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漠北的军报，放在贺琳的桌案上。
    谢昳看着信上的内容，双目通红，闭眼滑落两颗泪珠，接着合上信纸。
    白皙的脸上水迹还未干透，表情却从始至终，静如死水。
    战报上写：
    “五日前，北燕率十万大军突袭我方，两兵交于漠北乌城。小将秦风峦率兵于边线抵抗，遇敌方主力，另守城援军迟迟未到。
    秦风峦等人拼死抵抗，消灭敌方主力六万人马，秦小将在内五千士兵，全部殉国。
    百姓哀伤，纷纷为之烧纸纪念。”
    谢昳哀痛神伤，脑中全是秦风峦离开那日明媚的笑容，他说：
    “我要回战场去，告诉他们，我们秦家人不是孬种，也能出英雄。”
    一语成谶，斯人已去。
    本来死伤五千在战场上算不得大数，但秦风峦此战惨烈，无人不为之动容。
    粮草尽绝，不要命的打法才能以一当十，尽管如此，敌人仍然数不胜数，战到最后只剩不到千人，秦风峦部队精疲力竭。
    不知谁第一个开始，将自己点着火冲进敌方军中。
    敌方伪装用的羊毛遇火即燃，瞬间烧成火龙，于是接着，两个，三个……
    全军覆没，他们用最惨烈的方式为城中百姓筑起边防。
    哪有什么英雄，不过是有人拿命去拼。
    城中士兵终于看到远处的火焰时，才明白敌人已到脚下，迅速组织人马将残存的敌人扫清。
    守城主帅本想逃避责任，被先前报信之人捅出此事。
    众人才知，有这么一个秦小将跟他的五千士兵。
    谢昳敛下心神，提笔上奏。
    “……臣上书，弹劾乌城主帅苏成伟，大敌当前督查不力，庸碌无为，致我军死伤惨烈，请陛下将其枭首示众，以息民愤，正国法。
    为小将秦风峦等英勇忠烈，建阁塑像，以彰殊荣……”
    此封奏折，谢昳没有模仿贺琳的笔迹，是用自己的字迹所书，他在心底为秦风峦送行。
    折奏未写完，已被水滴洇湿字迹，泪迹斑驳，谢昳平静的提上落款，又多写了几封信，一同寄到京城。
    贺琳的身份甚是好用，他平日爱巴结高官，如今倒是方便自己。
    不过短短数月，身边已失数人。
    那日他发现藏在衣服内的沈家盐方丢失，便知身边出了内鬼，他不动声色，第一个排除隐月，能进他房中的只有两人，小宁跟翠枝。
    这两人不管是谁，他都不想。
    但他早有准备，在蓉城时，就提前将原方记于心中后毁掉，伪造了一份假的缝进衣服，被人偷走的那份是被他更改过的赝品。
    此方只对贺琳有用，说明身边的内应是贺琳的人。所以当隐月未找到韶灼，将锦朝有赫国细作之事告诉他时，他顿时将计就计。
    他从前推测出的消息来看，贺琳与赫国脱不了干系。
    邓家灭口，各处官员灭口，贺琳一个人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赫国人始终贯穿在这些案件中。
    于是他伪造了两封信，分别让小宁与翠枝走不同的路送信。
    私下单独告诉他们，另外一个人的路线。
    他希望两封信都能送到京城，至少说明他猜错了，信就算送至京城，韶灼一看便知信息是假的，他与韶灼通信时另有暗语。
    若信没送到，则是内应告诉了贺琳此事。
    贺林派人拦截住信，那活下来的人，便是贺琳的奸细。
    而贺琳不疑有他，按着信上的内容，将他以为阻碍他行动的人除去，实际上除掉的却是真正的奸细，留下了忠臣。
    另一部分奸细名录，早由隐月提前出发，上京亲自告诉韶灼。
    此举也是为了支开隐月，若贺琳的内应是小宁，那隐月很可能因小宁的缘故变卦，导致锦朝损失惨重。
    只是，可惜了小宁那孩子。
    贺琳告诉他，小宁死了，他心内骤痛，嘴里泛起血腥，为小宁的无辜愧疚。
    可此事，容不得侥幸。
    若牺牲一人救百人，他仍会毫不犹豫。
    隐月因小宁找到贺府时，看到已变成贺琳的他，质问凶手是谁，他直接说出翠枝的住址。
    明明知道，翠枝是被胁迫，可他也忍受不住，想让她死。
    谢昳，原本狠毒薄情。
    直至秦风峦死讯传来，谢昳终是忍不住悲恸万分。
    一时想不通，锦朝有如贺琳者，通敌叛国者比比皆是，连他听到隐月口中的名单时，都觉得心寒，难道秦风峦拼命守护的便是这样一群人吗？
    告知奸细的反是帝敌国人，自国同胞只会构陷栽赃。
    真是讽刺。
    前线战报传至北燕皇宫时，锦朝仅以五千人耗损北燕六万主兵，慕容帝气的当场吐血，不省人事。
    太子慕容静赶回皇宫，接手国事。
    此前，他刚处理完肖晴的丧事，念及仍没有秦风峦的消息，心中甚至来不及悲伤。
    秦风峦销声匿迹。
    慕容静每每做梦，都能梦到秦风峦死去的画面。
    像是走着走着，一头栽进雪丛再也没醒过来；或是倒在某个无名小镇的乞丐窝里，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又或者回来找自己，说他认输还是离不开自己……
    唯独没想过，他的名字会出现在战报上，还是用这等惨烈的方式死去。
    原来自己才是丑角，他那样直率的人，死也定会轰轰烈烈的死。
    怎会默默无闻的等死。
    慕容静闭目惨笑，满脑全是那个笑容张扬的影子：
    “秦小爷我才不怕羞，爱就是爱，厌就是厌，喜欢你就说出来，若有一天你厌了，就跟我讲清楚，我绝不纠缠做弃妇状。”
    剑扎进身体，还真是疼，自己当初怎么就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呢？
    那样刚烈的性子，抱进怀里竟是柔软的，会害羞着让他轻点。
    扎进第五剑时，血液迅速流失。
    头晕脑胀，身体渐凉。
    慕容静想，原来这段时日，秦风峦是这种感受。
    宫人摔下手里盘碟，惊叫着喊人。
    慕容静此次病了很久，对着乌城的方向楞神，目光凄楚。
    病愈后，立即与锦朝签下协议，此后五十年内，北燕不再向锦朝开战。
    慕容静想：
    肖晴是天生的月光，可秦风峦的灿烂，让他从石头变成自己心里的朱砂痣，竟将肖晴的光芒冲淡。
    终此一生，秦风峦三个字，成了忘不掉的名字，提到就会心痛的名字。
    锦朝皇宫。
    自从刘敏瘫痪之后，只有两只眼睛还能动。
    对朝廷隐瞒消息，只说皇帝龙体欠安，现由太后听政。
    刚开始还能压住朝臣，后面朝堂日益躁动。
    更有甚者谏言，太后牝鸡司晨，外戚干政妄图改朝换代。
    数月不见的征北将军韶灼突然出现，代行摄政一职，才压下众多不满之声。
    皇宫内，
    太后将奏折翻给刘敏看，刘敏均不在意，只有看到朱笔落款的名字是韶灼时，才疯狂眨眼流泪，太后见状震惊。
    “我的儿啊，苦命的孩子，你是不是说此人可信？儿啊，若是的话，你就眨眨眼。”
    刘敏止不住眼泪，用力的眨眼，看的太后直抹眼泪。
    被困在壳子里，刘敏惊惶的发现，此刻竟然只有韶灼能信任，可那人身体状况已油尽灯枯，自己那天夜晚还害他吐好多血。
    刘敏恨不得爬起来跪在韶灼面前。
    “母后，您举着这么久的奏折也累了吧，儿臣识字，不如让儿臣替你举着。”
    太后欣慰的望着吴芷珺，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无法周全前朝与后宫，这段时日多亏有吴芷珺替她参详。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知书达理，温婉和顺，却不是胡家人。
    等她生下孩子，注定要死掉。
    想到这里，太后露出慈爱怜惜的目光，摸了摸吴芷珺的头。
    “好孩子，你还有孕在身，也不可太过劳累，近日再给皇帝看五本，就回宫休息吧！”
    吴芷珺低眉顺目，答是。
    太后此时心思不在刘敏身上，所以没看到自吴芷珺进来后，刘敏就瞪起来的眼。
    吴芷珺看了一眼刘敏，嗤笑道：
    “皇上瞪我也没用啊！若不是你清算太快，导致朝中无人可用，我就算有人手也插不进来，对了，韶灼回来代行摄政，你高兴吗？”
    刘敏恨恨的瞪着她，他已知自己的症状，是吴芷珺联合影子下毒所致。
    目光恨不得将吴芷珺扒皮抽筋，喉咙中不断发出嘶嘶声响。
    “表哥因为你，对男女都厌恶起来，你毁掉别人的人生时，怎没想到别人也恨你呢？”
    刘敏不吱声，只恨自己不该没有早点杀掉影子。
    吴芷珺捏住刘敏的下巴冷笑：
    “成王败寇，刘氏占尽先机，将别人通通打成逆贼，可有想过这锦朝的国域，全是桓氏血肉打下的！凭什么刘氏独占便宜，捡了便宜还对桓氏赶尽杀绝。
    刘氏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我玩弄股掌之中。
    皇帝你就好好看着，我如何以女子之身荣登大统，将这江山还给桓氏。”
    放开刘敏后，吴芷珺随手拿起一份奏折楞楞出神，上面的字迹同沈先生的字形韵相似。
    她笑自己多心，草木皆兵。
    前段时日，同韶灼一起将朝内奸细肃清，她也逐渐信任韶灼。
    细看手中奏折的内容，与前几日边境传来的消息吻合。
    朱唇一勾，拿着玉玺在韶灼已批字之处，重重压下玺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