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五行心愿屋(07) 影子。
“帖子里的每一个信息都在说明, 这个城市几乎都不是正常人,而晚上的危险也不是我们可以应对的。”
刘清虹显然也得到了回覆,收起手机。
“虽然我们是同一节车厢, 但两个手串两个手机两个帖子,显然并没有让我们一路结伴的意思。”
她还看在车厢那会儿白鹄主动告诉了她人员信息的面子上, 缓了一口气,问:“我在城南, 你的位置和我同路吗?”
“城北,”白鹄低着头点触-手机,不知道捣鼓什么,头也没擡,“看来对面想让我们探索这个城市呢。”
刘清虹像是松了一口气:“既然不同路, 那就……”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懂, ”白鹄终于擡头,把手机屏幕往刘清虹面前一放,呲着牙,“找到他了, 明天在这个地方集合吧。”
刘清虹:“……?”
只见白鹄举着的手机屏幕显示着这个城市的导航地图, 不断放大, 最终定位到一条四通八达的路口边。
饶是没什么好奇心的刘清虹, 此刻也没忍住憋出一个问句:“你怎么办到的……算了, 不重要, 祝你好运,我先离开了。”
她的好奇心像是封-锁在了某个匣子里,移开视线, 朝着太阳落山的街尾看去,擡脚就要走去。
橙红的太阳像月饼里的咸鸭蛋,挂在街尾正中,如同注视这人间繁华的眼睛。
馀晖落在她脸上,脸上的憔悴疲惫被坚韧撑起,眼里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直视太阳,宛若夸父。
那一瞬的灵光一闪,白鹄脑内划过某个逐日被击碎的黑影,下一秒又消失。
他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回刘清虹。
她恰好转头,走之前对白鹄说:“如果可以,这个副本结束,我想请你帮我找人,什么报酬我都愿意支付。”
没等白鹄回话,她已经踏入馀晖之中,追着落日前的微光。
白鹄的太阳穴又开始像针扎一样刺痛起来,他坐在石凳上没动,仍由落日把他的身影拉得无限长无限长。
他似乎也有东西需要找回来。
白鹄想。
等路灯亮起的时候,白鹄才点开手机,按着导航去城北的那家酒店。
此刻,这条步行街上早已变得冷清。
这个地方无论是地铁站还是公交车站,站点都叫五行心愿屋。
大概是自从这个心愿屋出现之后,才更改的站牌,站牌十分崭新。
因为怕回地铁站会遇到前来下副本的乘客,比起被那群狂热的乘客围堵,白鹄宁愿见鬼,所以他朝公交车站走去。
站牌旁的路灯十分高大,居高临下俯视,很不友好地忽闪忽闪,惨白的灯光把人的影子照得细长。
白鹄一边刷着手机里“怪坛”的怪谈,一边朝站牌走去。
巧合地,刚进去,自动刷新了一个new贴顶在最上面。
“主题:我的影子对我很好。”
“No.0:小的时候,我总是被同学丶邻居丶大人们嘲笑是一个大胖子。那时,我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连父母也总是更喜欢弟弟,讨厌因激素肥胖的我。
我喜欢早晨的朝阳丶喜欢傍晚的落日,讨厌中午的太阳,因为那会使我每低头看时,看到自己肥胖的身子和圆溜溜的影子。
可后来,我也开始讨厌白天的阳光,因为同样都是在阳光下,我被拉长的影子也永远比其他苗条的同学的影子臃肿。
我不喜欢站在阳光下,于是时常待在阴影处,甚至早上趁太阳还没出来时我就出门,晚上等太阳落山了才回家。
没有阳光丶没有人群的空间,在某一天晚上,我路过一盏路灯之下,看到了自己那曼妙的影子。
臃肿肥胖的身体在路灯的光线下,我的影子比任何人的影子都要纤细漂亮,甚至灵动。
我痴迷上了我的影子,可它只在晚上的路灯出现,于是我整夜整夜地守在了路灯旁,我每晚都看着它,看着它在路灯下跳舞,比学校任何一个女同学跳得都好看,看着它在路灯下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比社交软件里任何一个网红发出搔首弄姿的自拍照都要美妙。
可它始终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对它的各种倾诉,它从来没有回应过。
每晚的快乐与白天的自卑拉扯着我的理智,我开始逃课,离家出走,甚至想吊死在路灯上,让自己永远与路灯长存,让自己的影子永远活下去。
可在我想要实施的那天,影子终于回应我了。”
白鹄刚看完首楼,一对结伴出行的女生从他身边路过,亮丽的女声有些吵闹,但很青春。
“晚上很危险的,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没关系,我刚求了一串水晶手串,我会让手串保护我们的。”
“你都求手串了,为什么不干脆让手串帮你减肥,你还非要来路灯下做什么?”
“哎呀,神也各司其职嘛,路灯神就是专门给我们减肥的呀,你就陪陪我嘛。”
“行行,就你信这些……”
她们手挽着手,笑嘻嘻走过,路灯下的影子交错融合,掠过白鹄的脚边。
白鹄的视线追过去。
说要减肥的那个女生并不胖,只是腰和腿有些赘肉,手上戴着蓝色的水晶链,在夜光下闪了一下。
已经到了车站,后面种着绿化树,树影错落,砖红色的方块砖浮着光斑。
高耸的路灯照不到车站上不锈钢的遮雨棚。
白鹄踩在车站投射下来的阴影里,半根毛的影子都没暴露在路灯下。
他看着那两位女生朝着没有绿化树遮挡的地方走去,收回视线,继续看回帖子。
发帖人无头像,头像处是灰色,用户名也是乱码。
整个帖子只有发帖人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No.1:它告诉我,死了就会被其他人搬走我的身体,那样它就彻底死了。
我不想它死,我爱它胜过了爱自己。
我厌恶自己这副恶心的躯体,却爱上了由这副躯体产生的灵魂。
它是我的灵魂。”
“No.2:为了留住我的灵魂,那天晚上,我在路灯下呆坐了一个晚上。
它只对我发出最后的求救,再没有说话。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它,看着那抹暗黑,也一句话都没说。
我没再倾诉自己不如意的生活,因为在它向我求救之后,我的命本该消逝,此刻,活着也是为了它。
我的情绪不再,只剩它。”
“No.3:在我还没有想出让它活起来的法子之前,一位身材很好的女人也路过了我的路灯。
她看不见我,于是以为我不存在,霸占了我的路灯。
她在我的路灯下变化着造型,明明她已经身材很好了,却还是贪图路灯带给她更加纤细的腿丶更加窄小的腰。
她说着‘如果我的身材就像路灯下的影子一样就好了’,我的愤懑已经不足以让我能够理智,于是,我像个女鬼一样爬上了路灯。
肥胖的身躯压不倒钢铁,但越靠近灯泡,巨大的投影就像巨石一般蠢蠢欲动,随时下落,砸死她。
这是我的地盘。”
“No4:灯泡闪烁,那是我搞的鬼。”
屏幕上跳出这一句话的同时,路灯欻地暗了一瞬,极快速度的,立刻又亮了。
仿佛电闪雷鸣前时断时续的停电。
距离不到一百米的路旁,那两位女生毫不知情,叽叽喳喳地拿着手机自拍影子。
“不是说许愿减肥吗?”
“谁知道准不准,先拍两张嘛,这个路灯果然比其他路灯投射下来的影子都要好看欸,咱们再摆个心。”
而她们从未擡头的地方,扒着一个巨大的“人”。
肥腻臃肿的身体像堆积的厚被,身形怪异而崎岖地“蹲”在路灯上,杂乱油腻的黑发像枯藤杂草一般,常年不见日光的肤色浮白,乍一看,路灯像是一-夜白头,满头厚雪。
风一吹,树叶婆娑,那晃荡的长发随之飘荡,落下在灯泡灯光范围内的发尾也如同红砖地上的树影,晃悠丶晃悠。
“沙丶沙丶沙……”
诡谲的夜。
似乎是察觉到了白鹄的视线,那个臃肿的身体终于“擡头”,发尾被拉到了灯泡之上,路面没了这几根诡异的黑影。
浮肿的脸,没有五官,像恶心的丶疙瘩的发面馒头,而眼睛部-位,像雪人被戳了两个洞,深陷出黑。
怨毒丶瘆人的黑。
“咔嚓”一声。
闪光灯险些把那两个洞里的黑照成了没眼睛。
白鹄竟举起手机对着那灯泡开着闪关灯拍照!
一时之间,风都仿佛静止,“沙沙沙”哑了声,叽叽喳喳的小女生莫名其妙地看着白鹄。
白鹄也没想到这手机竟然还有这么巨大的一声防偷-拍功能。
他略显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摸-摸鼻子,假装无事发生,赶紧自拍两张掩饰尴尬。
……结果,一自拍,就没控制住。
白鹄第四次划走屏幕上方的帖子推送时,像是忍无可忍一般,那边的路灯彻底暗了一秒,彻底没光了。
白鹄:“……”
小气鬼。
就算是模糊黑暗也掩盖不了轮廓的好看,白鹄果断又快速地连续按下自拍键。
“怎么了?这个路灯是不是该保修了?”
“可能是线路接触不-良,也就断电了一会儿,没关系的,你还许不许愿了?我可要走了啊。”
“别嘛,等等我看看帖子是怎么许愿的。”
那边两个女生还在逗留。
白鹄见好就收,没再偷光自拍了,点回那个帖子。
“No.5:她会被我压死。”
“No.6:她会被我压死。”
“No.7:她会被我压死。”
“No.8:她会被我压死。”
像是牙牙学语一般,反覆重覆这句话。
白鹄瞅着下一条还是一模一样的句子,实在没忍住,贴了一张图,下场参与跟帖。
“No.9:她会被我压死。”
“No.10:你的影子呢?[图片1.jpg]”
照片是刚刚开了闪光灯的偷-拍那张。
臃肿发胖的身体盘在路灯之上,杂草般的黑发错落在脸前,像纵横在脸上的血,雪白发面的面部,黑豆般的两粒深孔眼睛,隔着照片和屏幕,直视着镜头。
甚至,因为闪光灯的反光,那张照片上没有嘴的疙瘩白团,高光仿佛在发笑。
森森然,仿佛透过镜头刺向每一个看到照片的人。
而整张照片并不只被它占据,路灯杆子丶路面丶树影,也在其中,但并没有它的影子的存在。
白鹄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发了一条。
“No.11:你离题了,你的主题是你的影子对你很好,再这样跑题下去,作文分都给你扣没了。”
……很难说白鹄这种人是不是生下来就为了煞风景的。
白鹄的打岔让楼主没再回帖了。
当然,白鹄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他寻思着那个影子鬼应该是去饱餐一顿了。
“先摆好姿势,保持一分钟,让另一个人踩住影子,不要让影子跑走,闭上眼,心里默念……”
那边传来读帖子的声音。
白鹄息屏手机,饶有兴致地当观众。
“快开始吧!”另一个女生打断了她,拿走手机,催促她,“我还想早点回去呢。”
“哦哦,行。”
她看着路灯下的影子,凹姿势,黑色的影子修长又秀美,长腿丶细腰,完美的身材比例。
影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跟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改变。
她的头上,是虎视眈眈的路灯女鬼,飘荡的发尾如无数个细长虚无的手,意图拽走她的灵魂。
她的影子被踩住,闭上眼,看不见她的同伴身后空荡的地面。
她同伴的影子不知所踪,不丶是沿着路灯杆,像上爬,像蠕动的虫子,爬到了路灯女鬼的身上,附在它身上,像着了新衣。
路灯的光线越来越暗,像是笼罩了黑纱,地面上的影子越来越虚,从黑色变成了灰色,仿佛被吸食。
她闭着眼,左手的水晶手串微微发亮,有那么一瞬,皮肤似乎被刷了漆一样,凝固着白。
就像五行心愿屋的那堆雕塑一样。
“好了吗?”她问。
她的同伴的身形逐渐模糊变黑,甚至扁平,像是一个站立着的影子,但这个站立着的影子逐渐发胖,似乎是从连接着地上影子的脚而吞噬着灵魂。
“再等等。”同伴的声音没了靓丽的女声,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丶空荡的声音。
仿佛从无边黑的空间传来。
白鹄手上的手机不断震动。
“嘀——!!!”
突然一道极其闪亮的远光灯刺来,宛若白昼。
白昼过后,一声凄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快变回来!快变回来!!”
这回,另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声也变得可怕起来,难以言说地古怪。
公交车的路灯在那一瞬把影子照得扭曲,此刻,那个许愿要减肥的女生已经是变成了身体无端扭曲丶四肢与头颅粘腻丶曲折又柔软的怪物。
她的脸像是被橡皮擦过一般,五官抹成残影,分不清胸腔丶喉咙与嘴巴,整个发音系统混乱,一个音仿佛要走山路十八弯才能释放。
而她那所谓的“同伴”,也被灯光照散,只剩趴在路灯上的路灯女鬼,怨毒地盯着挂在扭曲怪物上的水晶串。
保护安全……只要没死,都是安全,无论是何种姿态吗?
这出好戏演绎完毕,白鹄收回视线,在路灯女鬼贪-婪的注视下,踏上公交车。
“五行心愿屋”的站牌,馀留崩溃凄厉地怪叫。
公交车上没有人,司机……似乎不算人。
正如那个帖子所说,在夜晚出行的人都格外优秀。
司机看上去让人心生信任,一瞧外表就是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老司机。
他有六颗眼八只耳朵,没有需要用来说话聊天分心的嘴,六颗眼珠子乱七八糟排列在脸上,八只耳朵长得还不对称。
大晚上的,铁栏杆里的司机位昏暗,一转头,能把八旬老人吓得当场归西。
白鹄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奇妙的长相,没忍住问了一嘴:“师傅,咱能合张影吗?”
师傅不拒绝是因为没有嘴,给了白鹄不由分说合照的机会。
同时,师傅不笑也是因为没有嘴,但师傅的六颗眼珠子十分不协调地一边看路,一边看手机,一边盯着白鹄。
白鹄被盯习惯了,虽然这种盯法像淬了毒,但他也习惯了。
哪个帅哥没被变-态盯上过。
白鹄有处理变-态的一百零八种方式,胆子不仅是与生俱来,还是练大的。
三岁骗人贩子,五岁遛猥-琐男,八岁送变-态编制,十二岁平常心对待痴汉……不得不说,真是被锻炼出来的精彩一生。
他坐到公交座位时,回到了那会儿疯狂震动的帖子。
“No.12:路灯下的影子,都来许愿。”
“No.13:路灯下的影子,都来许愿。”
“No.14:路灯下的影子,都来许愿。”
……
像是打广告一样,这句话疯狂地刷屏。
越是往下滑,背景里的骷髅头越是明显,幽冷的蓝焰,咧开的嘴角,像吞噬了别人理智后的餍足。
“No.43:路灯下的影子,都来许愿。”
到了这里,突然就中断了。
而后,头像更新,那是一个身形扭曲的黑影——就像是被车灯突然照射下变形弯曲的影子。
“No.44:五行心愿屋,所愿皆所得。”
就此封贴,无法再跟帖。
原来头像是结局吗?
白鹄琢磨了一番,点回那个建起高楼的丶五行心愿屋打广告的帖子。
楼主的头像是断头,意味着楼主已经“断头”了吗?
那在他和刘清虹手里拿着的手机用户帖子下回帖的那位,头像为什么会是纯黑。
还没有结局的用户,理应是无头像的灰色。
黑色……是结局为黑色,还是特殊的无结局状态,或者本身就是这个“怪坛”里的管理员?
“怪坛”这个软件,看上去是给各个用户提供发怪谈帖子的地方,实际上,在这个人人都把“怪异”当作“优秀”的城市里,怪谈显然不新鲜了。
至少应当是随处可见。
所以也不至于要为了随处可见的现象发帖子并且热衷跟帖子。
尽管的确有人热衷“分享生活”,制作这个软件的开发者应当也不是将这个软件定位为“分享生活”。
里头打广告打得可欢了。
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打广告。
那个影子的发帖人,恐怕初衷是为了宣传“路灯神”,以吸引更多人去那边“许愿”,好让“路灯神”有更多的“口粮”。
但被“五行心愿屋”截胡了,最终“口粮”没吃到,水晶链的干预让“宿主”的确保证了生命安全,所以“怪坛”也判定,这次的“口粮”与“宿主”之争,最终是“五行心愿屋”获胜。
“怪坛”恐怕也会有所谓的“分成”,才会像得到滋养一般。
说到底,不过是这个城市的恶灵们争夺着市民们的生命罢了。
白鹄没再关注帖子,他退出了怪坛,翻着刚刚拍的照片自我欣赏。
持续性右滑,划到了那个路灯女鬼的照片。
路灯下,同样没有那两位女生的身影。
无论影子还是人影。
拍不到,证明早就不是人了。
至少,只是还残留着人类的躯壳,代表生命的灵魂早已被夺走。
所以干预也没用。
“神仙”打架,百姓遭罪。
白鹄删了那张照片。
-
中转站。
闻述刚活过来,就感受到身后的门板在震动。
“闻述你赶紧出来!出大事了!你有本事进去有本事出来啊!!”
……简直像雪姨。
李四年疯狂拍门,嗓子都要喊破了,终于隔着门听到了一点动静,立刻没了嚣张,扮成鹌鹑,垂手交叉,乖巧站在门口等皇上起床。
可以在死人坟前蹦迪,但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厮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特意的,硬是晾了他半小时。
他都快撸起袖子拿着铲子壮着胆子要动土了,卧室门缓缓打开。
李四年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心里骂了一声。
看来不是故意的也不是特意的,是突然犯病,精致主义上线了。
闻述平时赤条条一个人下副本,啥也不带,如果不是没有李四年家乡那穿拖鞋的习惯,恐怕也能哒哒哒穿个人字拖就下副本。
别说拾掇自己了,就是让他多带一个背包去副本,他都能讥笑一声“学渣文具多”。
总而言之,是个狗嘴吐不出象牙丶还不想当象牙的糙人。
没长成外边憔悴流浪汉的样子,纯粹是能力强和天生长相加分。
而此刻,他不仅把稍长的刘海别在脑后,还换了一身白衬衫黑裤子,颇有心计地衬衫领子上别了个粉红色的夹子!
鬼知道这夹子是他从哪个副本顺走的。
李四年憋了一口气,没对他突然的精致主义提出看法,开门见山,直接把手机屏幕放在他面前。
赫然是白鹄的海报。
……还是头一回见的深夜版。
海报在地铁站轮换多年了,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十张,鲜少出现新海报,每张新海报的出现都够论坛一阵热议了。
而这张新海报,已经不是引起热议这么简单了。
背景是夜晚的车站,车牌丶树影丶路灯丶女鬼……要素齐全。
再放大一看,车牌的信息已经足以锁定是哪个站点了。
“……他是劳模在世吗?”
闻述沈默片刻,如此说道。
李四年:“……”
重点是这个吗?
闻述认为,重点当然是这个。
距离他死一遍也没多久时间,连睡个觉的时间都够呛,这人竟然就已经下副本了,还进度到已经见鬼了。
……真是见鬼。
闻述拿着自己那古董机就往外走,没理李四年。
“现在都传是你把人放出来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李四年两条小短腿快走成残影了,跟在后面追问。
闻述有些费解,玫瑰林的副本又不是没别的见证人,就没个人给他辟谣吗?
那厮就是突然出现在新手车厢里的,哪来的放出来关回去的事?白鹄又不姓孙,也没压五指山。
“你是不是也要去恶灵都市?你怕是赶不上趟了,在你臭美的半小时里,恐怕恶灵都市的副本都被人抢光了名额。”李四年跟着下楼,幸灾乐祸道。
一个站点的乘客人数有限制,该多少人就是多少人,达到了就不会再送完那个站点。
闻述在楼下那个堆满蓝色心愿币的桌子旁停下,回头讥讽地看了一眼。
“像你这种混日子的,是不会知道有权人能有多有权的。”
“……”李四年能屈能伸,“大佬,求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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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灵都市。
城北,第一连锁酒店。
公交车上也不是没有什么“优秀人士”出现。
比如特意将纸钱烧在白鹄面前的老奶奶,白鹄还挺乐呵的,一脸“你非要孝敬我那也没办法”,然后笑眯眯道谢,心安理得翘着二郎腿当人八旬老太的祖宗。
比如后排一直发出磨牙声音的奇异男士,咯咯咯地敲击着耳膜,但白鹄一向只对长得好看的和长得格外丑的有好奇心,其馀全当空气,于是这位男士啃了一路的手骨也没得到一个馀光。
再比如……
总之,白鹄不是正常人,比这些“优秀人士”更优秀,心理素质强悍,兴致来了,脑回路也异于常人。
但今晚……或者说,从进这个副本开始,他的兴致就没高过。
下了公交车后,没走几步路就是所预约的酒店了。
现在还不算夜深,八点不到,平庸人士不出门,“优秀人士”到处晃荡,“顶级优秀人士”还没到出门时间。
故而,晚上八点的城市十分静谧。
酒店内部富丽堂皇,十分有“皇家”的暴发富感,但诡异感也十足。
大堂中-央吊着的华丽吊灯晃晃悠悠,仿佛有“人”在荡秋千。
沙发处丶桌子上都有着小孩子的血手印。
前台的工作人员……不亚于司机师傅。
做前台工作的,嘴上功夫要好,眼力见要有,不言之意也要能听懂。
故而,嘴里的伶牙俐齿嚼着不知名的圆形肉-球,眼睛一眨一闭,像搅拌机里的尖刀收缩,耳朵放在了胸口上长,大概是想体现“不言之意已经放在了心里”,但白鹄认为这也是“听过的话不过脑子”的体现。
不过个人进化的趋势不可避,白鹄不理解但尊重。
他把手机上的短信交给前台看,前台的伶牙俐齿一张,血淋淋得像是恐吓,身为客人的白鹄不免产生了投诉的想法。
好在虽然嘴巴血淋淋,手还挺干净的,递过来的房卡没有让人难以下手。
住所是高层,如果在房间见鬼,连跳窗的可能性都杜绝了。
707,西方的恶魔数字,但白鹄长在红旗下,不信西方玄学。
电梯灯忽闪忽闪,还是暗红色的光,把那几平方米的空间照成了血棺材的架势。
白鹄纯当那是红旗的红,一身浩然正气,还以为脖子下挂着少先队员红领巾。
按了电梯之后,电梯门缓缓关闭,突然,一只青黑色的手伸-进来乱摸乱抓,还没等电梯门自动感应再次关闭,白鹄一脚把那个不礼貌的手踢了出去。
……于是电梯门顺利关闭。
刚关上门,电梯黑了一瞬,同时一串惊悚的笑声。
就在背后。
不知何时,多了一位“人”。
而且非常自来熟,凉气攀在耳边,背部被施加了重量,就好像,有个女鬼趴在自己肩头上。
白鹄打开手机闪光灯,照过去,扒拉下来,十分严肃:“男女授受不亲。”
“……”
“女鬼也是。”白鹄补充道。
通过灯光可以看到,电梯内全是血脚印。
看来电梯内不止多了一位。
不过这些全是精神攻击。
恰好,白鹄精神很好。
电梯不动也没办法,白鹄就站在原地刷被各类恶灵广告占满的帖子,时不时进去骚扰几句,乐此不疲。
他刷到了一个主题名为:如何逃离这个城市?
刚点进去,欻的一下,屏幕上方钻出一个婴儿头。
巨人观丶青黑脸丶凹陷眼眶,白天那个婴灵。
黑暗的空间,下方屏幕的幽光映衬,这个婴灵一张嘴,全是半成型的内脏涌出。
白鹄连眼都没眨,趁没吐到自己身上之前连忙退后了一步,继续看帖子。
谁知道,才瞄了一眼,帖子已经被封了。
鲜红的“封”字放大在中间,背景还是那个骷髅头,似乎有些愤怒。
“……”
白鹄也有些愤怒了。
不给出电梯就算了,连乐子都没了!
他压了眉梢,举着手机电筒在这个密闭空间挨个照过去:“开门。”
片刻,“叮咚”,七楼到,电梯门开了。
上到规矩扒在天花板丶连根头发丝都不敢掉的怨灵,中到爬在墙上试图薄如羽翼的婴灵,下到只占据电梯一角的女鬼,幽怨的目光齐齐目送白鹄离开。
白鹄出电梯后,悄悄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战绩可嘉。
两个字,让三个鬼言听计从。
不知道是不是话少以后,浑身气质都得到了提高,鬼见鬼怕。
果然人就该端着。
白鹄暗自点头确信,端足了高贵冷艳的气质,一转角,幽长的红毯走廊上,立着一个拿斧头的小丑。
白鹄:“……”
日啊!
这已经不是端着的问题了,是能不能逃命的问题了!
西方的恶魔数字太吓人了,动不动拿斧头拿电锯的,一点没有中式鬼的自持。
在白鹄转角遇到爱,和凶残暴戾的西方鬼面对面时,另一边,刘清虹的遭遇,十分中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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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灵都市。
城南,花街。
这是一个小巷子,烟火气浓,灯笼丶花生丶红薯干……这条小巷就像是千千万万个家乡的缩影。
有门前晒干辣椒的丶也有院里养猫的,一条道走过去,仿佛见到了不同人心里不同的家。
刘清虹走进这条小巷的时候,西边天幕还有一抹微红。
每个院子都升起了炊烟,家常的饭香味飘到各家各户,犹记小时候总喜欢闻着别家的菜香味来猜测煮了什么,并暗自攀比谁家吃的菜更好。
刘清虹走在这条小巷里,脚步都放缓了不少。
也许是近乡情怯。
到了一家门口种月季的院子前,她的脚步停下了。
没有推门,只是静静地看着院里的布局。
白鹄说得对,她的确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闭眼,再睁眼,她推门进了院子,闻着熟悉的药膳汤,见到了厨房忙碌的那位……母亲。
手腕上的水晶链膈骨头,但拥抱时,触感是真实的。
刘清虹度过了一个,从前稀松平常的傍晚。
她沈默地喝着汤,听着母亲的喋喋不休和关怀,直至夜幕降临。
“滴答丶滴答……”
不知哪来的水声。
身体潮湿了许久,似乎空气中哪哪都是水分,浸得骨头发冷。
刘清虹坐在饭桌上,透过窗户,隔着院子那在月光下开得艳的月季,看到了对面小厨房里忙碌的人影。
昏黄的灯光把皱纹抹平,岁月的痕迹依旧存在,割人心脏。
每一道皱纹,都是愧疚的源发地。
那边从锅碗瓢盆洗到水槽气炉,她就看到了持续“滴答滴答”让脚下汇集的一滩水。
“囡囡,你先去洗澡好吗?”那边笑出了鱼尾,探出头,用着商量的语气喊着。
刘清虹一句话都没说,起身,朝浴室走去。
水晶手串微微亮光,似乎受到滋养。
她进浴室之前,把所有记得的信息都编辑好了定时发送给白鹄。
人的诞生与孕育,最初来源于那根与母亲相连接的脐带。
而脐带连接的情感,从来就不是一剪刀能够割断的。
至少她割舍不掉。
也不打算割舍。
而在她关闭手机进去的那一瞬间,“怪坛”里,她那个手机的无头像用户名下,悄然发了一个新帖。
“主题:母亲让我去洗澡。”
“No.0:如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