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飘香16
【孟皓篇】
父母双双去世的那一年, 孟皓七岁。
早已经记事的他,忘不掉父母在时,家中的温馨和睦, 也更能看懂,人走茶凉之后,他们姐弟四人的艰难处境。
被人当面嬉笑自己没爹没娘,孟皓牙关紧咬, 反驳说他有爹娘!
可那几个同龄人还在笑, 于是他握紧拳头冲上去和这些人打了起来,他以一敌五,揍的这些人连爹妈都认不出来。
可当他顶着满脸血回家之后,面对大姐的焦急询问,他闷不吭声。直到那几个人的长辈找来了家里,一个个围着大姐, 指责她不会管教弟妹, 说他们没有教养。
大姐明明那么瘦弱, 却坚定地挡在他的身前, 她不信这些人说的话,而是让他说出打人的缘由。
“他们笑我……没爹没娘。”
他话说的艰难,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 大姐猛然便红了眼眶。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沈着脸看向来家里讨说法的一群人,冷声道:“从我家离开!”
那些人还要再说什么,大姐拿起一旁的柴刀, 指着他们:“滚!”
后来村长也来了, 知道前因后果后,把这几家人撵走了。
看着这几个人的身影, 孟皓捏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他会强大到站在大姐身前保护她,谁都不能再伤害他的家人。
起床的号角声响起,孟皓倏然间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他坐起身,擡手揉了揉额角,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又做起小时候的梦。
此时天刚微亮,营地里渐渐变得嘈杂了起来,所有的士兵都开始往校场上集合。
孟皓洗漱后换上战甲,一路往训练场而去。
路上士兵看到他后,皆停步行礼,称他为“大将军”。
仗打了两年多,一路从小兵做到了大将军,他虽然年轻,但营地中没有人不服他。
论单兵作战能力,他甩军营中第二人好几条街。论排兵布阵,他带领的战役从无败绩。
孟皓,就是军营里的神话。
他的手下都说他是当世第一人,不过每每孟皓听到这话便是一笑而过。
他顶多算第二,第一他可不敢认。不过,要他说,赵景煊根本就不是人。
一想到当年他带自己进溪山深处进行的那三个月的集训,孟皓依旧后背发凉。
那三个月,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被扔进过狼窝,被要求和熊瞎子搏斗,还被老虎追着满山跑……大型猛兽的窝里他楞是转了个遍。
溪山深处有一个陡峭断崖,那里土质极差,寸草不生,他被扔到崖底,吃的喝的却在崖顶放着。断崖笔直难爬,他爬了一天一夜才徒手爬上去,就这还被赵景煊嫌弃太慢,最后硬逼着他把时间缩短到两个时辰。正当他为自己的进步骄傲时,赵景煊一个时辰就走了一个来回。
类似的打击还有不少。
他手下不少士兵都问过他是怎么练的,孟皓见他们真心“求学”,特意抽选了一队士兵由他带进了深山,虽然比不上溪山险峻,但也够这五百人喝一壶了。
听着这满山狼嚎鬼叫,孟皓轻嘬一口手中的石榴酒,心中甚是满意。
【孟旭篇】
“说起孟旭孟丞相,这可是咱们晏国的传奇。”
“据说他少时便能过目不忘,t十岁便考中童生,他当年府试名列前茅,是极有可能考中秀才的,那可就是最小的秀才公了,不过孟旭当时不想树大招风,便没有继续参加院试。”
“府试之后,孟旭偶遇游山玩水的林老,被林老收做关门弟子。林老是谁啊?那可是两朝元老,教导过先皇与太子,当世公认的大儒,孟旭自此跟随林老求学,多年未再闻其事迹,直到——”
啪——
惊堂木一落,茶楼中听书的众人顿时一惊,正听到精彩处呢,许多人纷纷催说书人赶紧往下讲。
说书人一笑,接着道:“直到三年之后,咱们皇帝亮明身份,于西北起义,灭昏君,清朝政,林老再次出山辅佐咱们这位少年皇帝之时,孟旭才出现在世人眼中。”
“皇帝对孟旭颇为重用,后勤之事皆交由他来总管,彼时十三岁的孟旭虽然年纪不大,但手段颇为凌厉,一番恩威并施,将手下的人全部收服。咱们皇帝在前面打江山,他就在后方安排城池百姓,三年内未出一点差错。”
“直到晏国建立,这位本立了大功的臣子却突然自请去下方当一个小县县令,当时人人都觉得这位远离了政治中心的少年英才将来就止步于此了,可谁也没想到,这人每每沈寂两年便能干出一番大事。”
“他当县令时,首先响应号召,带着全县种植赵侯爷夫妇进献的红薯和土豆,两年后整个县成了晏国的主要产粮基地;他升太守后,积极修路,兴修水利,根据各地方不同特点,将府城经营成了堪比江南的富庶之地……后来他还当过钦差大臣,代皇帝巡查疆域,手持尚方宝剑,可斩奸臣,他巡查的两年里,抓出了诸多害群之马,还百姓一份公道,又推举出了许多能人忠臣……”
“直到最后,这位曾经远离朝堂的孟大人,于二十六岁之时,成为官居一品的宰相。相传秦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但是否为真无人可知,除此之外,孟丞相便是当之无愧的古今第一人。”
随着再一次惊堂木落下,说书人的故事也到达了尾声,茶楼上下谈论声不断,更有人高呼让说书人再往下讲。
茶楼二楼,被屏风隔开的一角,一小厮跷着脚看着底下的众人,忍不住想,若是这些人知道自己说的人就在这里,那场景得是个什么样?
孟旭的眼神有些恍惚,一眨眼,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回首往事,竟觉得历历在目。
底下一群人都在猜测他当年远离政治中心的举动,有的说是皇帝故意安排他下去历练,也有说他是有把握再次回去……
其实现实没那么覆杂。
林老出山,再次入主朝堂,宰相一职便是他的。孟旭身为林老的嫡传弟子,自然被规划进他的阵营,在朝堂之上再是能做出功绩,也会天然带上党争的烙印。更何况还有被封为大将军王的二哥,纵然他能力出众,想要走到宰相之位亦是困难重重。
于是,他在姐姐的建议下,自请退出朝堂中心,一路从小县令做起。
等他再回中央,便是继任宰相之时。
而正如姐姐所言,只有站的低了,才能真正懂百姓要什么。
“孟岩,结账。”
走神的思绪被打断,被叫做孟岩的小厮从荷包中掏出银子,喊来小二结账。
茶楼生意不错,来的是掌柜,看起来年纪不小了。
掌柜的笑着招呼他们,视线落在孟旭身上时,被这人一身的气势唬了一跳,心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竟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孟岩见他盯着自家主子看,忍不住一瞪眼:“你看什么呢?”
掌柜的回神,歉意笑道:“实在对不住,我只是观这位老爷有几分眼熟,便多看了两眼。”
听到这话,孟旭擡头看向掌柜的,虽然看着老了不少,但确实是个熟人。
幼时离家,后来除了来溪山县当县令的那几年时不时回镇上一趟,之后便没什么时间回来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孟旭淡笑:“小二哥,别来无恙。”
【孟诺篇】
屋内一声微弱的啼哭响起,茅草房外,一位老妇和青壮男子翘首以盼,听到这声音都道“菩萨保佑”,随后,老妇高声问了一句:“孟大夫,生的是男是女?”
孟诺清理好孩子和产妇,便走了出来,淡淡说道:“母女均安。”
没有管戛然而止的笑声,她接过一旁药童打来的水,仔细将手清洗干净,跨上药箱,拿了诊费,便带着药童回了医馆。
临走时,药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老妇黑着脸进了房间,青壮男子则蹲在墙角一言不发。
她抿了抿唇,闷闷地叫了一声“师父”。
孟诺看向她,轻叹一声:“还不习惯?”
药童不理解:“女孩子又怎么了?”
她爹娘不要她,这个女孩的奶奶和亲爹也不想要她……
孟诺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要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残酷。你既不服,就得为自己争出一条路来。”
这条路上荆棘丛生,走在上面便是鲜血淋漓,可你,没得选。
药童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问道:“师父,您呢?”
她?
孟诺的眼神悠悠。
她七岁拜师,挨过打,受过罚,自学医之日起,每日都要背医书药方,默药材医理。
学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自十岁起,师父便时不时带她出去义诊,她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却更震惊于世人精神上的愚昧。
因为大夫是男子,妇女生病便不能去看,看了就是不守妇道;妇人难产危在旦夕,却因为男女大防不肯请大夫,宁愿看着产妇一尸两命,也不愿“丢人”;生产前千恩万求,结果产后得知生了个女孩,转眼便要掐死或者扔了……
孟诺看不过,可她救下了第一个孩子,却依旧无法阻止那条河流被女婴填满……
国之乱起,师父一路带她往西北而上,她束起长发,跟在师父身边做了一名军医,有几位哥哥护着,没人敢惹她。每日要救治诸多伤患,她渐渐练出一手出神入化的外科功夫,可她心里始终有一团火,烧的愈演愈烈。
所以,当战争结束,她选择与师父一起回到溪山村,在镇上开了一间小医馆,主接妇人病。
不是没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离经叛道,说她养了个孩子在身边注定嫁不出去……
可孟诺不在乎,她的心中自有大道,她不在乎他人看法,只求一个——
问心无愧。
这是姐姐教给她的。
回到医馆,门前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听见她和小药童的声音,本面向医馆四处打量的男子转回身,笑看着她,道:“小诺,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