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就在信一盯着便签想象力一路狂奔时，张sir已经扫完了六块屏上的数据，走过来拍拍他肩膀：
    “晚上记得留出时间吃饭，我来喊你啊。”
    突然的肢体接触吓信一一跳，手一抖把便签本掉在地上。张sir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错，边道歉边弯腰帮他去捡。
    信一自然害怕上面的内容被看到，抢先蹲下用力摁住便签本，压在手心里拾起来。
    张sir没想到他反应会如此之大，站起来好奇道：
    “怎么，上面有机密啊？”
    “是啊。”
    信一顺着这话应了。
    张sir的视线有一秒很明显转向信一的手，不过一秒后就转回来，笑说：
    “你好歹也是做情报的，不知道真机密该藏在心里别写在这种地方吗？”
    他这举动令信一下意识认为他很想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于是把便签本藏在身后攥得更紧，都快揉成一团。
    但张sir并没有追问下去，只又强调了一次晚上一起吃饭后，留下一句先去忙了作为暂时告别。
    信一胆战心惊坐回椅子上，把写着字的那一页撕下来，撕得碎到看不出写着什么，丢进垃圾桶。
    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高深莫测，很难懂啊！
    心中隔空对着不知听不听得见很可能听得见但懒得理自己的这个世界的信一喊话，为了转换下心情信一也开始看桌子上垒起来的那堆显示屏。
    上面大部分都是和一个叫“林家源”还有一个叫“洪辽生”的人有关的交易记录，但具体在交易什么全是英文。
    信一昨天在家琢磨手机研究会了电子辞典，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出来对着查查。发现出现了几个医疗机构，应该和之前档案袋里的案子有关。
    再往下他也不知道该从何思考起了，脑袋一停转，另一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便浮现出来：
    这个世界的自己和张sir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情况反正不是地下情侣，也不像分过手。感觉上是这个世界的自己在做各种混蛋事，但退一万步来说张sir这反应就没有一点责任吗？真是另一个自己做得不对的话，就别这么惯着人啊？
    想着想着，信一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站在了支持这个世界的自己那边，赶紧甩甩头。
    视线一动，留意到窗户上打满了雨滴，原来早已开始下雨。
    这片雨又急又密，越下越大。信一隔着玻璃看远方透出一丝光的雷雨阴雨，心情变得有几分低落。
    围观另一个自己的爱情戏剧可能算有趣，但这个世界和九龙城寨里实在差得太远了，一旦停下来不去追逐自己身负的那个大目标，就会马上意识到自己格格不入。
    信一明白当下的心情叫什么，是自己开始想家了。
    “真的能回去的话，我不如开始学英文和电脑吧。感觉很有用啊，龙哥。”
    远方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金碧辉煌，豪雨中依然是傲慢挺立的模样。信一努力把他们看成暴雨天会散发出潮湿味道，仿佛摇摇欲坠的城寨房屋，对着玻璃上照出的一点模糊影子说话。
    “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正好今天也当是补给你接风吧。”
    张sir在下班时间准时到来，开车接信一去餐厅。
    因暴雨导致堵车，两人一起沈默显得很尴尬，张sir便起了个话头：
    “不过五年你变了好多，不知道晚上吃的东西会不会和你胃口。”
    “没关系。能和张sir一起吃饭我就很开心。”
    “真的？”
    “真的！”
    没打算按便签上的授意“借来玩”，信一已然决定就按自己的方式继续和张sir和平共处，把可能造成的麻烦事留到以后丢给明显更聪明的另一个自己处理。顺便推进下自己要做的正事。
    “对了，张sir，之前抢劫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还在审讯。不过至少能确定他们就是为了制造新闻来的，都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枪手。”
    张sir说着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坐在后排的信一：
    “我以为你不会想和我谈工作。以前都是我主动提起，你兴趣缺缺。”
    “是美国改变了我。”
    再度搬出这个借口，信一接着说：
    “而且既然张sir找我帮忙，那你的工作就是我的工作了，我会很用心的。有事就告诉我吧。”
    “好啊。”
    张sir显然还想再多留意下信一的表情，不过这时前方的车流动了起来，他的注意力只得转回驾驶上。
    一路开到餐厅，信一跟着张sir下来，被领位员一路领到窗边的位置。
    张sir在靠外的位置坐下，看看窗外有点惋惜：
    “可惜今天下雨，看不到什么风景。”
    信一说没关系，跟着坐在他对面。
    这家店是英式古典装修，挂着的油画与摆着当装饰的花瓶看起来都很有格调。奶油风的壁纸与红色的木质框架和暖橙色的间接照明配合，再加上温馨舒适的音乐，打造出一个私密又暧昧，适合窃窃私语的用餐空间。
    信一他们坐的这张桌子恰好在立柱后，旁边有绿植遮挡隔壁桌视线，桌子上还摆了个插着一枝橙玫瑰的花瓶。
    虽然说不出口，但信一已经在心中无声大叫“是烛光晚餐约会！”了。
    不过太英式的一个问题是连服务生都是讲英语的外国人，信一只好装不在意把所有问话都交给张sir回答。
    “你最近喜欢甜的，所以我想今天就不选赤霞珠了，试试便宜些的款。可以吗？”
    “好。”
    从来没想过自己只是喝几罐汽水就能被人说是喜欢甜的，信一虽然很想解释但想想自己对红酒也不熟，便接受了张sir的选择。
    先送上来的是餐前酒与面包，接着是造型精致的前菜。信一看着自己眼前一字排开的一溜刀叉，对着张sir有样学样，暗自感慨原来浪漫晚餐吃起来是这么的累。
    不过观察张sir吃饭也挺有乐趣，看着他动作优雅地执起黄油刀把黄油涂在面包上，手腕从袖口伸出来，用修长的手指把食物送进口中，喉结随着吞咽上下。优雅得恰到好处，和这家店的气质很搭，像是一幅画。
    张sir或许已经习惯被他盯着了，只在吃前菜时淡淡提了句：
    “又看我？”
    好吧。信一想，真是服了这个世界的自己，和自己。然后再不敢看那么多下，分一部分心用来吃饭。
    吃完前菜，服务生来换走盘子，展示红酒后帮他们倒酒。
    红酒在光下被照得像一杯宝石，张sir在桌上缓缓转动杯子，突然开口：
    “我身后那张桌子是不是有人坐了？”
    “嗯？”
    信一一怔，看看回答，
    “是。”
    张sir接着从西装内袋取出三张照片推过来：
    “是哪个人？”
    这下信一反应过来了，名为吃饭实则盯梢。如果这不是第一回，那难怪这个世界的自己不想和张sir谈工作。
    “这个人。”
    不过还好信一真是来办事不是来调情的，心情没受太大打击，确认了一下选出照片：
    “这个。”
    “谢谢。”
    张sir收起照片，
    “帮忙再留意下他……”
    “他过来了。”
    张sir话还没说完，信一就突然和对方对上了视线。眼看对方起身，一脸挑衅走过来，信一赶忙提醒张sir。
    但他没想到，那人是冲自己来的。
    “哟，蓝少，从美国回来还在当警察啊？”
    怎么这人居然认识自己？
    沈默看了眼年轻时髦的男人，信一选择暂时不答话。但那人没闲着，接着就按住张sir肩膀捏了捏：
    “大叔，你也是还在啊。又来查我？我都替你累得慌。给蓝家当狗就这么爽？看你这两年也没再升嘛。还是说被我们蓝少干得很爽啊？”
    “你嘴巴放干净点！”
    信一听得皱眉，起身要骂人。
    张sir比他快一点，右手抓住男人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朝前一拽，同时起身转身，左手臂朝上去手肘抵住男人喉咙。
    “这次找到证据，你可就出不来了，洪辽生。”
    “哇，那我真是好怕怕哦。”
    得知这人就是洪辽生，信一想到那堆数据，多看了他几眼。
    “不过你刚上新闻诶，又动手？这里是谁家餐厅来着……哦哦，想起来了，是我家的诶。大家都可以帮忙作证是你先动手的吧。”
    洪辽生受制于张sir，但看着一点都没在怕，还反过来威胁。
    信一留意着周围情况，注意到墙角有个人无声无息出现，向着他们走来。
    那人戴了副大墨镜，短发西装，手摸在后腰，散发出一股明显的杀气。信一盯着他，没来由想到恐怖如鬼魅的王九，不禁绕过桌子迎上去。
    在对方掏出藏在后腰的手时，信一藏着的蝴蝶刀也亮了出来，快一步抢在对方擡手前抵住他脖子。
    “咦，蓝公子，哪里学到这一手哦？”
    这下看清墨镜下的眼睛，信一确认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王九，手上力气下意识加重。
    “蓝少，那可是我的保镖，杀了他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洪辽生看见那边二人也对峙起来，信一手里还有刀，加重语气提醒。
    张sir没见过信一用刀，被他的突然出手惊到，皱眉摇头示意他收回去。信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是可以随便亮出武器的身份，握着刀犹豫。
    “砰！”
    这一丝破绽被王九捕捉到，发出怪声擡起手，出现一把枪顶住信一额头。
    张sir反应迅速，扭起洪辽生手腕把人按倒在桌子上：
    “洪辽生！让他把枪收起来！”
    这一下动静闹大，餐厅里所有人都看过来。
    围观群众越多，洪辽生越是不怕，发出嘲笑：
    “张sir，打算怎么收场啊？”
    信一也想问这个问题，拿不准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好出现了一个帮他们收场的人。
    “平常已经那么忙了，没想到今天我难得休次假都还有热闹看。”
    另一个角落里一身黑西装的男人站起来，往衣服上别上工牌。信一认出这就是之前和张sir面对面剑拔弩张的人。
    “林sir，ICAC袭击好市民啊。”
    洪辽生和那男人打招呼，信一也随他走近看清他工牌上的名字——林家源。
    这下可好，数据里两个人都出现了。
    林家源没理会洪辽生，先走向信一和王九那边：
    “唉，我有时候是真搞不懂你们富家子弟，要么玩枪要么玩刀的，玩玩车玩玩表安全点不好吗？”
    “林sir，洪少爷给我买这把是水枪啦。”
    王九按下扳机，信一被水柱射个正着，后退了一步。
    “做这么真？下次也送我儿子一把喽。”
    “好呀好呀。”
    王九举手退开。林家源转向信一：
    “你那把也是玩具刀？”
    “当然是啊。”
    信一还没来得及回答，张sir就已经抢先一步替他答了，还把刀从他手里抽走塞回他口袋。
    洪辽生站起来，看他们一眼，拍拍西装上沾到的污渍：
    “林sir，不会就这样结束吧？我还想申请赔偿精神损失呢。”
    “你让蓝公子赔给你啊。对了，还有打碎的餐具和衣服的钱也找他赔吧，反正你们经常一起参加宴会。”
    林家源指指信一，又看向张sir问：
    “不过他现在归你管，不如张sir你决定下，打算怎么处理？”
    “我没意见。明天来ICAC收支票吧。”
    张sir看着洪辽生冷漠回应。对方阴着个脸，冲张sir和林家源各比了个中指，转身带着王九走了。
    林家源也没再和张sir多聊，摘下工牌继续吃饭去了，看样子是和老婆一起来的。
    信一看看张sir，还没开口问，张sir就指指门口：
    “先走吧。”
    出到外面，雨已经停了。张sir开车载信一到了个僻静的公园，下车说话。
    “刀以后不准拿出来了。”
    “哦。”
    知道张sir肯定要提这事，信一答应，但没打算真的照做。尤其是知道了这个世界要接触的人里有王九之后，他更不可能不随身带刀了。
    张sir想的是利用证据查案，信一想的是利用记忆和经验让他活着。
    现在他就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想赶紧锁定这个世界里最危险的那个人。
    想清醒下头脑，信一摸烟盒出来，下意识给张sir递了一支。张sir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来。
    “我没带打火机。”
    信一点好火，听到张sir这么说，咬着烟凑过去。他满脑子都在想事情，没多想。但停了两秒，还是反应了过来，觉得这个世界这么搞有点不对劲。
    可在他收回来前，本夹着烟思考的张sir真的靠了过来，叼烟借火。
    两根烟之间升起的烟雾，让信一选择明天再问案子的事，先问句实在好奇到心里七上八下的：
    “能不能先就当我失忆了。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sir视线先是压低，被睫毛遮掩，然后擡了擡，抽着烟轻笑：
    “我们什么关系……不是由你决定的吗？”
    他的表情连同话语，使信一开始相信这个世界的自己会变成那样八成真的有这个人的错。
    信一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讲话很离谱，现在觉得这个世界的龙卷风讲话也不相上下。
    现代都市精英心中隔了九九八十一道墙的攻防弯弯绕，从直接了当的年代来的古惑仔自然懒得去想。
    不过信一能感觉出一件事，就是这两人可能还挺配的吧。
    既然归根结底也是自己和龙卷风，那挺好的，他愿意毫不多想一键选择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