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韶灼怎会突然病逝?
回想那夜,他一边抹掉血迹,一边问他缘故。
那时便有征兆了吗?
苍白的人躺在床上,银发已失去光泽,平静的像睡着一般。
呼吸停止,再无任何起伏。
话语远没目睹冲击大,谢昳神色恍惚过来时,尚有理智,但看到床上之人时,才真正意识到,那个从小稳重沈静的孩子,长大后无处不在的身影,死掉了。
脑子里的线蓦地断裂,仿佛回到十岁那个夜晚,父母平静的躺着,如同以往倚偎在一起,不同的是人已经死了。
谢昳颤抖的后退了一步,捂起嘴咳嗽起来。
他觉得此时肺好痛,比以往肺病发作起来都要猛烈,胸前的撕裂感,连成一片,竟不知到底痛在何处,张口血就喷了出来。
王宁徽见状忙过来扶谢昳,被谢昳擡手制止。
谢昳咽下血气,红着眼角挪到床边,握住韶灼的手。
手中的温度,比水还彻骨。
秦风峦死了,他还能在韶灼面前哭上一哭,韶灼死了,他不知该向何处哭去。
为何他总在失去?
元宵夜,韶灼说:
人来人往不为其他,只为让自己体会此间六欲七情,种种不同。
还说:
无关离合丶聚散,只为自己,好好活下去
所以离合聚散。
也包括你吗?韶灼。
怪我,没听懂你当时的告别。
“这段时间,是谁跟在他身边伺候的,让他过来见我。”
王宁徽望着转瞬冷静下来的人,有些不可置信。
他看着韶灼长大,知道韶灼的一切,包括他对谢昳压在心底的感情,谢昳死去,韶灼就疯的不可收拾。
十年过去,韶灼又缠上了另一个人,疯狂的劲头比对谢昳只增不减。
今日看见这人才知,韶灼一直没变过。
虽不知谢昳如何死而覆生,但只有谢昳,韶灼的种种作为才能说得过去。
只是,王宁徽咬牙,似为韶灼不值。
韶灼喜欢这人这么久,这人接受他的死讯,不过片刻功夫。
犹记得,当年半大的孩子,被冤枉入狱后投身军营,半夜高烧仍喊着谢昳的名字,看不清面前,握紧自己的手问:
“义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要杀我,我绝不反抗……”
韶灼死时,王宁徽一个外人都痛楚不已,常有白发送黑发之感,哭过好几场,可谢昳,表情甚至没有变化。
王宁徽看着谢昳的脸,灰心走出营帐,唤了一个年轻人过来。
谢昳望着来人,尚显稚嫩的脸庞,方才也是这人在抽鼻子。
“你回忆一下韶灼开始有不适症状的日期,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件不漏的说给我听。”
那个小兵开始回忆。
韶灼是在烧毁对方粮草那夜之后开始出现症状的,当夜他们一行人潜入后方,发现对方防范特别松,只有几队人马在此。
未免失误,韶灼自己也在队伍中。
但发生了一件怪事,每次他们点完火,火苗不到三秒就会熄灭,在帐篷中,四周干燥无风,重覆点火六次都是如此,众人百思不解。
这时帐篷外面被火把照的通明,他们被人团团围住。
一个巫师打扮的人走出来大笑:
“一群凡人也敢闯到我的地盘闹事,你当我是吃素的?”
小兵如今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仍不寒而栗,他当时站在中间,看见那位巫师狞笑一声,眼睛扫向两侧,接着听见“喀嚓”两声。
站在队伍靠外的两名兄弟,手肘顿时扭断,反折过来掐住他们自己的脖子,生生把自己给掐死了,眼珠爆出眼眶,直到咽气还跪在地上没松手。
这是大家才明白过来,对方会妖术,防备松是因为他一个人就能将入侵者杀完。
韶灼当机立断,抽出旁边人的箭,朝着那人射过去,但那人身形一散,箭落到他背后的柱子上。
旁人也不磨蹭,握起刀突围,赫国士兵不多,很快就清完。
但依旧点不着火,再磨蹭下去,引来敌人的援军就不妙了。
“这时韶将军似有所感,飞身到十步外一个土坑出,猛地一跺脚,‘吱’一声,揪出一个黄鼠狼模样的东西。
那东西比寻常黄鼠狼大三倍不止,还会说人话,一直求饶。”
众人以为逮住了巫师的原身,于是又去点火,这回还真点着了。但大家一看,那巫师分明就站在远处盯着他们。
韶灼又是一箭射出,箭稳稳扎在巫师的胸口处,但他突然掏出一面镜子。
那镜子射出一道光打在了韶灼脸上,接着巫师倒在地上断气了,连带着黄鼠狼也死了。
韶灼当时并无异样,众人连忙将剩馀的粮草烧完。
但韶灼就是从那晚开始无法进食,直至最后死去。
韶灼的银丝同他的人一样,透着森寒的死气,仿佛被人抽走生机,枯若稻草。
谢昳心想:
还是狐狸说的对,狐狸说,自己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如今他确实后悔了,后悔对韶灼耐心太少,失去了才知从前珍贵。
后悔两个字,让谢昳顿时回过神。
狐狸一共给他留下两样东西。
一是狐血,谢昳用来斩断自己与韶灼之间的感应,原以为这是为韶灼好,可韶灼依旧为他死去,第二样是一枚珠子,狐狸并没告诉他用处。
只对他说:
“若有一日,你尝到后悔的滋味,心肠绞痛,这颗珠丹就能派上用场。”
谢昳慌忙掏出那枚赤金色的珠丹,塞到韶灼的嘴里。
摸着韶灼的头发,静坐了一夜。
韶灼没有任何变化,谢昳的眸光一点点暗下去,直到完全黑寂。
王宁徽突然走进来说,赫军突围了。
敌人众多导致包围面积太大,有一处不当就会被他们突破。
“王宁徽,若是将敌人一半兵力分到此处,这部分几天能结束。”
王宁徽迟疑。
想将剩馀的赫军分成两块,基本不可能,东部有天堑,当初他们用此困住赫方,同样,他们也跨不进去。
西部就更乱了,三国交界的勒城,自立管辖。
如今主事人是桓氏,被锦朝太宗赶出锦朝流放后,桓氏扎根在此。
虽也是汉人,但他们与锦朝有世仇,不背刺就算仁至义尽,怎会借道给锦。
“此处易守难攻,敌人若到这里必死无疑,十万人数需十五天,只是他们凝成团,如何化得开。”
谢昳沈眸,起身替韶灼拉扯被角。
“能化。”
交代完守备事宜,谢昳又安排人看好韶灼,自己孤身骑马前去勒城。
“刘锦的兵队,我为何要帮你们?赫国攻过去又怎样?杀再多的人,也是它锦朝的人,与我何干?”
当年桓氏家主桓梁兵败被杀,如今此处主事之人正是桓梁的二弟桓桀。
坐在檀椅上讽刺出声,直接拒绝了谢昳的请求。
谢昳淡笑。
“这个问题我最后回答,只是,桓梁将军盖世军功,铁血孤胆,如此英迹却无人感激,难道桓氏从此甘心偏安一隅么?”
桓桀闻言,表情闪过一丝落寞,嗤笑道:
“英迹又如何?他为天下人洒热血,到头有几个人记得?桓氏被驱逐时,世家又有几个站出来替桓氏说话的?”
“家主可有想过,这只是你的想法?桓氏虽占据此处,可族人众多,并非人人都满于现状,有欲望就会有冲突。
就算家主不为后代子嗣考虑,难道还能强求他们,世世代代只能做流亡氏族吗?
日后世人提及桓氏,永远戴着一个招降纳叛的帽子。”
桓桀被戳中心事,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桓氏如今出境尴尬,汉人王朝不接纳,外族只会提防他们,而且桓氏当年赫赫战功,都是靠诛杀外族获得,不背靠汉人只会消亡的更快。
可是,就这么放锦朝通行,那桓氏所受的屈辱就算是活该了。
桓桀拂袖起身,不想谈论这件事,却见谢昳掏出一枚信封,递给他。
“家主且慢,若我说,江山更叠只在豪杰,没有人规定汉人的天下只能姓刘。”
桓桀皱眉,一时捉摸不透。
“你究竟要说什么?”
“家主将此信,按桓氏内部送信方式,呈给锦朝太监刘荣,收到回信时自然就明白了。”
五日后,桓桀对着信上的内容,惊诧不已。
再面对谢昳,表情多了忌惮。
“你怎知如此隐秘之事?”
谢昳直言:
“锦世宗平和怯懦,压不住乱世,汉人江山在他手上只会败亡,诛杀他的正是桓梁之子。
此时我再回答您第一个问题。
若家主不想救锦朝的汉人,那救不救桓氏的汉人呢?”
世人只关乎自身的利益,把财产算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会感同身受。
桓桀迟疑,但谢昳已确定他会同意。
在谢昳离开时,桓桀眼中迸发出狠意。
“你知道这么多,可太危险了,叫我如何安心放你离开。”
谢昳顿住,扭头瞥了一眼桓桀,极为冷厉到一眼,桓桀竟顿时心虚起来。
“我既敢单枪匹马过来,自是留有后路,我想桓家主也怕功亏一篑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最叫人心惊。
闻言桓桀果然不再轻举妄动,望着谢昳远去的背影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