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女将 互相筹谋
为了西北剿匪的事, 朝里吵成了一锅粥。
徐辞言的述职折子里,详细地记录了整个剿匪的过程安排,包括何时出兵, 何时斩杀各大寨寨主,每寨的匪况和各人的罪状。
只要看过折子的,谁都没办法否认主将之人的神机妙算, 用兵如神。
兵部和兵仗局等官员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 除非是几个老国公出马,否则朝内年轻将领无人能敌。
偏偏这将领是个女人。
其他的几个小将的封赏都已经确定,消息传到凤安, 众兵欢庆百姓欢呼,只有武夫人处死寂一片。
“大人……这……”
衙门里, 同知贾圩理所应当地成了徐辞言的副手,缴匪一事下来, 他对这个年轻的上司可谓是心服口服, 但面对迟迟不来的封赏, 还是忍不住泛起嘀咕。
“朝里不会就这么对武夫人冷处理吧?”贾圩叹气,“若是传出去, 岂不让那些将士们心里膈应。”
他可打听到了,迟迟没有定论, 这几日武夫人似乎心有不虞。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对官府派去拜见的人也是冷言冷语。
这也是人之常情,贾圩心里感慨,若是他尽心尽力为朝廷干了活却没得封赏,他也捧不出个笑脸来。
“不慌,”徐辞言一身官服, 乌黑长发束在纱冠里,露出光洁的额头。
青年笑意盈盈,手上动作不停,“前朝虽是赞否参半,但僵持太过,难以说服陛下。最大的影响因素不在那,而在后宫。”
若论谁对武夫人封赏一事最上心,其实是徐出岫。
她和武夫人同为女官,占了世间男子的位置,别看徐出岫眼下在太医监领的差事和别人无二,和几位主事老太医也关系颇佳,但晋升的机会依旧摸不着半点。
也因此,哪怕大蒜素已经初成体系,青霉素也有了眉目,徐出岫依旧没敢广之于众。
这是大功,却不一定能够让她晋升,保不住到时候赏下来的,就是一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虚衔。
哪怕是给她封个公主,对徐出岫来说,也不如太医令来得实在。
或者再恶心些,将她赐婚给某个皇子丶或是将功劳定给某个关系户太医……世事难料,谁敢保证万无一失。
武夫人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她若能加官进爵,徐出岫也能;她若是折戟沈沙,徐出岫必将徒劳无功。
走上这条路开始,世间女子的命运,早已系成一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凤安府里,徐辞言嘴角噙起一抹浅笑,“封武夫人为将的消息,应该就在今日。”
徐出岫是女医,与后宫妃子们的联系比任何太医都要更近,那些没办法和太医言说的隐疾,能和她说,那些排解不了的苦闷,能有她开释。
依仗之下,总归损害不了自己的利益,后妃们也都愿意卖她一个面子。
更何况,她们其实也想看看,除了这三尺后院,女子能不能有其他的地方,施展拳脚。
同样都是明争暗斗手段尽出,凭什么她们就只能困在后院呢?
在淑妃方令颐带着端淑公主到皇极殿里面圣后,乾顺帝心里对将才的渴望,终于打倒了偏见。
“大人!大人!有圣旨到了!”
衙门外头忽然传来急呼,贾圩一惊,下意识看向上官,却见徐辞言没有半点意外的意思,笑吟吟地把笔一搁,擡腿走了出去。
不知道何时,他已经派人请了武夫人来,在衙门院里设了香案,准备着接旨了。
“无咎,许久不见。”
来宣旨的是徐辞言的老熟人了,正是他的房师,翰林院侍读程晏。
“怀安兄,许久不见,”看见他,徐辞言的笑意越发明媚,他快步走上前去,行了个礼,“看见是你来,我就知道事情是妥了。”
若是封官员女眷诰命等等,都用不着翰林院出马,这些清贵的词臣按职出京,除了出任科场考官,就是分封藩王丶任命重臣。
“你啊。”程宴有些好笑,若不是他提前接到了徐辞言寄的信,都不知道互市还没开呢,这人在凤安就已经搞到了这么大动静。
“我朝三百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出了位女将军。”程宴看向一旁站着气宇轩昂的高挑女子,面露敬色,“将领武氏接旨!”
“臣在!”武夫人面上一喜,应声而跪。
不大的衙门院子里乌压压地跪了一群人,只有程宴立于香案前诵读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封旨意不长,辞藻也不如其他的华丽,内容却相当惊世骇俗。
女将武步青,剿匪有功,封归德将军,秩四品,领三千兵,镇西北凤安丶黔阳二府。
“恭喜将军了,”将圣旨恭敬递于武步青,徐辞言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日后共事,还望武将军多多指教。”
武将军,武步青嘴角止不住扬起,从未出阁时的武姑娘到后来的武夫人,听来听去,还是武将军这个称呼顺耳。
虽然只是四品,但归德将军再往上走,就是正二品的镇西将军,可堪称一方总军。
“徐大人言重,”武步青和徐辞言对视一眼,“互市一事,本将任凭大人指挥。”
武步青受任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兵协助钦差丶凤安知府徐辞言护卫互市场地安定。
时至四月,南边的一些商贾都已经带着丝绸丶茶叶和粮食等物件到了凤安府。
徐辞言划了府城外百馀里,正处于与鞑靼交界处怀庆镇作为互市的场地,早派官兵在怀庆修建营地丶划分区域。
四月十六,黄道吉日,便是互市正式开市的日子。而忽孩部落的首领,朝廷亲封的草原王哈里怯汗将于十四日抵达怀庆,见证这一两地互市的盛事。
初五,徐辞言整肃衣冠,带着府衙相关的官吏一同启程,移居怀庆临时衙门主事。
怀庆镇不远处的祥安关,就是武步青率兵驻扎的地方。
“没想到竟会来了这么多商贾,这场面怕是比京都都热闹了。”
站在祥安关上纵览镇内外,贾圩面露震惊,各地的商贾都有序地住进了官府安排的铺子,写着各家商号的旗帜挂在檐上,随风招展,列列作响。
来自西南的名茶丶二江的丝绸锦缎丶瓷器摆件……琳琅满目的货物都摆了出来。
莫说怀庆镇,便是凤安府城的百姓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这几日里连续不断地有百姓从府城赶来凑热闹。
“先前衙报里说往来近万人,我还觉得夸张了,没想到当真如此。”几个官员纷纷感慨,“多亏徐大人深谋远虑,派人建了这么多屋舍出来,不然怕是不够百姓们落脚的。”
徐辞言深红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视线落在商贾不远,重兵把守的一处营地上,那里不设店铺,反倒是扎了一块一块的栅栏,供草原来的游牧民族关押马羊。
两处营地正中,就是临时府衙和接待哈里怯汗的礼馆。
“这几日多派人巡逻,特别是那些已经赶到的部落,派人暗中盯紧了。”
徐辞言扭头看向武步青,神色认真,“除了明面上的官兵,找些不显眼的混到百姓里面去,时时注意着。”
“放心,”武步青郑重地点点头,“都安排下去了,倒是你那,要不要再派几个人?”
互市若是能顺利进行,就意味着鞑靼南部和大启结盟互利,鞑靼北边五大部虽然内乱,但未必愿意见到这种场面。
死一方主官,便是破坏这场结盟最好的方式。
哈里怯汗那边早早传来消息,他一路南下,遇到过数十起刺杀,有鞑靼人,也有伪装成鞑靼人的启人。
“太多人反而容易出事,”徐辞言视线落在身后一个不起眼的随从处,“眼下够了。”
那人一身衙役打扮,微垂着头,混迹在人群里没有半点存在感,却是喉官衙在西北处的总指挥。
除了官兵,徐辞言连带着府城里杨姝菱处,都有喉官衙密切保护着。
这些日子,甚至徐辞言晚上睡觉的时候,床底下都躺着持刀戒备的暗卫。
四月十四,哈里怯汗的仪仗进关,停在了怀庆镇外。
鞑靼人多身形魁梧,草原王的亲兵都身披着厚厚的皮袄,长发扎成一股股的辫子,饰有金银碧玺等物,露出的面容有着风割雨切出来的锐利。
而为首的哈里怯汗却是一身启人打扮,玄色长衫,微卷的头发被一顶紫金冠束好,正合礼制的潘王打扮。
看见这一身衣裳,徐辞言心底就有了底。无论此前此后多少利益交锋,至少此刻,两方都是一心冲着办好互市去的。
“大汗安好?”身为天子代表,徐辞言正色上前,接众人进内,哈里怯汗老鹰一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露出个亲切的笑来。
“多谢徐大人挂念,久仰大名啊。”哈里怯汗还是第一次见这位钦差,那些往来的书信上字迹银钩铁画,哪怕他不怎么懂书法,也能看出不凡。
眼下一看人,果然字如其名。
与传统的粗蛮印象不同,哈里怯汗身上有着商贾一样的狡猾,正巧徐辞言极擅长应对这种人精,两方代表见面便是笑谈,一路上更是言语不尽,颇有种亲亲热热一见如故的感觉。
礼馆里早备好宴席,一通你来我往的交际过后,哈里怯汗住进了馆。
开市前的前两日,整个营地都被封闭起来,夜色深沈,只有他们处和临时衙门还亮着灯火。
“大汗,”下属左右环顾后进了屋,“没有埋伏。”
哈里怯汗正在拆发冠,闻言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看白日的样子,那位徐大人不是个简单的,自然不会在这些地方出漏子。”
“这也是好事,”下属眉心紧皱,“和这样的人合作总比蠢人好,启朝的皇帝派了他来,说明之前并非虚言,是诚心想合作的。”
北边五大部对他们南边的这些部落一直虎视眈眈,特别是近来的一些动静,更是让人心惊。
“与虎谋皮罢了,”哈里怯汗叹了口气,这位可汗在南部广有盛名,忽孩部落是前朝五大部之一,可谓是家底丰厚。但没自保之力的时候,也就成了一块人人都垂涎的肥羊。
若不是哈里怯汗力挽狂澜,忽孩部落早被人吞吃入腹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
“大启眼下想合作,是因为五大部同样对他们有所图谋,”哈里怯汗道,“如果消息没错,大启眼下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应战,这才推出了我们。”
“但往后的事可说不准,”下属心怀忧虑,“咱们和大启挨着,等到日后强盛了,怕是第一个对我们举起屠刀。”
偏偏他们和五大部也挨着。
“我以前学启朝话时,有一个成语叫进退维谷,那时还在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到这番境地。”
哈里怯汗心生感慨,白日所见这互市营地的场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路过那些摆满货物的商铺时,天知他心底的五味杂陈。
一两茶叶,在他们那边,需以千金来换。
“罢了,总归是已经踏出这一步了,”哈里怯汗行至塌前,神色覆杂地摸索着手里的册封诏书,“互市对我们亦有利,但开市大典后的谈判才是重头戏。”
“盯好了,”哈里怯汗眼里闪过一丝锐利,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再无白日里的亲和,彰显出一部首领的气势来,“我们手底下的人绝不能出错,并且,想法子让大启那边的人出错。”
谈判时,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