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沾湿他的手
周恒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场面陷入安静。
“混账!”何同光把筷子摔在地上,指着何夏苓骂,“也不听听你都在讲什么东西!”
何夏苓也不装了,把碗推开,里面的水撒出来,溅湿了她的衣袖,“那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她喉咙堵着一口气,声音哽咽:“难道你觉得你女儿就该配这样的人?”
何同光唇角抽了两下,明知理亏也不愿承认,大声吼道:“你说,小周哪一点配不上你?”
嘶吼的回声还在她脑海反覆回荡,鼻腔的酸涩涌上眼眶,手撑着桌面起身,旁边的碗啪啦摔碎在地,她强忍着泪,紧绷的唇线忽地弯起弧线:
“何同光,你不就贡献了一个精子,还真当自己有脸做父亲?扪心自问,你配吗?”
紧接着一巴掌“啪”地结实落在她的右脸,白皙的皮肤即刻充血泛红,何夏苓扶着椅子没摔下去,过了两秒,皮下组织像被烈火灼烧,掀起一阵火辣的刺痛。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何同光脸色通红地说,眼皮跳了几下。
夏星珩立马揽住她,擡头问何同光到底在干嘛,女儿难得回家吃饭,反而被他搞得一团糟。
何夏苓头很懵,没听清他们讲了什么,只知道不同的声音在客厅交杂,混乱又嘈杂。
这一耳光打碎了她所有幻想,相比于痛苦难过,她觉得更多像释然。
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她最不应该的就是心存侥幸丶仍抱有一丝希冀。
用尽力气推开夏星珩的手,何夏苓越过地上的陶瓷碎片走到玄关处,脚跟不可避免地被割伤,鲜血从细长的伤口一点点渗出,她坐在地上穿鞋,没感觉疼痛。
夏星珩跑出来劝她,拉她回去,何夏苓没动,拿起包搭上门扶手。
“你让她走,她今晚踏出这个门,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何夏苓握紧了扶手,指甲陷进肉里牵出刺痛,她停了一秒,下按扶手推门出去,只留下一声巨响。
小区门禁正对一条马路,卖菜的大爷准备收摊,两边的摊点都亮着白灯,驱散了夜的漆黑,三两孩童插缝玩耍打闹,晚风卷走体表仅存的温热。
何夏苓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液体,可不论怎样都擦不完,好像触发了水龙头开关,一发不可收拾。两滴泪沿着唇缝滑动,她舌尖轻舔,淡淡的咸味在舌尖荡开。
“你到底会不会走路啊?突然杵在马路中间,等着讹我呢?”一辆电瓶急刹车,差点撞上她。
车主是个四十左右的大叔,打着赤膊,脸上皱纹堆砌,面目有些狰狞。
何夏苓被他嗓音吓得立马回神,连说好几句抱歉,车主哼了一声骑车离开。
去公交站台的路上有一家露天大排档,何夏苓在没人的桌位坐下,接过菜单点了三瓶啤酒,象征性地勾了五盘烤串。
服务员把最后一碟盘子放桌上,旁边有个易拉罐已经空了,她拉住那人又多叫了两瓶白酒和雪碧。
两种透明的液体在玻璃杯里碰撞交融,激起纯白色的细小泡沫,转瞬即逝,杯子内缘挂起不均匀的气泡。
酒水从舌尖流入咽喉,甜与辣的味觉交织,一并冲淡了她脑海的烦闷。
何夏苓不停地兑酒,因为把控不好力度,手中的酒瓶轻微晃动,液体随之溢出杯沿。
她要拿起玻璃杯继续一口闷时,手里的杯子被人拿开,“嗒”地一声落回桌面,杯口震出很小的水花,液体四处飞溅,沾湿了他的手。
何夏苓睁大眼睛,低头确认手里的杯子不见了,立马皱起眉头四下寻找,“嗯?我的酒呢?”
五盘烧烤一点没动,地上掉了两个易拉罐,连轺弯腰捡起来发现全是空的,白酒瓶和雪碧也已经见底,桌面上洒了很多水,顺着桌角滑落形成一条细线,最后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他不知道她究竟喝了多少。
“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他随手把那杯酒水倒了,把空杯子推回去。
何夏苓停下搜寻动作,手心撑着头,视线恰好落在他的腰胯部,灰色运动休闲裤很好地勾勒出他的轮廓,更衬双腿笔直有力,她眼底泛起一丝波澜,目光划过那件白 T 恤落在他的脸上,从模糊到对焦,唇角牵起弯度:
“连丶轺,你怎么在这?”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沈:“服务员用你手机给我打了电话。”
当时服务员以为何夏苓醉了,想帮她联系亲友,滑到通讯录时,她一直在念连轺的名字,于是拨出了他的号码。
连轺拉椅子坐在她右边,发现她脸色红得不对称,指腹轻轻触碰,何夏苓拧眉躲开。
“你这脸怎么了?”
他擡眸看着她的眼睛,眼睑周围轻微地浮肿泛红,不仔细看,一般很难发现。
“我爸给我介绍对象,”何夏苓把瓶子里最后一点酒倒出来,看出他楞了一下,唇角藏着笑,“我不同意,他就扇了我一耳光。”
连轺挑了挑眉,试探问她:“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她抿了那杯酒,口腔燃起火辣,熏得眼眶更红。
她有意跟他对视,眼波流转,看似饱含深情,“不合适。”
连轺眼角轻微勾着弯度,凑近距离往她脸颊轻轻吹气,试图帮她缓解疼痛。
“你不知道,”何夏苓眯了眯眼,放下杯子,语速缓慢,“那个对象长得肥头大耳,对我的条件丶居然只是还算接受!还说跟我结婚,每月给钱让我不要工作,明年好给他生一窝。”
“美其名曰回归家庭,我想跟他转换身份,他还不乐意。”
“这时候我爸就指着我骂,说人家小周哪里配不上你!”她扯出一丝凄冷的笑容,轻轻转动杯子,
“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抛下我,两人自愿去很远的帮扶县工作,前几年才调回来,在医生和父亲之间他选择前者,我不怪他。”
“可他现在对我各种不满意,你说他以前就没管我,现在又凭什么插手?”
连轺见她鼻尖泛红,转动眼睛不肯让泪水流下,忍不住心头一紧,像是有把刻刀划过,隐隐作痛。
他揽过何夏苓的肩把人拉到怀里,宽大的手掌轻抚过她的小臂,嗓子干涩得一时说不出话。
何夏苓把头埋在他胸口,手指揉紧了他的衣服,领口没多久被泪水打湿,好几滴眼泪沿着他的肌肤下滑,带来一丝寒凉。
她哭得很凶,衣料浸湿的面积还在扩散,像是所有的委屈在此刻倾泻而出,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学中医,只是因为我姓何,因为我是唯一的传承人,所以才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这一点也不公平!”她顿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我三岁开始接触这个行业,学了二十多年,又有什么用,外婆还是去世了,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救回她,这个阴影,搞得我现在很怕坐诊……”
连轺清楚感受到她身体的细微颤抖,沾黏在脖颈处的湿润昭示着她的痛楚,他掌心不停地抚过她的长发:
“每个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你只是做了本分,医生不是神仙,不可能挽救所有病患,尽人事,听天命,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何夏苓抽噎声断断续续,悄悄揪起他底下干净的衣料蹭眼泪,“道理我都懂。”
……
腰腹前的衣服被提起,一小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温热的晚风吹过,热感爬遍全身,连轺低头拢住她的手,勾唇笑着:“哭完了?”
她贴着他的锁骨擦了两下,松手放开衣服,轻轻抚平皱痕,“你身上的香味怎么变了?”淡淡的苦橙味包裹着她,跟那次医馆外面一个味道。
“嗯?”
何夏苓鼻尖轻蹭他的皮肤嗅了嗅,“之前我闻习惯了松木香,那天晚上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我没反应过来,就踩你了。”
“松木香我记得是酒店洗衣液的味道,平常我用的香水是苦橙。”他的下颌靠在她额角,“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不用了。”
“我其实……挺喜欢的。”她抿唇笑着,多了分倦意。
柔软的唇瓣若即若离,他的心也柔了些,眼里闪烁细碎的银光,“困了?”
何夏苓微阖着眼点头,回了句“嗯”。
回去的路上,何夏苓感觉头很晕,全程闭眼休息,没再说一句话。
到家楼下,连轺叫了两遍她名字,何夏苓没有回应,他便下车绕到副驾驶,解开安全带刚想叫醒她,何夏苓两条胳膊突然搂住他的后颈,仍闭着眼不说话。
连轺以为她睡了,抱着她回到公寓,把人放回床上后,他去厨房调了一杯蜂蜜水,又从冰箱拿出冰袋,再回到房间,发现她躺在地上。
白色的短袖衬衫被她脱了扔在地上,里面只剩一件同色系的吊带背心。连轺把东西放在桌上,捡起地上的衣服搭在椅子靠背,蹲下身把她左边滑落的肩带勾回去,重新将人抱上床。
拨开她脸上贴着的发丝,何夏苓恰好微微睁开眼,手不停地抓挠脖子下那片皮肤,没两下就泛起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