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上任 宴请
闲适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徐辞言放心不下西北的局面,到了月底,便辞别了众人, 扬马起程。
临走时,他将几个大箱子封好,托人送去京城。里面是祁县的一些土特产, 还有十来卷裹得好好的画轴,都是杨姝菱受徐出岫所托, 细细画的老宅景色。
婚后徐辞言才知道她还是个绘画的大家,至少纸上的图画,徐辞言是画不出那般细腻传神的。
而徐出岫比她更早知道, 毕竟比起忙得脚不沾地的徐辞言,她好歹散职了就没什么事了。
只是最近京城前朝稳定了, 太医院却正是关键的时候,徐出岫初上任不久, 可不能请假回乡探亲, 只能含怨看着他们两人启程。
“这么一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马蹄哒哒哒地踩起一地飞尘,杨姝菱拉开帘子, 看着路旁碧绿的秧苗,微微叹息一声。
久在樊笼里, 覆得返自然,书里的这般滋味,眼下她也是体会到了。
算来算去,这还是杨姝菱第一次离京这么远。
“总要等时局稳定些,”徐辞言正在看凤安府的风土志,闻言放下书卷, “一去凤安,少说也要三年不得离开。”
等到三年过去,也不知道大启是个何等情形,保不住已经是战火纷飞。
杨姝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但祁县虽远不及京城繁华,但在几代官员努力下,百姓安居乐业,也算得上是净土,再加上这又是徐辞言长大的地方,她不免多生出几分喜爱来。
“我们虽出去了,娘和妹妹还在京里,我观七爷是个清醒的,族里也上进,”她想了想开口,“倒不如多派些人往来,一是不生疏了关系,二是……”
她未尽之言,徐辞言已然明白,多些往来,也算是盯紧族人,免得一时不察生出祸端。
多个心眼,总不是坏处。
“那便辛苦夫人安排了。”徐辞言点点头,全然支持。
杨姝菱浅浅一笑,也拿起账本看了起来,到了凤安,薛家在附近的生意和她的私产,也是要她亲自上手接过来的。
辗转半月,越往北去风沙越大,三月中旬,凤安府的府城就顶着漫天黄沙出现在视线中。
林竹坐在马车前头,白净的面孔晒的黢黑许多,倒显得更沈稳了,远远看见城墙下面几个模糊的人影,转头过来唤,“老爷,前头有人。”
徐辞言眯眼一看,那群人多着官袍带大帽,点点头,“是府里的官员。”
他轻笑一声,“消息果然灵通。”
西北地广人稀,徐辞言上次寄宿驿站还是前日,眼下这阵仗,凤安府的官员怕是连他什么时候踩在哪块土上都明明白白的。
不过灵通点也好,徐辞言微阖眼眸,白净的面皮上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消息灵通了,就该知道他和前头几个知府不一样,不是得罪了谁被贬来的。
虽然对付他们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吧……徐辞言凝神,关键时刻,事端少些更好。
这边说话着,那群人也注意到了动静,在为首一位青袍白鹇补子官员的带领下,迎了过来。
“在下凤安同知贾圩,”官员行了个礼,探着头笑问坐着的林竹,“敢问车上的,可是知府徐大人?”
“正是,”林竹点点头,跃下马车牵开帘子,露出徐辞言一张笑脸来,声音不急不缓,很有大官的样子。
“本官蒙恩赴任,日后与贾大人便是同僚,还望大人多指教。”
“不敢妄言指教,您如今来了,下官等人也是有了主心骨,府内诸事,还得您来裁决,咱们只盼能献些绵薄之力。”
贾圩赶忙推辞,飞快地探头瞥了眼车上端坐着的人影,心底赞叹一声,“果然好样貌!”
乌发高冠,面如冠玉,即便是穿着宽大的白羽大氅,也遮不住的清俊如松,风流似月。
哎,他心底不免惋惜,这般好样貌,若是到苏扬那些个养人的地方保不准会更上一层楼。
到这大西北的,止不住被风吹成个什么样子呢。
想当年他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啊,现在,不提了。
官路上还有往来的百姓,一行人没多停留,贾圩擡手行礼,“知道大人上任,府里早早在城中租下院子,已经收拾妥当,今日便可安置。”
上官到了,只要府内不是实在支不出银子,下头有点眼力见的都会提前安排好住宅,这是官场的规矩,徐辞言没推拒,让车队跟着贾圩等人进了城。
院子就在府衙临近街里,三进大小,虽不如京城的府邸精致秀美,但大开大合之间,也有北地特色的粗犷壮美。
除了些必要的家具,其他的都未添置,给徐辞言留足了发挥的空间,也是为了避免在摆设上犯了上司的忌讳。
薛家酒楼的赵管事也赶过来了,后头跟着十来个佣人和一群丫鬟小厮,供人挑选。
“夫君,”杨姝菱揉揉脸颊打起精神,笑着示意,“我先到后院去安排。”
“好,”徐辞言抚了抚她的鬓角,柔声开口,“不急这么一时,你先去休息会,别累着了。”
贾圩和几位官员走在后头,见这情况,心底微惊,赶忙错开视线。
这徐知府与夫人感情甚好,这么看来,往后宅塞人的主意是打不成了。
更何况人夫妻俩正是新婚情好的时候,实在没必要冒着得罪杨次辅又不讨好的风险去干这事。
多做多错,不如不做,只是少了条好路可以走。
心底惋惜,官员们面上不露出什么异色,跟着徐辞言在正堂落座,喝茶谈话几句,便上道地请辞。
徐辞言没挽留,等到人出去了,转身进了内院,就见十来个丫鬟小厮有条不紊地打扫庭院,摆上新购置的花木,短短几刻,屋内便焕然一新。
这边种不活竹子,杨姝菱便唤人在他书房前头摆上了几缸木槿,等到夏日里开花的时候,也是热热烈烈一片彩。
徐辞言嘴角不自觉扬起,站在廊下欣赏了几眼,才迈步进了屋,就见杨姝菱坐在上头,手里拿着账本,和下席的赵管事谈话。
而几个大丫鬟和嬷嬷,则在侧边不断安排事务,有条不紊,没出半点岔子。
“见过老爷。”见他进来,赵管事赶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徐辞言笑笑,“不知之前托管事收集的消息,可有了眉目?”
“有,”酒楼向来是谈事的好地方,人来人往最好打听消息,赵管事干脆利落地点点头,取出本写得满满当当的册子,“凤安府近往闹嚣的书生名单都在这了。”
两境互市是大事,早年先帝下令取消互市,也是有着天朝地大物博,不把鞑靼蛮子们放在眼里的意思。
那时的官员为了把差事办好,没少使劲宣扬,有违反的就关就砍,和训狗一样,把这观念深深地扎在了老百姓骨子里。
不过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徐辞言之前查过,早有些百姓改头换面借着商户的名义和域外交易往来,大启的茶叶丶丝绸包括粮食,卖到外头去,比被官府收走划算多了。
一来二去的,民不举官不就,反倒成了点惯例,是以,互市的消息传出去了,底层百姓反倒是好接受的,只有些书生闹腾得厉害。
偏偏作为一地父母官,又不能不在乎他们的声音,不然怕是骂都要被骂死。
徐辞言微微叹气,他上任要解决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这些书生闭嘴。
不说打心底里支持,也别嚷嚷得百姓人心惶惶的。
“多谢。”徐辞言接过册子,转身去了书房,杨姝菱留在屋里,了解完酒楼的生意之后,便开始写了帖子,派人送到凤安官眷府上。
宴请官眷夫人,便是正式宣告徐家在凤安立起门户了。
第二日,事务安排妥当,徐辞言换上官服到府衙上任。
而知府宅子里,杨姝菱着了一身绯色妆花绸的褶裙,头上插了三五只玉晶攒珠簪子,合上妆匣准备起身。
府上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再过半个时辰,凤安府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就会应帖赴宴。
“夫人?”身形比别的婢女们大个一圈,武艺不凡的霞竹有些担忧地看过来,“这么打扮,会不会太素了些?”
霞竹虽是杨姝菱捡回来的孤女,但靠着一身好武艺,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地行商,也见过那些官员夫人设宴的样子,一个个金光闪闪堆金戴玉的。
杨姝菱这一身虽然明艳端美,但是不是不够富贵?会不会压不住来的那些夫人们?
“嗯?”杨姝菱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转身温和地笑语,“是吗,霞竹,依你看来该戴什么钗子好?”
霞竹跟着她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主子没生气,而是很认真地问话,便也大着胆子走到妆匣前,仔细挑了盒出来。
杨姝菱一看,是薛家送来的添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鎏金上还饰有八宝,日光从窗外落进来,照在上头亮闪闪一片,很是漂亮。
这般头面,便是放在京城的赏花宴里,也足够艳压群芳了。
“惜枝。”杨姝菱好笑地摇了摇头,唤了一声,嘴角含着笑意的大丫鬟就快步上前,“霞竹,这你就想岔了。”
她细细讲解,“前几任知府老爷是来凤安受罪的,但咱们老爷可不是,可万不能被人看轻了去。”
“之前老爷一直摆着架子也是这个意思,初来乍到,你不压他们一头,他们就要踩你一脚。”
惜枝点了点那套头面,“这首饰富是富,但还不够贵。你再看看夫人这几只,虽然看上去没那么显眼,但这都是宫里特赐下来的样式。”
今日来的女眷也有替家里探探这新任知府底子的意思,毕竟耳听为虚,眼见才能为实。
这徐知府到底是帝恩隆重还是打肿了脸充胖子,就看今日了,要知道互市虽然重要,也不是好干的活计,来的可能是陛下重臣,也可能是得罪了人故意被派来出错好被人找个罪名发落了的。
杨姝菱特意带着宫里赏下来的簪子,也是心照不宣地做给她们看。
“原来如此!”霞竹恍然大悟,她到底没在大家宅子里耳濡目染多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眼下被人点明了也知晓了,此番宴会,她们不是要显富,而是要显贵。
权贵权贵,有权才有贵,而显贵远比露富更让人信服。
霞竹把这些念头记在心底,干脆利落地一行礼,“多谢夫人,多谢惜枝姐姐提点。”
“无事,”杨姝菱擡脚跨出屋门,转身回来对她笑笑,“你有想法是好事,若是有疑惑了别闷着,多开口问问惜枝她们。”
“会的多了,也多条路子。”
霞竹越发心生感动,她初来杨姝菱身边的时候,在一群灵秀可人,走起路来都款款动人的姑娘中间好像是大傻鹅,横看竖看都格格不入。
便是霞竹心大,也不免有些紧张。还是杨姝菱先发现了这点,暗中吩咐了惜枝几个带着她,对她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语行为也不多说什么。
几月下来,霞竹也已然脱胎换骨。
她没签死契,眼下还能再学学这些门道,这般等到日后老了,就是不被被府里养着,出去外面给那些官家小姐们当教养嬷嬷也够安度老年了。
这府里上下都是好人,霞竹默默将恩情记在了心里。
过了片刻,便有夫人带着家里女眷上门了,杨姝菱亲自扶了同知家年逾八甲的老太太上座,又招呼了跟着父母来的小姑娘们,一张漂亮的笑脸扬着,做事妥帖不漏。
那些夫人们见她这般模样,心底也纷纷有了答案,笑盈盈地上前谈笑,气氛一片热闹,唯独左边角落里坐着个面带疤痕的中年女子,衣着简陋,一言不发。
她虽然妇人打扮,可坐在那时一股肃杀之气,就像一块磐石进了五光十色的琉璃堆里,格格不入。
“这是……”有个年轻媳妇目露狐疑,探身问话,在场的多是凤安官员女眷,她们平日里也往来频繁,只是这一位没见过呀。
老夫人仔细盯着看了两眼,半响才恍然大悟地想起,“你不认识她,是季家的,年轻时也是个人物,自从季家男人去了,便不出来了。”
提起季家,年轻媳妇就有印象了,季大人本是前朝的守备,守着和鞑靼接壤的祥安关,后头在鞑靼的奇袭失职里丢了性命。
那时凤安府众人都还以为来被攻陷了,危机时刻,这位季家夫人披马挂帅,率着丈夫留下的残兵们硬生生熬了数日,逼得鞑靼粮食耗尽败走。
之后,她便替了丈夫的职带兵守着祥安关,直到新的守备到来才回到后宅,多年不出。
那脸上的疤,想来也是那时伤的。
想到这,年轻媳妇心底有些覆杂,又不免有些好奇,她这凤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不认识,这杨宜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武夫人安好?”杨姝菱不仅知道这么好人,还知道她的本姓,走过去大大方方地一行礼。
“徐宜人安。”武夫人一楞,放下手里的杯盏,起身朝她回了一礼。
她闭门不出多年,今日被设宴邀了已是一奇,这位年轻夫人还知道她父家的姓氏,又是一奇。
她也不扭捏,“我多年闭门不出,不知宜人是从何处知道我的?”
“夫人巾帼英雄,横刀立马守住祥安关,救我凤安百姓于水火之中,早在闺中时,便听父亲提起过夫人。”杨姝菱微微一笑,视线掠过武夫人带着厚重老茧的手掌上。
这么厚的茧子,绝不是早年一两次持刀就能磨出来的。
果然如消息所言,这么多年来这位武夫人并未停止练武。
提起往事,武夫人眼底也划过一丝怅然,她视线一瞥,便看见那群凑在一起的大家夫人们不断飞过来的目光,心底好笑。
想来是记起她的身世,才会忍不住在这知府夫人面前露出这般神态。
“不若借一步说话?”武夫人干脆利落地开口,看向杨姝菱。
她倒想看看,这般宴会上,这杨宜人是和她走,还是留在这招待这些夫人们?
“好,”杨姝菱端庄地一笑,侧身吩咐,“惜枝,院里的花廊可布置好了,请诸位夫人过去看看?”
惜枝干脆地点头,走上前去笑开,“我家夫人特意从京城带了些绢绸花样,扎成了花廊,邀诸位一赏。”
京城来的花样,这可不常见。
官眷夫人们四目相对,都起了兴致,便四散着朝屋外去,兴致勃勃地去看花去了。
武夫人一楞,半晌笑开,带着疤痕的面颊上压不住的爽朗,“不错,杨宜人有何想说的,开直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