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我的人类
她在笑吗？
许明习下意识抿了抿唇，唇角下压，重新恢覆平静神态。
那抹笑转瞬即逝，如烟火般短暂，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人鱼露出遗憾的神色，拍着尾巴没再说话，全神贯注盯着烤鱼看。
微风拂面，气氛静谧美好，许明习也低头去看火堆和烤鱼，不声不响翻面。
会用打火机，知道人类的食物需要处理和加热，这条人鱼身上似乎藏着点小秘密。
许明习若有所思，一时不察，将手里的树枝压低了些。
人鱼大呼小叫了几句，是一种叽里咕噜的语言，接着夺走了烤鱼，有点心疼地朝差点烤焦的一面呼气，然后嗔怪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许明习回神，目露歉然。
对方像是有点生气，没再搭理她，侧过身去举着树枝，专心致志烤大鱼。
那副模样，鲜活灵动，气鼓鼓的脸颊被火光映衬的有点红，充满孩子气，可爱含量超标，让人心里柔软了下来。
人鱼笨笨的，不会及时翻面，差点把鱼烤焦。
这个时候，她又虚心温驯起来，侧头眼巴巴看着许明习。
人鱼小姐虽然在某些时候看起来颇为熟练老道，但又很像一张白纸。
有点经验，但不多。
烤鱼重新回到了许明习的手中，这次她没再胡思乱想，而是和人鱼一起，盯着火堆等待食物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大量的工作挤压生活空间，许明习没有外出露营野餐过，仅有的一点野外生存知识全靠求生本能。
她时不时给烤鱼翻面，看着大鱼表皮开始变成焦黄色，却没有如期听到滋滋的声响，哪怕鱼香味渐浓，也不免有点没底。
她和人鱼对视一眼，对方朝她伸了伸手。
许明习把熟度未知的烤鱼递过去，看着对方雪白纤细的手指握住树枝的一端，嫣红的唇靠近大鱼。
“#￥%&*！”人鱼小姐发出一阵咕噜声，应该是本族的语言，表情丰富灵活。
听不懂人鱼语的许明习不动声色捏了捏手指，心微微提起。
“啊好烫好烫，嘴都要烫熟了。”人鱼吐了吐舌头，含含糊糊冲着许明习抱怨说。
见对方切换到熟悉的普通话，许明习悬起的心落下，无奈扶额。
刚从火堆上拿下来的烤鱼，直接上嘴咬怎么可能不烫，这条人鱼真的有点笨。
用手掌扇风片刻，人鱼小姐继续锲而不舍品尝新鲜出炉的大鱼。
这次她学聪明了一点，先吹吹气再用手指捏起一块鱼肉，小心翼翼送入口中。
拜她所赐，许明习被这种无声而莫名的紧张气氛感染，手指捏紧了点。
半晌，人鱼眼睛亮了亮：“这就是烤鱼的味道吗？”
女孩唇角擡高，精致漂亮的脸庞洋溢着欢快兴奋，仿佛第一次吃到烤鱼，对这条简陋条件下烤出的大鱼做出极高的肯定。
许明习被分到了三分之一的鱼肉，她看着眼前的人鱼大快朵颐，大半天滴水未进的腹部这才迟缓发出饥饿讯号。
昨天参加晚宴前，她刚从谈判桌下来，甚至没有换一身礼服，穿着西装就登上了游轮，更不会有闲馀时间提前吃点东西。
烤鱼没有撒佐料，味道其实不算好，还有一点苦。
许明习垂眸，嗅着淡淡的香味，这是她吃过最鲜嫩的烤鱼。
枯枝落叶没有燃太久就渐渐熄灭，黑烟升起，一地馀烬。
人鱼用石头刨了个坑，把鱼刺和灰烬丢进去，销毁证据。
沙滩上重新变成干干净净的黄，好似刚才的烤鱼大餐是幻想出来的。
许明习感到口渴，她抿了抿干涸的唇，不声不响看向人鱼。
对方刚忙活完，气喘吁吁靠在较大一些的礁石上，看起来不太想动。
觉察到许明习的目光，对方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变戏法般，人鱼从礁石后面扒拉出来几串绿油油的果子，丢了一串给许明习。
外皮微硬，光滑湿润，看起来很酸。
人鱼嗑瓜子一样把绿果果往嘴里丢，咬得汁水四溢，表情很是享受。
许明习迟疑了几秒，还是试探着咬了一口。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酸涩，酸酸甜甜，有点像青提，味道还不错，恰好可以解腻。
浪花偶尔翻滚着涌上岸来，将沙滩浸湿，雪白浮沫如啤酒。
海风湿咸，闻多了似乎有点适应，没起初那么难以接受。
许明习吃掉了一半，注意到人鱼看过来的视线，对方那几串绿果果已经全都消灭干净了。
许明习“……”
那双蓝眼睛像干净清澈的宝石，比她收藏的那一块更为纯净，美得惊心动魄。
许明习动作一顿，将剩下的绿果果递过去。
人鱼露出欢快的笑容，毫不客气接过去，又开始咔咔咬起来。
吃过这顿原汁原味的野餐，许明习擡头看了眼天边，又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一夜之间消失，会有人在意她的下落吗？
许明习摇了摇头，把这个莫名伤感的念头挥散，心情却不可避免低沈了点。
人鱼进食的声响消失了，凑过来捏了捏许明习的脸，好奇地问：“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说完，又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
许明习擡起眼睫，意外于对方的敏锐。
她扯了扯唇，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并不是很想和一条鱼吐露心事。
世界这么大，她却没有家。
这不是一件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
许明习推开对方的手腕，躺回去闭上眼睛，有点逃避现实。
好在人鱼没有追问，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有鱼尾偶尔拍击沙滩时留下的声音。
过了良久，许明习才睁开眼睛。
身边没了人鱼的身影，对方悄无声息离开，不知道又去做什么了。
许明习坐起身来，馀光一瞥，捕捉到了一抹蓝色。
那是一枚鳞片，质地坚硬轻薄，是浓郁纯净的蓝，放在掌心时，能感觉到微凉。
或许是人鱼不小心掉落的，她们所处的沙滩离浅水域很近，对方应该是回大海去了。
人鱼抛弃了她。
许明习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握紧了那枚鳞片。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心情滴落到沈抑，失望如海水上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许明习拧眉，有些厌烦这样脆弱的自己。
早该适应了，不是吗？
没有谁会专门为她停驻。
许明习靠在礁石上，刚才人鱼倚在这里，却没有留下任何气息。
她闭上眼睛，任由阳光洒满全身。
发霉的蘑菇被晾晒之后，还是无力回天，马上就要腐烂变质。
许明习厌倦过去的生活，也不想再回到虚情假意的人群中去。
或许，死在这片沙滩上也不错。
她冒出这个念头。
然而，还未细想，许明习便被一捧凉水扑了脸。
她毫无防备，湿咸的海水顺着脸颊往下流，睫毛也被浸润。
夕阳西下，落日晚霞将远处天海一线染成璀璨橘红，是大自然浓墨重彩的一笔，安静又震撼。
去而覆返的人鱼身上有了一件海草编织的短裙，将锁骨以下的部分全都遮挡住，随风飘动的海草不安分垂在膝盖上方。
等等——！
许明习目光停在对方海草短裙靠下一点的地方，眸中透出一点惊诧。
本该是鱼尾的部位，现在居然长出了和人类无二的双腿，笔直修长，在影影绰绰的日光中显出几分莹润白皙。
注意到她的目光，那双腿不太自然磨了磨，脚趾紧紧蜷着，像是有点害羞。
许明习擡眼，和人鱼的那双蓝眼睛对上。
对方摸了摸鼻尖：“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烤鱼也很好吃的份上，我决定勉为其难和你一起上岸看看。”
这样说着，眼中的雀跃几乎掩饰不住。
许明习：“……”
看起来似乎并不勉强，并且跃跃欲试。
她张了张嘴，发声前想起自己不久前装哑的举措，又抿唇将话咽回去。
童话故事里，人鱼需要用歌喉|交换双腿，现实生活中，人鱼毫发无伤且人模人样。
甚至，对方还是条看脸贪吃的颜鱼。
难道长得好就代表人品好？
许明习眉心微拧，有些不赞同。
人类社会里，披着一张人皮却干着畜生事的家夥很多。
如果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这样单纯好骗的人鱼简直跟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可能丧失生命。
出于某种高尚的自我道德要求，又或是念着对方的救命之恩，一股强烈的正义感打败了阴暗的私欲渴求，让她暂时摒弃了商人利欲熏心的品质，朝人鱼摇了摇头。
不可以上岸，不可以进入人类社会。
不安全，很危险。
她静静看着人鱼小姐，试图用肢体语言告诉对方这样严肃的道理。
虽然有些遗憾，没法收集到传说中的红珍珠。
许明习默默失落。
然而，对方歪了歪头，蓝汪汪的眼睛垂下，目光落在她的双腿，有些迷茫地啊了声。
“难道有什么小鱼小虾，趁我不注意偷偷咬了你吗？”人鱼皱着眉，嘀咕了声，“人类果然好脆弱。”
说完，不等许明习反应，她便俯身将眼前的脆弱人类抱起。
“别担心，我的人类。”
人鱼的漂亮脸庞被灿烂橘光染上神圣光晕，看起来温柔又坚定，如同壁画上圣洁的仙子落入凡间。
“我不会抛弃你的。”
人鱼向她捡到的人类做出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