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破局 辞官
“嘶, 轻点——”
大殿后头的小偏殿里,灯烛只点了一半,昏黄暗淡。
徐辞言满头冷汗地趴在榻上, 殷微尘眼疾手快,趁他不注意划地割开黏在身上的血衣,把药粉倒了上去。
西南多山多沟, 植物又多刺,跌打损伤简直是再常见不过了, 司三娘子曾经跟着本地的苗医学了几年,制的药粉效果奇佳。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过去后,清凉微麻的感觉蔓延开来, 徐辞言脑中渐渐清明,他试探地动了动腰, 觉得自个好多了。
萧璟眼眶通红地趴在他身边,一身衣服都是湿透的, 徐辞言仔细看了看, 里头那身白色的里衣染了脏污, 外面的长袍也没系好。
生来就金尊玉贵的太子爷,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太医呢, 快过来看看!”
萧璟避开徐辞言的视线,急匆匆地朝外头喊, 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拎着个医箱跑过来,先朝伤处看一眼,又把了把脉,面上一松。
“这是山南那边的苗药吧,效果不错,”太医瞅瞅殷微尘手上的药瓶, “上了药血止住了就好,徐大人底子不错,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只是到底伤着气血了,还是得好好养几天。”
殿内三人齐齐松了口气,徐辞言也心底一松,能养好就行,就当给自己放假了。
淑妃和乾顺帝等人还在大殿里等着审问那宫女,萧璟自然也要在场,他悄悄地瞅了眼徐辞言身上的伤口抿抿唇,转身出了大殿。
“微尘,”徐辞言撑着床榻站起身,动作间有些许踉跄,“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别让人发现了。”
徐出岫他们还在宫外等着,殷微尘到底是偷溜进来的,哪怕有冯柒帮着遮掩,也不好久留。
他把药瓶往徐辞言手里一塞,“别勉强,你受了伤,便是明日再去面圣也行的。”
“不,”徐辞言摇摇头,拿着药瓶抖了抖,倒出一颗提气救急的小丸塞嘴里,眼底意味深长,“除虫如除草,一定要趁早,到了明日,效果就不这么好了。”
“…………”
殷微尘叹息一声,“也好,待会到殿里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向冯大人求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至于不帮你。”
想到那惊天动地的一棍,徐辞言嘴角一抽,“你这干爹下手真的是……冷酷无情。”
几年前喉官衙处走向明处的时候,很是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
殷微尘独自从山南来到京城,每日里见的处的无不是各色阴狠狡诈之人,最开始那半年,实在是吃了不少苦头。
但他这人,心细如发丶下手果断,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在一次行刺时,拼着命救下冯柒,在病榻上躺了大半个月后,得其青睐,私底下认做义子。
是以,他年纪轻轻尚未及冠,就已经是千户了。
徐辞言也了解过不少,再加上他今日见着的,冯柒对殷微尘未必没有几分真心,他和殷微尘有旧的事情并未遮掩,冯柒不可能不知道。
既如此,他今日这般行事的缘由就很引人深思了。
徐辞言叹息一声,“也是没想到这般关头,喉官衙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冯大人竟然想退。”
殷微尘眼底划过一丝怅然,“等这事结束了,我再和他聊聊吧。”
身为天子捧起来的一把剑,哪怕冯柒不愿,又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内阁里,首辅钱鼎直每月不落地乞骸骨,背都弓得像蜗牛了,还不是得每日里在内阁坐着。
诸事未毕,两人很快分开,徐辞言喊了个太监进来给他找了根拐,撑着往大殿里走。守在外头的是鸿祥公公,见他过来,颇感惊奇。
“哎,徐大人怎么过来了!”鸿祥赶忙示意几个小太监过去搀扶徐辞言,“您身上有伤,怎么也不多让太医给看看。”
徐辞言笑笑,檐角挂着的羊角宫灯照在他面上,神色自若笑意柔和,若不是面色实在青白了些,谁也想不到这人方受了廷仗。
“之前的事多谢公公了,”徐辞言柔声细语,含唇笑笑,“大恩无以为报,等在下出了宫,必然亲去公公府上拜访道谢。”
他擡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殿,“今日之事我实在是挂心不下,还请公公代为通报。”
鸿祥一挥手让小太监赶忙去殿内请示,亲自来搀着徐辞言胳膊一同往里走,“哎,徐大人这般勤勉,倒真让洒家自愧不如啊。”
殿内很快传来传唤的声音,徐辞言笑笑不答,拄着拐杖往大殿里去。
“臣参见陛下。”大殿内亮若白日,徐辞言刚想放下拐杖行礼,就听见乾顺帝语调覆杂,“哎,你,免礼罢。”
他坐在高座之上,见徐辞言行走间有几分困难,拧着眉示意鸿喜,“去,给徐洗马搬个软靠来。”
“伤成这样不好好回去养着,跑了这做什么。”说罢,他又面色沈沈地看向徐辞言,虽是责怪,语调里却有几分暗含的担忧。
徐辞言笑笑,苍白面色间一片坦然的担忧神色,“此事事关东宫,臣身为太子侍读,自然是要来的。”
这话一出,萧璟眼眶一酸,赶忙擡手抹了抹眼角遮掩过去。
徐辞言朝他安抚一笑。
乾顺帝见他们这样,心底难以言喻,眼光一转又看见徐辞言毫无血色的嘴唇,更是生出几分愧疚。
到底是朕委屈了他,乾顺帝默默叹息,“冯柒呢,审个人审到现在还没回来?!”
大殿外正好匆匆地进来个人影,冯柒依旧那身黑金飞鱼服,袍角隐约有着血迹,一身血腥味地在御前跪下。
“回禀陛下,那宫女宝蓝乃德妃之人,受其指示,趁今夜宫宴时往东宫里放书。”
“德妃?!”
乾顺帝面色巨变,几乎显露出几分狰狞来,“朕看在七皇子的面子上饶了江家几分!她倒是竟敢对东宫下起手来了!”
徐辞言神色一动,悄无声息地擡眼瞅了眼冯柒,指挥使也正好侧眼瞅了眼他,意味深长。
“陛下,”徐辞言骤然发声,“两朝封禁下来,《剪灯新语》一书少为人知,德妃娘娘身处后宫,又是如何得到此书。”
“只怕背后还有私情。”
乾顺帝一楞,神色覆杂地看向他,“德妃乃南威侯之女,你要为她开脱?”
开脱?徐辞言心底冷笑,他只会嫌这一家子死得便宜了些。但眼下重罚德妃,岂不是让幕后黑手好过?
“不瞒陛下,”徐辞言面色坦然,满脸的问心无愧,“臣与江家之旧,只怕这辈子也难以辨明,自然不愿为其脱罪。
然在其位谋其政,禁书一事牵涉众多,今日偷运进来一本书,明日怕不是就是兵器毒蛇!这般险恶之事不明以绝后患,臣寝食难安。”
乾顺帝神色莫名,就见殿外忽然又跑进来一衙役,凑到冯柒耳畔低语几句,冯柒面色巨变,深深地跪倒下去。
“禀陛下,臣派人审了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墨翠,德妃娘娘今日要那宝蓝做的本不是让她往东宫它上放禁书,而是偷偷在徐大人的桌案处放根钗子,好诬陷徐大人与宫妃有染!”
“咳咳!”
一听这话,徐辞言没忍住瞪大眼睛,赶忙撇清,“陛下,臣自到宫内后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动过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乾顺帝指尖青筋已经压不住了,一字一句地开口,“朕自然知道。”
之前徐辞言及冠的时候,他有心给这师弟赐两个知冷知热的人下去,还被徐辞言一脸惊恐地否了,直说只愿找一真心之人。
告徐辞言教太子些大逆不道有违圣贤的东西他信,告徐辞言和后妃私通那就是无稽之谈了!
一直沈默不语的淑妃反倒开口了,“冯大人,那钗子是谁的?”
冯柒看一眼皇帝,“据查,是婉贵人的钗子,内务府有过明确记录的。”
“呵,”方令颐冷笑一声,曲膝行礼,“陛下有所不知,德妃诞育七皇子后,与婉贵人一直不和,常以协理宫务等名头传唤婉贵人到宫中磋磨。”
“前朝之事妾身不敢开口,但德妃这般算计,是要婉妹妹的命啊!妾身如今掌理六宫,实在不得不为婉妹妹喊一声冤。”
徐辞言微微侧目,这淑妃也是个说话的高手。
德妃身居高位,婉贵人在宫里一向不得圣宠,位份也算不得高,能碍着德妃什么。
方令颐特意提到了七皇子便是在提醒乾顺帝,一个有子的高位嫔妃算计另一个皇子生母,还是与外臣有染的这种罪名,一旦真让他成了,六皇子也就废了。
再加上徐辞言乃太子侍读,他出了事太子也名誉受损,江婵媛这计,实在是一箭双雕。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平白成了别人利用的靶子。
“鸿喜!”乾顺帝面色铁青,怒气冲天,“把那江氏给朕带过来!”
“还有你,”他冷眼看向冯柒,迫人的气势宛如黑云沈沈地压在大殿上方,“给朕去查,还有谁胆子大到把手伸到朕的宫里!”
…………
另一头,蔺府暗阁里面,蔺吉安神色激动,迫不及待地问面前站着的人。
“怎么样,可成了?”
“成了!”下属重重地点头,“一切都按大人的计划进行下去,落钥前宫里传了消息,陛下大怒,罚了那徐辞言三十杖,由冯柒亲自监刑。”
“等明日宫门一开,徐家就可以收拾收拾给徐辞言收尸了。”
“好,好!”蔺吉安激动得满面春光,哈哈大笑,“白巍老头都没能斗得过我们蔺家,更别提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了!”
下属有些犹豫,“大人,那冯怀恶乃天子豺狼,会不会把事情给抖出去……”
他们可是暗中明示了,不管那鸿喜如何行事,冯柒都得给徐辞言给整死。
“哈,”蔺吉安面上有几分奇异神色,“你当那冯怀恶就是个没有脑子的?陛下想逼人做百官脖颈上的刀剑,也不想想,刀剑也有自个的主意呢。”
他心底颇为自得,做官衙指挥使又如何,还不是败在他们蔺家的威势下了!
瞧冯怀恶那样,怕不是恨不得立马卷铺盖滚蛋呢!
“再说了,放东西的人可是德妃的,有江家在前头顶着,我们怕什么去。”
“行了,你去准备几方炮仗挂到城外庄子里去,”蔺吉安得意洋洋,“等明日那徐辞言的死讯一传来,我便邀爹好好热闹热闹!”
“是。”下属应声出去,只蔺吉安怎么也没想到,冯怀恶翻脸翻得如此之快,不过半个时辰,他怎么偷运禁书买通宫人的事情就摆在乾顺帝案头了。
…………
“陛下,妾身冤枉啊!”
大殿里,江婵媛一身狼藉地软倒在地上,不住哭嚎,“妾身这几日里一直闭宫养胎,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肚子高高耸起,几乎要将宫装撑破,乾顺帝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却只觉得深深地疲累厌恶。
天不垂怜,先帝膝下子女多至三十馀人,乾顺帝自个弟弟妹妹一大堆,孩子却是小猫三两只。
江婵媛争气,也会养孩子,七皇子大了立住,眼下肚子里又怀了一个,乾顺帝斟酌片刻,有些犹豫如何处置她。
方令颐一睨乾顺帝,恰到好处地捂嘴笑了一声,“姐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怕那些不长眼的惊扰了姐姐,陛下可是派人守着琅庆宫呢。”
“想来,”她语气有几分意味深长,“端本宫里的宝蓝是早些年就安插进去的吧,姐姐这般好手段,也不知道妹妹宫里可有姐姐的人呢。”
“你!”
江婵媛勃然大怒,指着方令颐欲骂,却被方令颐冷笑着打断,“看我做什么,今日因着姐姐所为,徐大人可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呢!”
徐辞言半靠在榻上,露出苍白无力又气愤填膺的神色,哑着声音开口,“臣不知何处得罪了德妃娘娘,竟惹得娘娘这般行事。”
“只,咳咳!”他深深地咳嗽一声,长眉微蹙,“论私,您为太子殿下庶母,论公,太子乃天下储君。您怎么能妄自在东宫里安插人手,肆意妄为!”
徐辞言撑着拐杖,踉跄地起身行礼,一动间止不住地喘息,“此事因臣而起,臣自请辞去太子侍读一职。”
萧璟应声而跪,“父皇,徐大人入东宫不过诸日便起祸端,虽勤勤恳恳无一丝松懈,但儿臣实在惶恐。”
好小子,徐辞言暗中朝他赞扬一眼,有进步,这时候若萧璟一味阻拦,乾顺帝反而不会应下,但他反其道而行之,反倒有奇效。
不当侍读算什么,徐辞言心底冷笑,东宫官为什么显贵,不就是因为日后太子荣登大宝以后能靠着那几分香火情吗?
既然这样,他直接一步到位不好。
乾顺帝看了看一夜之间仿若脱胎换骨的太子,心情覆杂。
他把这人撵到后殿去休息,他倒好,利利落落地翻窗出去找淑妃帮忙。
之前不是老讲究君子端庄吗,怎么现在翻窗翻墙就不在意了。
“徐卿,”乾顺帝叹息一声,不看一旁哭哭啼啼面如金纸的江婵媛,“此事已经查明,实在怪不得你,又何必辞官呢?”
徐辞言神态坚定,“禀陛下,虽得陛下恩眷免臣十仗,然太医有言,臣此伤需静养数日,太子侍读一事,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目光恳切,直直地看着乾顺帝,几乎带了点哀求意味,“求陛下垂怜。”
“罢!”乾顺帝重重闭眼,“传朕旨意,免徐辞言司经局洗马丶太子侍读一职,感其辛苦,特赐金百两,银千两,准其食俸休养两月,伤好再起用。”
“至于你,”转眼看向软倒在地的江婵媛,乾顺帝表情冷漠,“德妃德行有亏,妄乱宫闱,褥夺封号,禁于琅庆宫,待其产子后降为更衣,移入冷宫。”
“陛下!”
江婵媛大惊失色,几乎要晕厥过去,连滚带爬地扑到乾顺帝脚下,“陛下,妾身,看在肚子里的孩子份上,求您饶了妾身吧!”
“孩子,”乾顺帝讥讽一笑,“若不是看在你肚子里孩子到份上,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活着!”
“鸿喜,”他冷声示意大太监,“江家那边,无论男女,封号一律褥夺。指给六皇子的那个,也不必当什么侧妃了,降为侍妾,六月初待皇子府建成后立刻入府!”
“陛下!妾身冤枉啊!”
满门荣耀,一日皆归于无,江婵媛目眦欲裂,几欲疯癫,乾顺帝却不想看他,“来人,把江氏带下去!”
一声令下,有太监急匆匆地进殿来,押着江婵媛就往外走。
徐辞言凝眸看她一路哭嚎的模样,直到人出了殿才转身。而高座侧边,鸿喜面色虽平静,眼眸却瞒不住的阴霾。
江婵媛此举实在恶毒,若不是事情有了转机,他儿子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鸿喜心底恨得咬牙切齿,得罪了御前的大太监,江婵媛连带着现下重受打击的江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明面上的凶手处理完了,接下来就是暗地里的了。
乾顺帝站在案前,屏退了淑妃连带一群宫人,神色莫名。
“禀陛下,德妃宫里与宝蓝并不直接接触,由一小太监代为转达。蔺大人便是买通了那小太监改了命令,《剪灯新语》也是蔺府偷运进来的。”
“好他个蔺吉安,这是嫌吏部侍郎这位子太好坐了,想来龙椅上坐坐了!”乾顺帝冷笑一声,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怒气。
他这话一出,除了徐辞言,其他几人齐刷刷地就跪下去了,乾顺帝眼刀往鸿喜处一飞,“鸿喜,你这太监首领怎么当的,朕的皇宫怕不是要成筛子了!”
“奴婢知罪,”鸿喜一抹额角冷汗,连连告罪,乾顺帝看他两眼,“去查,你和淑妃一起,这种事情朕不希望再看见第二次!”
徐辞言方才那句话说进了他心里,今日送进来的是禁书,来日会不会就是逆贼乱党了?
“冯柒!”乾顺帝定定地看着跪在下方一言不发的指挥使,“吏部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冯柒面露难色,“禀陛下,已经查出部分了。”
“那就是没查完,”乾顺帝冷声,“朕纵着你抄家查案,查到现在还是这个狗样子!”
“喉官衙指挥使冯柒,办事不力,罚俸半年!”
“臣遵旨。”冯柒低头应下,心底苦笑,吏部案四司同审,光盯他能有什么用,乾顺帝这是怪他之前打徐辞言那一仗呢。
对他尚且如此,对幕后之人又能有几分饶,果不其然,乾顺帝接着问,“吏部案可有蔺家参与?”
“有,”冯柒低头回答,“每逢官员调动之年,尚书一份银丶侍郎一份银丶四司郎中一份银,底下的官员称此为升官发财过三关。”
“偌大一个吏部,当真没一处是干净的,”乾顺帝沈默片刻,“国库空空,倒是养得他们一个个膘肥体壮。”
“冯柒,”乾顺帝面色铁青,“限你一月内将此事查清,哪些事该做那些不能,你自己心底明白!”
“臣领命。”冯柒低头应是。
“至于蔺吉安,还心心思往宫里动手脚,想来还是太闲了。”
乾顺帝冷笑一声,“传旨下去,命内阁陈斥令,让蔺吉安每日午时在府外跪着听训,鸿喜,你亲自安排太监过去,务必让半个东城的官员都听到他蔺家的动静!”
跪地听训,这是把整个蔺家的脸丢到地上踩啊!
冯柒心底暗自咋舌,偷偷瞅了徐辞言一眼,这人也真是邪乎。
两次被人针对,江家满门煊赫几近于无,蔺家也被人狠狠下了脸,看在今日之事上,接下来的吏部案,陛下不可能对蔺吉安留情。
只怕是吏部侍郎要换人来做了。
而反观徐辞言自个呢,第一次由翰林院升任东宫官,第二次虽然辞了官,但只怕伤一好,起覆近在眼前。
吏部案马上就要发作,朝堂上必是一波腥风血雨,这徐辞言根基尚浅,这时候避开,说不准还是好事呢。
而且瞧看太子对他那濡慕的样,来日会少得了他的好?
并且,挨了几仗还倒是激起乾顺帝的怜悯愧疚之情了。
是个人才,冯柒心底赞叹,又有些忧愁,也不知道他那干儿子和这人交好,好还是不好。
“行了,都下去吧。”
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多事,乾顺帝半靠在圆椅上,神色又几分疲累,但他还不能休息,再过一个时辰,又该早朝了。
冯柒等人低头退了下去,徐辞言却没动,避开太监们的搀扶,颤颤巍巍地杵着拐杖走到御前啪地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乾顺帝一惊,“都瞎了,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陛下,”徐辞言白着脸避开,直楞楞地看着乾顺帝,声音哽咽,执拗地探究,“臣初入朝为官不过几日,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蔺大人。”
“陛下!”徐辞言声音近乎凄厉,“既不是我,那便只能是老师了是吧?”
听他提到白巍,鸿喜大惊失色,小跑下来就要搀着徐辞言,“徐大人受了刑又淋了雨,怕不是烧着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徐辞言摇头避开,动作间扯到伤处,倒吸一口凉气,却不肯服软,“我还没被打晕了头!”
他两下膝行扑到乾顺帝膝前,带着哭腔,“师兄,你告诉我啊师兄!”
乾顺帝浑身一抖,灵魂在一瞬间战栗片刻,徐辞言昂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面色苍白,两颊上却飘起一丝病态的浮红。
“你,哎!”乾顺帝叹息一声,起身把他拽起来,“你怎么就这般聪明呢!”
这便是默认了。
徐辞言沈默片刻,“陛下什么时候发现的?”
“月前,”乾顺帝表情莫名,“早前我便有所怀疑了,但是一直没有证据,直到月前蔺府管事喝醉酒失语,被喉官衙的人报上来,朕才确定。”
其实真的很好猜到,乾顺帝明白,徐辞言也明白,乃至文武百官大多都有所猜测。
白远鸿出事的时候,正是和蔺吉安争夺入阁机会的时候,圣意属谁,一目了然。他这时候出事,谁不多想几分。
但是没有证据,查不到证据……徐辞言深吸一口气,缓缓退开,朝乾顺帝行大礼。
“师兄,老师蒙此大难,我实在难以忘怀,”徐辞言道,“来日若能有所证据,还望师兄助我。”
乾顺帝沈默应下,“那是自然。”
“距离宫门放钥还有个时辰,你和萧璟那孩子亲热,便回东宫去休息会吧,”乾顺帝开口,“朕指个太医过去,再上上药。”
徐辞言抿唇笑了笑,拄拐站起来,顺从地往外走。
踏出殿门前他转头一笑,柔似柳风,“虽然晚了些,但臣谨祝陛下端午安康。”
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殿内,宫人们进来次第将明亮的烛火吹灭,大殿内昏昏一片,静谧得有些过分。
“鸿喜,”乾顺帝半靠在榻上,却始终没法子休息下来,“你说朕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很失败。”
鸿喜鼻子一酸,赶忙接话,“陛下说什么呢,容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爷那会乱成那样,若不是陛下登基后力挽狂澜,只怕这天底下早乱套了。”
乾顺帝心底苦笑,君弱臣强……君弱臣强……他一直执拗地想让太子学得险恶些,就是因为他举的那些例子,每一件都是他的切身经历。
贤德之君守稳开盛世,但他若是去了,留给萧璟的,还能是一个安稳世态吗?
“大启国祚至此二百馀年,中兴之象不在,哀颓之势尽显,父皇还真是给朕留了个好江山啊……”
乾顺帝苦笑一声,“有时候想想,像朕那些弟弟一样领着银子舒舒服服地在封地当地头蛇,不知到该多快活。”
鸿喜:“…………”
“哎,”他叹息一声,悄无声息地走到后头给乾顺帝按摩头皮,“老奴十馀岁便跟在陛下身边,至今已过了半生,可始终记得,当初陛下欲争大位时说的那句话。”
乾顺帝闻言笑笑,“难为你还记得。”
愿为国君丶斩奸佞丶揽良臣丶平四方丶定社稷丶于天下百姓无悔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