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雪又下了。
陈锦佑从车里走出来,穆白隔着车望向他,嘴角的笑意溜进眼底。
“学长,回去才能‘补偿’我吗?”穆白问,“那我可以收‘利息’吗?”
只需要微微对视一眼,陈锦佑就能明白穆白在隐藏。
隐藏心里的郁闷之情。
雪挂在他的睫毛上,更衬出眼睛的深邃。
陈锦佑不想拆穿他。
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可以。”陈锦佑爽快回答。
穆白不太相信他居然会那么快同意:“真的吗?”
陈锦佑故意没有理会,回头看向马路。
一辆大巴车由远而近,车还没停稳,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下来,蹲在地上吐得稀里哗啦。
陈锦佑默默地从后尾箱取出一瓶新的水,扭开,走到身影旁边,递过去。
“谢……谢。”“身影”接过水,又吐了。
穆白跟了上去,走到陈锦佑旁边,惊奇地叫出他的名字:“沈望?你晕车?一个人?”
所有问题的答案,全都化为沈望百忙之中抽空的点头。
一辆白色轿车姗姗来迟,停在大巴车后。
向溪扎了一个马尾辫,穿着一身素色棉衣,走到沈望身旁。
穆白单手撑在树上,帮沈望举着水:“你要不要漱口?缓缓。”
沈望说不出话,只能默默伸出手接过水。
“你晕车没带晕车药吗?”向溪走到他身后问,“我在你包里面放了一盒。”
沈望摇摇头:“我忘记带包了。”
向溪:“……你活该。”
施炆在村子门口转悠一圈,走到他们身旁。
陈锦佑也挤到穆白边,低声说:“今晚住我那里?”
穆白挑个眉,说:“你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他比了个“OK”的手势,大致清点人数后,对沈望说:“村里没有民宿,今晚住穆白家吧。”
沈望点点头,回头打算帮向溪搬行李,却发现他的女朋友跟陈锦佑的男朋友聊得正欢,施炆在旁边左看看穆白,右看看向溪,不知道该帮谁。
“你六年后终于舍得回来了?”向溪打量一眼穆白,说道。
穆白点点头,应了一声。
“你不怕他早都不喜欢你吗?”
穆白摇摇头。
向溪刚想开口,就被突然出现的沈望打断:“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就不必回忆之前的事情。”
“我来之前也担心他不爱我,但是冥冥之中还是觉得有可能,所以想来看看。”穆白默默地开口,目光穿越人群,落在与同事们谈笑着的陈锦佑身上,“幸好,现在结局是美好的。”
施炆很惊奇,她丝毫不知道这两人进度能这么快。
“等等,你们在一起了?”她指了指穆白,又指了指陈锦佑,“你两,啥时候的事情?”
“一两周前?”沈望回忆道。
穆白很肯定地说:“两周前。”
“我擦,你们闷声干大事啊,下次有进展麻烦知会一声呗。”施炆一脸坏笑地凑近穆白说。
穆白回道:“这得经过我男朋友同意。”
陈锦佑恰好经过,没听清两人对话,只听见“同意”两字,就点头笑道:“同意同意。”
施炆好似瓜田里的猹,找到一个巨大且甜美的瓜,乐呵呵地掏出手机加了穆白的联系方式:“随时联系随时联系。”
陈锦佑安顿好同事们,回到家里。
穆白已经把空调开好,坐在沙发上把给孩子们买的书包归好类,收拾好。厨房里炖了菜,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你去买菜了?”陈锦佑脱下棉衣,挂在衣架上,走进来。
暖气瞬间包裹在他的身上,暖暖的,很有家里的感觉。
穆白把最后一个书包放好,说:“我带了一些肉和青菜,一会儿让他们过来吃吧。”
“吃火锅不方便些吗?”
“没那么大桌子。”穆白笑道,“除非就我们几个人。”
“其实……我们包餐饮的。”陈锦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刚发完餐食。”
“……你说晚了。”穆白的语气里满是宠溺,“不过,没关系,慢慢吃就好了。”
他走进厨房,掀开锅盖,水蒸气晃晃悠悠地飘起来,又立马被抽烟机吞噬。
陈锦佑坐在餐桌前,安静地看着穆白的背影。
在大学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这一刻时光,宁静美好。升起的热气犹如一道屏障,将他们包裹,不受外界的干扰。
那时的幻想,竟在此刻变得真实。
“那啥,好像盐快没有了。”穆白打破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陈锦佑眨了眨眼睛,起身穿起棉衣,说:“我现在去买。”
小卖部在村口,不算很远。陈锦佑把脸埋进衣服里,双手插兜,慢慢悠悠地荡过去。
放眼望去,白色与黑色混为一体,借着昏暗的路灯,还可以见到几个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在雪地里打雪仗,欢笑声在寂静中回荡。
“哥哥?”年纪较大的孩子眼睛比较尖,认出了陈锦佑,“明天你也会来吗?”
陈锦佑知道男孩说的是义诊。
他蹲下身,点点头,说:“明天还有很多哥哥姐姐来。”
男孩的眼睛很亮,仿佛星星落在里面般:“我可以去吗?”
“当然。”陈锦佑说,“你现在不回家吗?晚上冷早点休息。”
另一个男孩说:“奶奶还没做好饭,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那我先走啦,”陈锦佑挥挥手。
小卖部的老板正躺在椅子上,刷着手机。
陈锦佑在门口蹬了蹬腿,拿了包食盐。
“还要点别的吗?”老板问。
陈锦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啤酒上,说:“再拿一打啤酒吧。”
*
听见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声,穆白和小黑同时探出头来。
“回来了?”穆白问,“盐刚好用完。”
陈锦佑将啤酒放在餐桌旁,把食盐递给他:“那看来我回来得很及时呀。”
“嗯哼。”穆白看向桌子下的啤酒,“怎么想到买这个了?”
“想喝,你来不?”
“那我可要舍命陪君子了。”穆白把菜端上桌,拿出一杯啤酒和一个塑料杯:“但是,你用杯子,我用瓶子。”
“我也用杯子。”陈锦佑说完,就想要伸手去拿新的啤酒,却被穆白摁住。
“你的酒量,我不放心。”
“在家……”
“不行。”穆白将装满的塑料杯推到他面前,轻声劝道,“少喝点,明天你还要义诊呢。”
酒瓶的袋子渐渐空去,饭菜也剩的差不多。
穆白喝酒不上脸,只是眼睛上犹如蒙上一层薄雾。
陈锦佑还很清醒,毕竟他总共就喝了两瓶啤酒。
“陈锦佑,我好喜欢你。”醉酒的人喃喃道,“很想很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陈锦佑从来不敢许诺一辈子,他怕有变故,他怕来不及,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他轻声回应道:“会在一起一辈子的。”
穆白睁着大眼睛,巴眨巴眨地看着陈锦佑,一点一点地刻在心里。
“你可以跟我说说,最近为什么不开心吗?”陈锦佑问出了问题。
对面的“大眼睛”移到地板上,轻声说:“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感觉很累。”
过了许久,他又补充一句:“担心妈妈的身体。”
这是一个很沈重的话题。
陈锦佑没有作声。
“我每次看着她变得那么瘦,我就很难过。”他低着头,豆大的眼泪滑出,“上一次我回去,她的锁骨居然断了,还是……穿衣服断的。”
“想不通,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我妈妈她很爱运动,也很养生。为什么……”
泪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随后是更多的泪。
陈锦佑抱住他,轻轻拍着背,他不会说安慰的话,只有一条条的解释:“病毒进入骨髓后,骨头就会变得脆弱。这个病,没有绝对的产生愿意。”
穆白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狗,缩在主人怀里,不停地呜咽。
“我们去睡觉吧。”
“小狗”摇摇头:“不要,我要去洗澡。”
“明早在洗吧。”
“不行,”他拽起自己身上的衣服,闻了闻,说,“我一身酒味,男朋友会嫌弃我的。”
陈锦佑拍拍他:“男朋友不嫌弃你。”
“会的!”穆白坚定地说,“我男朋友特别爱干净,不洗澡的话,他不会让我上床的。”
陈锦佑:“……”其实,我会的。
说完,“小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陈锦佑还在进与不进中犹豫时,穆白已经推开门,倒在他的怀里。
湿漉漉的头发浸透他的睡衣,陈锦佑摸了一把他的脑袋,说:“你怎么还洗头了?”
“臭……”
陈锦佑没办法,只能先扶他坐在床沿,再跑去拿吹风机过来。
他一手摇晃着吹风机,一手拨动着他的头发。
穆白微微仰着头,从陈锦佑的视角,还能看见他的鼻子和喉结。
“说是怕男朋友嫌弃,最后还不是要男朋友帮你吹。”陈锦佑点点他的额头。
穆白闷哼一声。
温暖的风从吹风机里吹出,微凉的手掌拂过发顶,穆白的喉结上下一动,身子往后靠去。
他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陈锦佑收好吹风机,用枕头给他垫好。
巨大的噪音消失后,只剩下穆白轻轻地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