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行看向淮夏,他知道淮山是个药名,通俗点讲淮山就是山药,面前这个青衣少女居然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山药精。
草木成精,可比野兽成精难上许多,一个能化人的山药精就和人参娃一样少见,她才称得上浑身是宝,估摸着头发都能当上好的补物,救人一命。
按理来说,她是不该自报名号的。
告诉别人她是淮山成的灵,差不多就是在说“我是个大宝贝”,财不外露的道理,很少有人不懂,要么这山药精是个没见过世面傻白甜,要么她有底气有实力展露自己的身份。
但似乎淮夏向庄行坦白身份的理由并非这两种。
“你就是庄行?”淮夏问道。
“你认识我?”
庄行很确定自己没有一个山药精朋友,不过他只能保证自己不认识,不能保证“庄行”不认识。
“听芸苓谈起过你。”淮夏说。
庄行看向白发的芸苓,可她并无亲近之意。
片刻后,院落里搬来了茶桌,淮夏给庄行端上了热茶。
“庄行,你对我有恩。”芸苓说,“我在此隐居已久,不愿再与外界有所纠葛,这些丹药你且拿去吧,就当做我还你的恩情。”
说罢,她拍拍白鼠的脑袋,白鼠从她的腿上跳下,从屋里背出一个檀木匣子。
匣子里放着十个小瓶,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这些都是极好的灵丹。
另一边,淮夏也拿来一束红绳捆好的根须,可见得她的青丝少了一绺。
“这是我的根,不需要炼药,生吃就能增长修为,打通筋脉,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可延年益寿,容颜常驻,送给你啦。”
庄行摇摇头,并未接受这灵丹和淮山之根。
“我不是为此而来的。”庄行说。
“我大仇已报,也唯有这些丹药,能作为回报之物了。”芸苓说。
“医仙认得的庄行与我应当不是同一个人,我来此只是拜访医仙。”庄行说。
芸苓微微皱眉,说道:“你来此,就只为了拜访?”
“还想请教些事宜。”庄行说。
芸苓仔细瞧了瞧庄行,看了看从那竹篓里钻出来的红猫熊。
红猫熊在庄行的脚边蹭了蹭,庄行顺势将它抱起来,放在腿上。
“不知医仙可与我闲聊几句?”庄行又问。
芸苓略有迟疑,还是将那檀木匣子收了起来。
“也不是不可。”
于是二人就在这小院中饮起茶来。
庄行问:“医仙说大仇得报,不知是何大仇?”
“你当真不知?”芸苓问。
“不知。”
“得报的乃我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
“我三岁时,有一虎妖从西州路过此村,那妖邪生性残暴,爱食人血肉,又身负旧伤,便借以夜色入村,将我父亲生而食之,此乃杀父之仇。”
“那虎妖,是不是在西州一代称王,名唤虎大圣。”
“是它。”
“敢问医仙大仇何时得报?”
“二十年前得报。”
“那虎妖来此之时,难道不曾有一位女侠追来,将那虎妖斩首么?”
芸苓又看了庄行一眼,说道:“是有一女侠沿途追赶,那虎妖不敌女侠,只敢谨慎行事,食数人便连夜逃开。”
“那夜大雪,女侠到这村中之时,却是来晚一步,丢失了那虎妖踪迹。”
“它...逃了?”庄行眉头紧皱。
“它恐是往江南一代去了。”芸苓说,“之后十数年不听得其行踪名号,该是隐匿于山野之中,不敢再以妖身现世,直到大虞名存实亡,天下大灾,才又有一‘虎大圣’从江南一带现身。”
“那‘虎大圣’藏匿二十余年,修为更长,却是本性不改,在饥民过处设置关口,以做人市,若人想从人市过,需留下身上斤两,百人过关,往往只可存活十余人,其中妇人幼童都不得出关,只因那虎妖以女人和幼童骨肉为香肉,男人和老人骨肉为臭肉。”
“江南有人想除去此妖,但都不敌它,反被它砍下头颅,挂在山门之上。”
“再后来,有一人提剑寻得那妖虎,将此处妖邪尽数斩尽,连那虎妖山头都被削去一角,此妖患才得以平息。”
芸苓谈话之中,看向了庄行的剑。
“那斩虎之人...名唤为何?”庄行问。
“姓庄,名行。”芸苓说,“与我是同一地出生,此人在大灾年间,四处除妖,有人尊称他为剑仙,只是他斩去虎妖后,在那山头留下配剑,便销声匿迹了,很多年没人再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不过,他替我报了杀父之仇,如此便是有恩于我,我便待有一日能回报他的恩情。”
“...”庄行沉默了良久。
他站起来,看向那屋子的旧址。
那倒塌了一半的土茅屋无人修缮,落叶与杂草将院落覆盖掩埋了,但还可瞧见有几处烧焦的痕迹。
探头往另一半屋子看,能瞧见一个半好的床榻,那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下了。
庄行两天前便听老人讲过,大灾年间,村里的人种不出粮食,基本上都一同逃去宜都了。
若有关系,在城中有人做保,便可进城,躲避灾情。
村里常有人去宜都做工,有村长和老猎人在,村里的民众,应该能进城去避难,战乱之下,抛弃家乡也只能是不得以的选择。
庄行猜到村里应该没有人住了,但他还是想回来看看,心中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看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
“医仙,那妖虎在这村中食了几人?”
“三人。”
“医仙可知那三人名号?”
“一人乃我生父,芸术,一人乃村中农夫,黄本良。”芸苓说,“最后一人,是庄行生母,祝禾。”
...
黄昏时,庄行跟着芸苓来到了村子附近的墓地。
芸苓在墓碑前奉上一束白菊,说道:“爹爹,女儿来看你了。”
她点燃了三炷香,插在碑前,墓碑被扫的极为干净,上一捧花还未枯萎,看得出她常常来为爹爹扫墓。
庄行也双手合十拜了拜,这是对死者的礼仪。
“你那猫熊,真要留在我这里么?”
“它年岁已高,随我四处奔波不是件好事,况且我本不属于此地,有朝一日我终归是要回去的,到时候若是又留得它一个,未免太孤单寂寞了。”
“你不怕它在我这里过的不好?”
“医仙是个良善之人。”
“何来此言论?”
“非良善之人,又怎会被此地百姓尊称为医仙呢?”
“医仙么...”芸苓摸了摸石碑,“我年少时寻得白莲居士玉简,历尽磨难才读得其中法门,后又跨越千里,去西州百花谷拜师学艺,只为杀那虎妖,替父亲报仇。”
“却不料功尚未成,只听得那虎妖被人除去,那时候我连每日做的内息都荒废了,不知道该去何方,该去何处。”
“心无所属,便想着回家看看,几十年春冬如絮,唯有淮夏和白鼠伴我左右,却没想过成了别人口中的医仙。”
“医仙心中还有遗憾?”
芸苓摇了摇头:“我了无遗憾,这里就是我的归属,你那猫熊与我相性不错,我会好生照料它,也愿你能找到归属吧。”
“多谢医仙。”庄行说。
他带着一束花打算去祭拜另一块石碑,可站在碑前时,却愣了愣。
那刻着“农妇祝禾”的石碑前,却是放着一折玉兰。
“医仙来此祭拜过?”
芸苓摇了摇头,也觉得诧异:“是有别人来过,连我都不知晓他来过,此人修为比我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