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134.
傅明恕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陈序就站在大楼门口。凝滞不动的空气里,这个人侧身专注地抽着一支烟。或许是潜意识一直回避的缘故,傅明恕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对这个人的相貌有些模糊了,只要想起来,脑海里马上出现的还是多年前巷南那个坐在啤酒箱上的少年。
没等他走近,陈序已经看到他了。跟那一天在蒋樱面前急忙把烟扔掉的反应不同,在傅明恕的面前他一直不愿意伪装。
见傅明恕只眼神掠过便从他身边走过,他赶紧收起面上的玩笑,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后跟上去了。
“你不回去?”傅明恕突然站住脚问紧随自己的人。
陈序一点儿不为刚从职业状态中抽离还来不及收起严肃的傅明恕所吓,他堂而皇之地说既然都是邻居,那就顺道送他回去吧。
傅明恕看了眼时间——离淮城地铁站的关门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于是他扔下一句“自己搭地铁吧”就快步往自己的车那儿走了。
黑色的Jeep牧马人停在那片已经稀疏的空地上,车头灯在周遭昏暗的环境中射出两道刺眼的光。驾驶座的车门刚拉开,陈序就趁车主不备迅速坐到了副驾驶上。
“开这么帅的车啊。”一点儿也不给傅明恕骂他的机会,馀光又搜索到了后排的儿童座椅,又说道,“这是给蒋樱坐的吧?你这架势要是被不知道实情的相亲对象看到了,保不准就要怀疑你是单亲爸爸出来骗婚的。”
傅明恕扶着车门一句话都没接,他本来想用对待陌生人的那套逼陈序自觉下车,可陈序就是吃准了他的性格,并且到这会儿了好像故意不怕他了似的,再也不见前不久刚见面时的小心翼翼,楞是与他四目相视丶僵持胶着都不退让一步。
时间宝贵,明早还要七点半开组会,傅明恕忍了忍,还是认了。省点时间解决问题,这是他一直秉持的原则。再也没管陈序说什么,他拉好保险带,轻踩油门。黑色吉普车在十点多淮城稍显空荡的马路上疾驰。
因为车主的心情不佳,车里不仅没有音乐电台之类的来调节气氛,甚至隐隐弥漫着一股低气压。陈序自然知道这人心里憋着气,但他就是要抓住一切可以靠近对方的机会,就算是被冷眼相待他也可以适应。谁让八年前自己那么不讲道义说消失就消失呢,现在要把人追回来不吃点苦怎么说得过去。
傅明恕不跟他说话,他便自己打量起了车内的装饰,但意料之中的没有丁点惊喜,这车里里外外除了原先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一包未拆封口罩和一沓A4纸大小的文件资料后就没了其他东西。
车辆停在离家最后一个红绿灯口时,傅明恕从置物箱里拿了一板白色药片,并掰出两片放进嘴里跟吃糖一样嚼了嚼。
“什么玩意儿?”陈序从人手里夺过药片。但没了外包装的药片横竖怎么看都让他这个外行人看不出名堂,对这锡纸盒上那一串药物名称,他拿出手机就要拍照识物,结果被傅明恕无奈科普这是吃肠胃的。
“你胃不舒服?”
“也不是,随便吃的。”
陈序:“………”
傅明恕不肯跟他说,他就在下车上楼的路上把药物作用给查清楚了。果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是肠胃这东西不难猜测。陈序看着和自己分道而行丶往左走去的人说:“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傅明恕不想纠缠,只摆了摆手,连头都没回地说:“不用。”
这种对自己身体极度不负责任的态度终于让陈序觉得暴躁。在傅明恕刚打开门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从这人手上抢过了房子的钥匙,然后不容拒绝地叫他先进屋等他,他从家里带点菜过来给他做点东西吃。
“你……”
陈序狠狠瞪他一眼:“我什么我,废什么话。不吃饭就靠吃药,神经病吧你。”
这火爆脾气有很多年没见了吧,傅明恕在家门口楞了一会儿后竟也只能摇头失笑,他最终还是允许这个人带着一箱子的佐料锅具,还有食材进来了。
但也没问他想吃什么,陈序一个人在厨房叮叮当当地整了四十多分钟。期间还拿了些早就备着的干馍馍给他填肚子。
傅明恕问他这都是些什么时,对方自然非常地说这些干啦吧唧又十分考验牙口的玩意儿对肚子饿的胃炎患者十分友好,他经常熬大夜改设计的时候就会吃这些。
“烧烤零食我很少吃,你听我的,待会儿放一袋在你这儿,平时要是回来晚了饿了,就先吃这个填肚子……”说完,这人又继续去厨房挥铲子了。
膝盖上放着满满一袋子的干馍馍,傅明恕思忖好久,才把摸向口袋那盒药片的手转至这些卖相实在不怎么样的干粮。干馍馍是挺硬的,甚至刚吃的人会容易被它划到口腔内壁。但他吃了几个后,胸口那股烧心灼热感还真的减退不少,原本像是蜷缩着的胃部也渐渐舒缓开来。把视线从电视里的综艺节目移开,他瞥了眼厨房里背对自己的身影,没有发觉地扬起了嘴角。
陈序给他做了一砂锅的青菜肉沫粥,关火的时候还撒了点白胡椒在上面,一是为了增鲜味,二来也是胡椒暖胃。
“本来想做海鲜粥的,海鲜也容易熟,但想想这东西寒凉,你胃不好估计吃下去不会舒服……”陈序叫他拿了个桌垫后,才把那锅滚烫的粥放上去,“拿个小碗,你盛出来吃。”
傅明恕起初没理解,就说:“不用分食了,就着锅子吃。”
陈序却是楞了一忽,随即笑着问他:“你打算跟我一起吃?我原本是想盛出小碗后凉的快一些,太烫了对胃很伤的。你不是医生吗,怎么连这点科学知识都不知道。”
被揶揄了一顿的傅明恕捏着勺子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盛出来的一碗放在了他的面前,陈序却不在他跟前蹲着,转身又去厨房忙去了。片刻后,里边儿已经传出了小家电高速运转的声音。
“你还要做什么?”傅明恕不解。
陈序却没急着回答,而是把绞肉机里的肉沫倒出来,打上一颗鸡蛋,又舀了半勺细盐巴,双手套上一次性手套后开始在那边捏巴捏巴。
他边捏边说:“我给自己买的馄饨皮……刚才看你冰箱里也没个存货,就想着把这些先包了放你这儿。你要是上班来不及或者下班太晚不爱煮面条吃,就煮馄饨,到时候碗里放点紫菜条丶小虾皮……把煮好的馄饨放里边吃就可以,倒点醋倒点香油,滋味绝佳!”
陈序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付出,他甚至乐在其中,哪怕这会儿已经快要十一点钟,而他也是一个有正经工作需要早起挤地铁的社畜,他还是极其耐心地包着手里这一个一个的馄饨。
谁知傅明恕却说:“不用了,等会儿你包了自己带回去吧。”
说话的人知道自己残忍,可他这么多年已经隐隐有了底线,于是继续道:“你晚上给我煮这锅粥……我挺感激的。你不需要照顾我,你没这个义务。”
或许是耳朵错听了,他竟然听到了厨房那边动作一顿的声音。等他仔细去看时,却发现刚才那些话好似不是跟陈序说的,因为那个人仍然在吭哧吭哧地做他的事。
这种气氛下,傅明恕肚子再饿也有些难以下咽,他堪堪吃完一碗,拿着空碗进厨房洗的时候又残忍了一次:“很晚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被人两次要求从这个地方出去后,陈序才开始有了委屈。他想不通为什么傅明恕连一份馄饨都不愿收下。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忍不住道。
这下却换傅明恕不说一话。他放下碗勺走了出去。
“吃我一碗粥和一顿馄饨至于让你有那么大的压力吗?”陈序的牛脾气上来了,他甚至都想上去拦住对方。
傅明恕还穿着外出的那身衣服没换,进家门后,他被陈序“照顾”的没了自己这么多年保持的习惯。轻轻叹出一口气,他转身对陈序说:“然后呢?吃了你做的饭,被你好好的照顾了之后,你会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离开吗?”傅明恕却是噙着笑意就这么直接地戳中了陈序最不愿意触及的那些回忆,“你其实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对一个人表现出关心,然后等到了对方放下心防,对你无法自拔的时候你再毫不留情地放弃?其实你现在不必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这几天我也想挺多的,觉得大家都是有缘再聚,现在又是邻里关系,不需要搞得老死不相往来,而且你对蒋樱挺好的,就算是为了她我都应该大度点,跟你做个朋友。”
他看到陈序已经把那两盘馄饨收起来了,也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出去后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说了,“做个普通朋友吧,你过好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要继续……陈序,那时候我还小,有些话你可能听起来觉得很好笑,但都是误会,其实我对你不了解,你也根本没相信过我,所以把那些好的坏的都忘了吧,做人还是要向前看,”
听到这些话,陈序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微笑,再勉强,再难受,他都掐着自己的肉说要笑。就算笑得眼眶里都要泛出泪,就算笑得傅明恕都皱起了眉转身进了卧室,他告诉自己还是要笑……
十几分钟后,傅明恕洗完澡从卧室出来。只见外间的灯都被调成了自己平时最习惯的样子。他又去了厨房,厨房不管是台面还是水槽里的碗勺都被收拾干净了,而陈序的身影早已不见。
傅明恕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厨房里站了片刻,然后才像是打赌似的去开了冰箱门。果不其然,冰箱的冷冻层里放了两盘被码得整整齐齐的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