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分手时的那一眼，苏时钰记了四年。
    他所有的情感都被定格在那一瞬间，直到现在苏时钰依然可以清晰的回忆起当时的画面，大雨如瀑，昏暗的路灯，潮湿的空气，和那双漆黑阴沈的，只剩下后悔与憎恨的眼睛。
    这一幕像是第一根针一样深深的扎进苏时钰的心里，在分手过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反覆的被这段梦魇惊醒，在深夜时分一度不敢入睡。
    他总是在愧疚，一遍又一遍的反覆思考，当初答应闻洵的追求是否是个错误。
    苏时钰想得很明白，从那天分手起，他跟闻洵就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就像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样。
    他苦笑一声，对闻洵说：“我不想跟你有过多的接触，是因为我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要是你哪一天全都想起来了，你还会这样和颜悦色的我说话，对我说你很爱我吗？”
    “要是我们真的真结了婚，到时候我又能怎么办呢？你都那么恨我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有勇气出现在你面前？”
    他不想被闻洵用那种憎恨的眼神看着，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如刀割，难以接受，他宁愿跟闻洵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也不愿意看到昔日旧爱对他只剩下满满的厌恶。
    苏时钰眼眶发酸，说话间都带着点鼻音：“到时候你可能都不止恨我那么简单，也许还会后悔，为什么当初要认识我，选择追我跟我在一起。”
    “我不会。”闻洵的右手覆上他的薄凉的手背，墨色的眼底盛满了信誓旦旦的真切，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跟你在一起这件事情从来都不后悔，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闻洵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任何一个选择感到后悔，除了跟苏时钰分手这件事情外。分手一事，就像是埋扎在他心头的细针，稍微一动引得真个颗心脏都在发出疼痛的哀嚎。
    一开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同意跟苏时钰分手。
    但现在，他在这一个多月的蛛丝马迹中，似乎窥到了一丝原因。
    只不过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失忆了，说得再多也没用，苏时钰不可能会相信的。
    要让苏时钰真正相信他说的一切，还是得等恢覆了记忆再说。
    可要是他一辈子都恢覆不了记忆呢？难道苏时钰真的就要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一辈子就不搭理他了？
    闻洵单单只是假设了一下苏时钰跟另一个人结婚的场景，心中个的暴戾妒忌跟不甘止不住地往上翻涌。
    他不会一直都坐以待毙。
    苏时钰的视线早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别开了眼，若是他现在对上闻洵的双眼，就能看到黑色眼瞳中浓重到快要溢出的偏执阴戾。
    那一瞬间，闻洵看着沈默不语，带有明显拒绝逃避意味的苏时钰，脑子里闪过许多阴暗的想法。
    反正以他现在的能力，干脆把苏时钰带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关起来，让苏时钰只能看着自己，想着自己，全身心的依附自己，再也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够阻碍他们在一起。
    覆在雪白柔嫩手背上的手随着脑子里翻涌的思绪，不由自主捏紧了一些，在苏时钰有些吃痛蹙眉看过来的霎那间，另一个念头如子弹般穿堂过境。
    可万一，他这样做让苏时钰开始讨厌自己了这么办？
    闻洵的双瞳晦暗不明，松了手里的力道。
    他倏然想起来，苏时钰被家里管得很严，以前上高一的时候，每次都要严格的遵守放学就回家的规则，就连平常想要要跟他出来玩都得偷偷摸摸的溜出来，或者是拉上傅霄，以他的名义才能出门。
    从前闻洵也不是没问过苏时钰，家里人对他管的这么严，他就没觉得有哪里奇怪吗？
    苏时钰那是是这样跟他说的——
    “奇怪啊，但是也没办法，毕竟这是家人对我爱的一种表达方式，他们总是害怕我一个人跑丢，因为身体不好在路边忽然昏倒，或者被其他不怀好意的有心人绑架抓走。”
    闻洵问他：“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肯定不乐意啊！每次去哪里玩跟谁一起都要跟他们报备，晚上最迟九点就要到家，这种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一点都不自由！”
    苏时钰叹了口气：“但是抗议了几次都被否决了，不过妈妈跟我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成年，这是对我的一种保护，等到我成年了就不管我了。”
    “反正在等一年多就好啦，到时候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想玩多晚就玩多晚，想跟谁玩就跟谁玩。快乐自由的美好生活，想想就让人开心。”
    苏时钰说这话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洒下了一把细碎的闪光，漂亮极了。
    如果说苏时钰这辈子最看重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自由了。
    他往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都被家庭严格的管控，自由两个字于他而言，有着莫大的向往追求。
    若是剥夺了他一直以来的向往......
    闻洵目光一顿，深切的无力窜上脊骨。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这样导致的结果必然不会是他想要的。
    苏时钰见闻洵半天没说话，调整了一下情绪，压下心头的酸涩之意转头看向闻洵。
    闻洵的眼眶有些红红的，整个人透着一种灰败感，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丧家犬：“时钰，能跟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
    闻洵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这段时间一直有在做康覆治疗，医生说只要持续做下去的话，在短期内康覆的几率会很大。”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不要那么快抛弃我跟被人走。”闻洵像是害怕苏时钰不信一样，抓着他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你，让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真心。”
    他的神色坚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就像是苏时钰真的要求看看他的心，他现在立马就能把自己开膛破肚，只为取出那一颗血淋淋的肉，来证明自己的爱意。
    明明隔着几层衣服，苏时钰却像是真的摸到了那颗滚烫炙热的心，纤瘦的指尖像是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挣扎着往回收。
    闻洵没有强拽着他，就这么让他的手滑出了自己的掌心。
    面对闻洵的深情表白，苏时钰一阵恍惚，像是回到了六年前，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在海边对他的告白一样，湿咸的海风从鼻尖掠过，耳边似乎又响起海浪翻涌的声响。
    只是这一次，苏时钰没有再红着耳尖答应闻洵的表白。
    指尖微微曲起，抓着被褥，心跳声又乱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时钰甚至都不敢看闻洵的眼睛。
    逃避终究不是办法，可他对着记忆尚且停留在十九岁的闻洵，却说不出一句重话。
    左思右想间，他只好拉开话题：“你做什么康覆项目？”
    他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康覆项目能治疗短暂性失忆。
    闻洵沈默了片刻，言简意赅道：“没什么，就是一些普通的帮助恢覆记忆的治疗方法，现在医疗技术这么高，有这些东西也不意外。”
    苏时钰心思不在这上面，看闻洵不是很想细说，也就点点头，将这个事情抛在脑后。
    闻洵一听苏时钰的问题，就知道这是他惯用的手段，每当苏时钰不想正面回答某些问题的时候，就会开始扯一些别的有的没的，用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这招却对闻洵不管用。
    他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苏时钰，燃着一小簇微弱的火苗：“时钰，跟我走好不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时钰恍惚间想到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闻洵也跟他说了同样的话。
    而他当时的回答是......
    苏时钰像是被他眼底的火光刺痛了一样，下意识想要别开视线，却在准备做出举动的瞬间，脑海里想起洛席方才跟他说的那番话——
    “你马上也要结婚了，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洛席说的不错，苏时钰自己其实也有意识到，若不是因为自己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又狠不下心来的性格，或许昨天晚上的争吵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闻洵心软，每次说的狠话在对方眼里跟小猫抓人一样不痛不痒的，以前用来分手的理由放在现在也行不通了。
    但苏时钰同样明白，闻洵并不是一个被他拒绝了就会心甘情愿彻底跟他断了关系的人，他非常固执且执着，这一个多月以来
    尤其他昨天跟傅霄争吵时脱口而出的话，苏时钰豪不怀疑，即便自己跟傅霄结婚了，闻洵也不可能真的放下他。
    他依旧会锲而不舍的，死命纠缠他。
    苏时钰说：“就算我现在拒绝你，你还是不会放弃的，对吗？”
    “对。”
    苏时钰有些头疼，闻洵给出的那些价值连城的项目合同，其实就已经解决了绝大多数问，可剩下的那个最后的麻烦，却是苏时钰心里永远也过不去的坎。
    “这些合同你先拿回去吧。”苏时钰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还是不敢相信你。”
    闻洵刚想说什么，却被苏时钰打断：“你要是在我跟傅霄结婚之前恢覆记忆，我就跟你走。”
    “当然，前提是你想起来一切之后，你还愿意喜欢我。”
    闻洵原以为会从苏时钰口中继续得到拒绝的答覆，他连怎么接话都想好了，没想到会等来一个这样令人欣喜若狂的回答。
    双眸中那簇微弱的火苗骤然燃起燎原烈火。
    “好。”闻洵克制住心中汹涌蓬勃的欣喜，温柔地朝他一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像是受不了闻洵看向他时炙热的目光，苏时钰下了逐客令：“那你先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没问题。”按照以前，闻洵肯定是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陪他，但苏时钰给出的时间有限，他必须确保在一个星期以内恢覆自己的记忆，现在是一秒钟的时间都不想耽搁。
    反正他做康覆训练的地方也在这家医院，想什么时候上来看苏时钰都可以。
    闻洵看了一下苏时钰的点滴状态，药水快要打完了，估计还有个五六分钟的样子，就先帮忙按了一下呼叫铃，让洛席帮忙看着，过一会儿就可以换了。
    他提起纸袋子，又重新给苏时钰接了一杯热水，替他整理了一下被子，将餐桌推到一边，又给苏时钰洗了一点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这才心情很好地跟苏时钰道别，起身出去。
    在开门的一刹那，闻洵看到了一个屹立在门口的男人，好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