪怪的,徐辞言一楞,仔细想想没想明白。丫鬟们上来收拾桌面,他扶着杨姝菱起身,慢慢朝院里走。
“吃饱了去动动,太医说多走走才好生产。”
“这都还在哪呢?”杨姝菱有些无奈,看向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这才三个月。”
最开始诊出怀孕的时候,她还很紧张,甚至有些焦虑,但是很快杨姝菱就发现,徐辞言才是家里最焦虑的那个。
有时候她半夜惊醒,一擡眼就看见徐辞言撑着身子,坐在身边幽幽地看着她的肚子,不发一言,再多过一会,眼泪珠子吧嗒就掉下来了。
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几天下来,这人狭长的凤目下面多出来两块青黑,突兀得不行,惹的衙门里贾圩频频感慨,西北的风水就是不养人。
瞧他家风流俊俏的大人,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徐辞言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有点产前焦虑,积极地采取了措施。
他给京城去了信,很快,擅长妇人科的太医和经验老道的稳婆就出现在了府里,自那天起,徐辞言便将太医的话奉作金科玉律丶金口玉言。
太医说少量进补,避免胎儿过大难产,徐辞言就搞了一堆名贵的补品,每日早起上衙前守在小厨房里亲自看着丫鬟们称量熬煮,争取做到不多不少刚刚好。
太医说多运动,多欣赏些景色来保持心情舒畅,他就移栽了一堆花草到院子里,随时令变换造景。每日饭后牵着人慢慢散步。
他甚至和太医学了一堆按摩舒缓的手法,帮杨姝菱按摩小腿防止水肿。
几月折腾下来,杨姝菱面色白里透粉面若桃花,行走间轻盈灵动,半点看不出有孕难受的样子,而徐辞言生生熬瘦了好几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怀孕了。
来杨家赴席的官眷们看这情况,眼睛都羡慕红了,看看人家,再一想想自家怀孕期间宿在小妾屋里,或是直接流连秦楼楚馆的爷们,都憋了好一口气。
那些日子,有家室的官员们看徐辞言的眼神都是哀怨的。
直到来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徐家响起了婴孩的哭叫声。
“生了!是个公子!”
稳婆笑容满面,抱着个襁褓走了出来,屋内,徐出岫长松一口气,好奇地凑过来看着兄长怀里的婴儿。
“我,我……”徐辞言手脚僵硬,全靠着这几个月练成的肌肉记忆才没把小孩抱摔到地上,“姝菱呢,怎么样了?”
“嫂子没事,睡着了。”
徐出岫笑了起来,过年的时候林西柳就到了凤安,等到二月,徐出岫也挂了假赶了过来。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产房里,她是女子,要比太医方便许多。
万幸一切顺利,从破水进了产房,不到一个时辰,孩子就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
新生的孩子并不算好看,胎发乌黑,皮肤有些发红,像一个小猴子。
他好脾气,生下来被徐出岫一巴掌拍在屁股上,也只是哭了几声就消停自顾自睡着了,哭声响亮,一看就是健康孩子。
只是从那高高的鼻梁和大眼睛就能看出来,一定遗传了父母的好样貌。
徐辞言还没抱了多久,孩子就被林西柳几个抢过去了。他在原地楞了好一会,半晌才木木地擡脚进了屋子,在床榻前坐下。
杨姝菱面色有些发白,嘴唇上残留着几个咬出的牙印子,睡得很香。徐辞言碰碰她的脸,慢慢地把脑袋埋了过去。
他穿越过来时十二岁,今年二十二,眨眼间已经过了十年。
这十年里前头苦,后面甜,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他有了母亲,有了妹妹,有了老师,有了妻子,现在,还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那么小,却又象征着新的希望,是愈发明亮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