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五行心愿屋(09) 弑母。
刘清虹的手像是得了帕金森, 抖动得厉害。
连接着水管的水龙头呕吐式喷-出血水。
米黄-色的墙丶红黑色的热水器,全都从下到上喷洒出血痕。
仿佛是杀人现场,大动脉遇刺。
刘清虹倒比血里泡着的那两个鬼头更像个女鬼。
不过身体抖动的不可控让此刻的她增添了些人气。
她抿了抿嘴, 舔到了唇上沾着的血,忍住胃部翻滚的恶心, 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脸,艰难靠近喷-血处。
她试图靠拧开关来结束喷-血, 但毫无作用,并且以这个速度,没多久就能让她淹死在这里了。
胸口丶下巴丶脸庞,全都被劈头盖脸喷上了血水,用手堵也不起作用。
粘腻成条的头发垂到了她的眼前, 她撸了一把头发,看到了血水上飘着的黑发。
那一团团的黑发仍然试图要缠住她的身体,勒住了她的大-腿。
这些黑发很多丶很厚丶很结实, 刘清虹腿上的肉丶手心都被勒出了红印,费了好大功夫才扯开。
她牵着这些黑发,朝后拉了拉,阻力很大。
黑发的另一端是下水口。
被堵塞的下水口。
没有犹豫, 刘清虹立刻屏息, 潜下血水, 脏兮兮的血水刺-激着眼膜, 看到了下水口的位置。
不仅有黑发, 还有许许多多血块丶肉渣丶内脏……
光是看着就让人作呕, 触感更是无法言说的恶心。
时间并不多,刘清虹将那些血块肉渣内脏全都掏出来,那些黑发像是会生长一般, 掏也掏不完。
她没将时间浪费在换气当中,速度越来越快,就算手上已经被勒出了血,也不知疲倦地继续拉扯。
终于,似乎到了一个零界点。
“噗噗噗——”
下水口像是咳嗽一般,咳出清水,将周围的脏血给冲淡了颜色,而后,立刻如暴风一般向内吸入。
刘清虹险些被卷入那即刻形成的小漩涡,她猛地一推墙,借力后退。
“欻——”
她站了起来。
浴室此刻已经没有了热气,黏糊糊的血水在身上只会感受到冰凉。
也许是心理原因。
不被水雾遮挡的镜子此刻能清楚地把刘清虹照了出来。
血水此刻漫到她的胸-前,随着水位线的下降,她的身体慢慢露-出全貌。
湿哒哒的头发滴着血,浑身腥红,每一步路走得都艰难,宛若从血海深仇中走出的美人鱼。
手机已经泡进了血里,她没有理会,从那堆被浸-湿的衣服中掏出了匕首,赤着脚,走到浴室门前。
她的每一步路迈得都极其艰难,却没有一点停留。
“吱呀——”浴室门轻松就被打开了。
浴室内部堆积的血水一下涌出。
奔腾而流,将门外的地板全都浸红,仿佛油漆桶掉落。
木质地板的缝隙一点点被填充,红色逐渐延申,像一把淬毒染血的剑,指向房间内那个熟悉的背影。
刘清虹一刻也没停,径直朝那个背影走过去,一步比一步快,血脚印在这个暖黄而温馨的地板上留下残酷的证据。
人类的一生,似乎也是从血水中爬出。
出生时粘腻在肉-体上的那些被视为恶心丶脏臭的血垢,原本都流于母亲体内,维持生命的鲜血成了延续后代的污血,也由母亲擦拭,而后成人。
她从血水中走出,像出生时一样赤-裸着肉-体,那个原本温暖潮湿的浴室,此刻冷得只剩腥臭。
就如她的体温一般。
一步两步三步……她别无选择,同样没有回头路。
那头时髦的短卷发并不乌黑,粗糙丶掺白,那个背影早就不挺直了。
匕首在温暖的灯光颜色下闪出冰冷的光,挥出决然的残影。
刀刃划开血肉的声音并不大,何况刘清虹现如今仍因灌了血水而耳鸣,但这声音似乎刺啦进了心脏。
滚烫的鲜血从脖子处涌出,刘清虹接住这位早就比她身形矮小的妇女,冰冷的手被血烫得发-抖。
嵌镶在手腕上的红水晶在喷洒上鲜血的那一刻,瞬间被烫得黯淡,那抹未知的蓝也消失殆尽。
右手捏着匕首,指尖发白,却一刻犹豫都没有,染血的刀尖滴下一颗宝石般的红血珠,还未下落,刀尖先快一步,没入肉-体。
“呲!”
咽喉之上,只剩刀柄。
刘清虹从未闪避过她的目光,此刻也是。
小时候学习语文,知道古代诗人都爱寄情于景,长大后知道这在心理学上叫“移情”。
刘清虹将找到母亲当作心愿许下,借五行心愿屋来实现,不是将情感投射到虚无缥缈的异常能力之中,而是以此坚定信念。
她的妈妈,是一位普通的妇女。
甚至粗鄙丶没文化丶斤斤计较丶事事要强,是会被社会青年职责的霸道而不占理的大妈。
菜市场的一毛钱讲价能让她浪费一个小时,隔壁说闲话的大姨会被她以各种粗鄙的语言回击,人来人往的大街也可以成为她输出的战场。
多么普通。
走在路上,超市丶广场丶公交车上,似乎都能遇到这样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
刘清虹看着怀里那个一动不动的死尸,看着皱纹看着死不瞑目的眼。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也不是随便什么都能扮演成功的。
她们之间的交流从不温情,从没有询问,粗鲁的嗓子丶嫌弃的表情丶不耐烦的身影丶唠叨的骂声,是晚归会拿衣架抽打的暴脾气,是吵架时红着眼也要说出口的刻薄。
人与人的感情与纽带,本就无法被一比一覆刻,何况是连接着同一脐带的关系。
刘清虹平静地帮忙拂面合眼。
手上的血将面容模糊成血色,血迹从额头到下巴,冰凉的右手重新握住了那个匕首刀柄。
她收紧了手,不知道对着谁,眼睛看向虚空,说:“心愿没完成。”
她的声线如常,没有颤音,也没有哽咽,只是带着点许久未说话的沙哑,还带着现如今冰凉体温的冷,冷得不近人情,没有人味。
这句话落在这栋带院子的老破小里,像小时候失手摔下的烟灰缸,旧时的“哐当”一声,砸回了此时。
没一会儿,左手上的那串水晶链兀自断裂,“啪嗒”一声,被串连在一起的水晶珠散开掉落。
水晶珠跳动在地板上的声音响亮,同时——“铛!”
绿色的地铁币从虚空中掉落,砸到那摊从脖子源源不断流出的冷血。
这个声音好像是给了一个赦免,刘清虹终于才像回人,支撑的脊梁立刻坍塌,鼓起的胸腔瘪下,像把所有氧气都咳出。
疲惫的时候,连颤-抖都在消耗生命。
故而她一声不吭,脏兮兮的长发垂下,像涂完油漆未干的人体雕塑,僵硬而颓然。
身体仍然赤-裸,无遮掩无挡风,体温流失得迅速。
她独自消化着无可言说的一腔酸苦,心口的血液尽职堵着情绪,不给外放,始终封-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身下那具死尸已然冰凉,她终于才动了。
刘清虹收回托着死尸脑袋的手,颤着手捡起那沾血的地铁币,右手拔出匕首。
瞬间,大动脉的血喷涌而出,洒满了她的脸丶死尸手上的白衣服丶她们旁边敞开的衣柜。
就像之前浴室喷洒鲜血的水龙头一样。
只不过,现如今,真是杀人现场。
刘清虹的视线看到那件白衣服的时候,抖动的身体立刻被控制住了,又恢覆了不近人情的模样。
像无铠甲所着的兵刃。
她花了许多许多的力气才站起来,看向被沾染了鲜血的衣柜。
实际上,在她刺下刀刃的那一刻,她原本以为这个冒牌货会反击。
大概是为了迷惑她,这个冒牌货十分“顺从”地迎接了“死亡”。
五行心愿屋的水晶链不会被取下,除了死亡。
但如果心愿破碎,水晶也不起作用。
它弄了一个假的给刘清虹,扮演的好扮演的差也无所谓,执念会遮蔽双眼。
何况,五行心愿屋会在头一天就自顾自当作实现了心愿并夺取酬劳,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刘清虹知道它不可能找得到一个真的给她,也知道找到的会是假的,但她依旧选择这个心愿。
这会让她坚定,找人这件事,无法寻求外力,只能靠自己,那么她就会一直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到死。
这是刘清虹给自己设下的高风险局面。
向一个诡异的神许下一个执念的心愿,想要打破这个心愿,只会是以更偏执的方式。
它送了一个假的,可真真假假要怎么分清,就算分清,无赖的水晶也不会给售后服务。
于是刘清虹的唯一破局方式就是,把假的杀死。
心愿破碎,不算完成,自然不能收回报酬。
五行心愿屋的水晶链,破解方式就是一种,让它完不成心愿。
如果在选心愿时就选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心愿,那么事情会好办很多,但就算没选好心愿,也可以亲手打破自己的执念。
刘清虹没有再看死尸手上那件染血的白衣服,而是伸手在衣柜挑了一件红色的衣服。
她妈妈从来就不喜欢她穿白色。
她从没把握,所以才会在进浴室之前事先算好时间,将找人的信息定时发送给白鹄。
她也担心自己会死在这个站点,每一次触及这个冒牌货的时候,带来的不是恍惚,而是再一次的意志坚定。
她拿着衣服重新走回了浴室,沿着那串血脚印,将自己刚刚亲手打破的心愿抛在身后,向原路走去。
浴室还残留着半干不湿的血迹,那些头发丶内脏丶两个鬼头都已经不见了。
她捡起了那个还未泡坏的手机,打开后,率先看到了“怪坛”里经由她这个账号发布的帖子。
她顿了一下,退出“怪坛”,将原本定时发送给白鹄的信息取消后才重新回到帖子。
翻阅到最后,全都是重覆着一句话,但似乎从刘清虹反击后开始,刷屏的话停了。
而在水晶破裂后,这个主题名为“母亲喊我洗澡”的帖子也彻底被封,留下一句鲜红的分割线——“此贴已停”。
帖子不是她发的,虽然帖子里的故事有特意按着刘清虹当作主角写,特意将能吻合的事都写上,但故事和她绝无关系。
“怪坛”里绝大多数的帖子恐怕都如这个帖子一样,非账号主人的主观意志发出的帖子,里面所有的灵异故事都不能与账号主人匹配。
就像是,编造出一个死因,逼迫账号主人按照故事一般走向死亡,而后账号也如愿以偿换上所准备好的死因头像。
夺走一个生命,就发送一个帖子,这算什么?
争夺业绩丶炫耀成绩还是记录杀-戮?
其馀按照设定好的结局走下去的账号都自动更换成了死因头像,但刘清虹打破了既定结局,她这个“失败”的帖子被停,没有像广告词一样的刷屏,账号上的灰色头像也变成了黑色。
跟账号下第一个主题帖“我来到了这座城市”的跟贴人一样。
她刚退出这个意图编造出她死亡结局的帖子,就看到个人中心的红点。
第一个主题帖的跟贴人又发来了跟贴信息。
跟帖时间在帖子被封后没几秒。
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了一串数字,像是电话号码。
她还浑身粘腻着血迹,但还是选择先打过去再把自己洗干净。
耳朵传来忙音。
“嘟——嘟——嘟——”
声音空荡地游荡在浴室上空,带着些许血渍的天花板显得残破,与酒店走廊天花板那刻满繁花的昂贵截然不同,却也在上空飘荡回一道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初始的来电铃声急促而惊人。
和走廊中-央拿斧头的小丑面面相觑的白鹄差点被这铃声吓出心脏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