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嗯?”陈锦佑站定脚步。
与此同时,紧闭的厕所门里,响起久违的声音:“妈妈,还有没有新的毛巾?”
接着一个熟悉的人走了出来。
水珠从发尾落在穆白白净的脸上,慢慢路过红润的嘴唇,最后在他皱巴巴的白色短袖上消失了踪影。
陈锦佑只是瞟了一眼,耳根就感到火烧似的炙热,他连忙转过头,轻咳一声掩盖尴尬,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病房。
撩了火却不自知的穆白,低头看了一眼只湿到脖子的短袖,挠挠湿漉漉的头发,拿起搭在凳子上的旧毛巾,胡乱地擦了一通。
白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平白受了一眼刀的穆白边披上外套边疑惑地问道:“咋啦?”
白荷摇摇头,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穆白:???我做错什么了吗?
*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
穆白甩掉头发上的水,走出电梯。
一声巨响从陈锦佑房门处响起,紧接着就是一个男人吼叫的声音:“怎么回事!”
楼梯间的灯闪烁几下,顽强地挺住了。
房门虚掩着,他借着那一条缝隙,往里看去:本是整齐的屋内,此时却是一片狼藉,书本被砸得到处都是,碗具的碎片四散开来,小黑不见踪影,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叉着腰,站在沙发前。
“我不知……”陈锦佑的声音响起,但他还没说完,便被男人打断了。
“你居然能干出这么龌龊的事情!”男人指着他骂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可以不认。”
陈锦佑话语刚落,一本厚重的医学书夹着风,砸向他的脸。
鲜红的血,模糊他的视线,眼前的父亲很快也被染成红色,他的脸颊快速肿了起来,脑袋一阵发懵。
发懵的还有陈战。
“你……你……”陈战被儿子的样子给吓着了,他急忙抽起一旁被丢在地上的纸巾,递给陈锦佑,“你擦擦吧。”
“你走吧。”陈锦佑感觉自己的左眼有点睁不开,却还是在朦胧间,推开伸来的手。
他用手撑着沙发,刚站起身,却失了力气,又再次摔回沙发。
陈战有些害怕,犹豫着该走还是不该走。
陈锦佑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打算搭理他,脑袋里传来刺痛感,空荡荡的胃疯狂地翻滚着,他索性仰面躺在沙发上,安静等待这些不适感散去。
站在门外的穆白,脑子刷的一下就白了。
不安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他冲上去,推开陈战,着急地托住陈锦佑的脖颈:“学长,你怎么样?”
颤抖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些许哽咽。
陈锦佑睁开眼睛,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眩晕感,再次席卷而来。
陈锦佑:“……我在。”
穆白没做声,代替他的,是一滴掉落的泪水。
滚烫的液体,好似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杀了陈锦佑一个措手不及。
他连忙伸手拍了拍捂着冰袋的手,表示自己还在。
陈战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走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穆白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陈锦佑听不清,也没打算听。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还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让他害怕的事情几乎全部出现了。
穆白见陈锦佑始终没有反应,于是站起身走进厨房。
白荷说过,美食可以治愈一切。
陈锦佑隐约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小,估摸着穆白应该离开了,他扶着墙慢慢摸索到卧室。
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便传来那人的声音:“学长,你干什么?”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穆白皱着眉,看着站都站不稳的陈锦佑,深表怀疑。
“所以,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他知道陈锦佑不会说的,但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没事,回去吧。”如他所料,陈锦佑没有说,甚至还关上了门。
穆白:“……”
原本喧闹的房间,一下子陷入寂静,这时,他才发现一旁的手机里,正在播放着什么视频——
李家傲开着直播,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耀武扬威地对着镜头说:“我就说这个无良医生会被停职调查吧!”
“我相信法律会给我答案的。”
“大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穆白磨了磨后槽牙,冷笑一声:“我也相信法律会给你答案的。”
*
一门之隔的陈锦佑,站在洗手池前。
清水流过沾满血迹的脸,洗手池里一片通红。血早已凝固在脸上,除了有些吓人,但其实没什么大碍了。
“陈战还是收了点劲的。”他心里漠然地想,“只不过还是不信任我。”
不被信任这件事,几乎是从小伴随他长大的,小到同学打他时,无论他怎么解释,陈战都会冷冷地回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大到……今天这样。
陈锦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倒在床上。
小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他只会锁上门,抱着被子哭,小小的小孩,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而现在,他还是一样,只不过哭不出来罢了。
“不对,”他想着,“那时候还有妈妈。”
她工作很忙,每次都在他睡着后才回来,那双温暖的手带着淡淡的花香,轻轻拂过他的伤口。
只可惜,在他大学时,那双温暖的手,消失了。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穆白:“学长,你饿不饿啊?”
陈锦佑已经饿过劲了,现在已经没有半点饥饿感:“不饿。”
“那你……”穆白低头看了眼,手里端着的饭碗,“还是吃点吧。”
饭碗里是一大碗清汤面,劲道的面条,透亮的汤面上撒有几星葱花,漂了几个香菜,他还小心的在下面卧了个金黄的荷包蛋。
香味透过门缝,往陈锦佑房间里钻,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头却疼得想吐。
“学长?”穆白又叫了几声。
“不吃。”陈锦佑叹了口气,冰凉的手贴近滚烫的额头,“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再次被拒绝的穆白,失落地把面和汤分开,放进冰箱。
早就吃饱喝足的小黑又钻回沙发底下。
他拾起书本,一本本把它们放回书柜上,摔碎的碎片被他用纸巾包好,拎下楼丢了。
房门还是一直紧闭。
穆白有点担心他,于是抱着被子,缩在沙发上,望着房门边上的光。
淡黄色的光,从门缝下撒出来,如同童话中通往幸福的门,温暖柔软。
他伴着光,酣然入梦。
*
早上穆白出门前,陈锦佑的房门还是没有动静,犹如坚守城堡的守卫,保护着门内脆弱的王子。
陈锦佑昨晚睡得并不好,梦里陈战的怒吼声,穆白滚烫的眼泪,母亲温暖的双手,一直在他脑海里交互出现,他一直想逃出梦境,却一直醒不来。
最终,还是自家门关上的响声,将他从梦境的漩涡里拽了出来。
打开屋门,整齐的客厅空无一人,窗帘也被拉开,清早干净的阳光洒满地面,窗外的绿树上,还有鸟儿在叫。
陈锦佑洗漱出来,看见冰箱上贴了张纸条,是穆白留的,告诉他,餐桌上有早餐,自己还把小黑的食盆换了。
他回过头,发现一桌子的早晨,有包子,馒头,饺子,馄饨……几乎算是把早餐店都搬来了。
陈锦佑不由得失笑。
他吃三天都吃不完这些啊。
小黑在角落吃饱饭后,懒洋洋地躺在窗户边沐浴着太阳。
一片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不过,陈锦佑还是提不起精神。
他拿起一个包子,坐在窗边,如同输入程序般,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去。小区里的孩子们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地去上学;白领们也陆陆续续往小区门口走去;老人们也挎着菜篮,走去菜市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都有要去的地方,而他没有。
医院的工作固然是忙碌的,迫使他犹如一台不会停止的机器,可忽然有一天,自己被泼满了脏水,也被暂停使用了。
恍惚,失落,不安……一大堆道不明的情绪,堆积在自己面前,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林川市的雨停了,而陈锦佑的雨却下了起来。
*
从那天早上离开陈锦佑家后,穆白便再也没见过他了,就连他停在车库里的车,都落了一层薄灰。
这次,他不敢再私自闯进陈锦佑的家里,当海螺先生了。
情况不一样,处理方式当然也不一样了。
穆白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沈望问问。
沈望:“他把自己锁几天了?一天不急……”
“三天。”
“三天?!”沈望惊呼一声,“不吃不喝,关三天?”
“吃了,喝了。”
沈望松口气:“那没事,他是个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的。”
穆白:“他不能。”
他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毕竟,一个能把自己家厨房变成样板间,把自己弄出胃病的人,会照顾好自己?
“这是在……关心爱人呢。”沈望被吓了一跳,心里嘟囔道,“必须得把你们撮合在一起。”
穆白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沈望把手里的笔转了几圈后,说:“别着急,我有办法了。”
*
把自己困三天的人,此时正躺在沙发上,发着呆。
正如沈望说的,他能照顾好自己,哪怕没什么胃口,也硬是给自己吃够了九餐,只不过是九餐方便面罢了。
小黑的食盆被换成全自动的,一到饭点,猫粮“哗啦啦”地掉下来,陈锦佑就起身,开始泡方便面。
在健康的吃饭时间,吃不健康的食品。
正当他准备泡今天第二餐泡面时,丢在沙发上的手机传来铃声,是沈望的电话。
“柚子,还闷在家里呢。”
陈锦佑:“?”
他还没来及开口,对面的沈望就已经继续说了起来:“别闷着啦,出来透透气吧。”
“不……”他下意识想要拒绝。
因为他不太喜欢,突然而来的见面。
可是,沈望怎么会给他机会拒绝呢。
“别说不,我下班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