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刺客们的幕后主使就已经查出来了,是海外的小国,因皇帝派兵镇压海贼,而海贼中有不少小国的百姓,小国百姓心怀怨毒,便策划了此次刺杀。
因为这次刺杀,不少人都受了伤,所以这次秋猎不得不提前结束。
顾栖荣伤得不算最严重的,但毕竟伤到了手,她肩上又有旧伤,皇帝就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让她在宫中好好养伤。
顾栖荣没回宫,在快进京时与大部队分开,去了护国寺。
皇帝对她这个决定欣然同意——近来传言护国寺有一游医借住,那游医医术高超,说不定能把顾栖荣左肩上的旧伤也给治好。
这次秋猎春华和兰因跟着出了宫,去护国寺两人也跟着顾栖荣。
*
护国寺
“公主日安。”护国寺方丈站在寺院门口,双手合十,上身微弯。
护国寺在一座矮山上,马车上不来,但山脚会有轿子,只需一些银两就能把人送上来。
顾栖荣走这点路自然是可以的,但到底是因为受伤而懒怠了,便花了半两银钱坐了轿子上来。
此时她才从轿子上下来,见方丈在寺院门口迎接,便快速向前走了几步,朝人问安,“方丈日安。”
方丈微微笑着,“公主,下榻的厢房已洒扫好了。”
顾栖荣来护国寺不是临时起意,到底有时间能派人通知护国寺。
“有劳方丈了。”顾栖荣颔首。
方丈侧身,等顾栖荣走到他身边再彻底转过身,带着人去暂住的地方。
随行护送的军队等到顾栖荣等人进入寺庙后,便下山离开了。
护国寺有专门护卫的军队,也有武僧,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刺杀,护国寺都能应对,因此顾栖荣自然也不需要多加保护。
从寺院门口到住所,这一路方丈为顾栖荣详细介绍了护国寺的起居日常,没让他们这一行人无话可说。
“方丈日安。”行到内院时,一模样甚是年轻的男子与他们偶遇。
方丈顿足,“褚大夫日安。”
“这位就是方丈所说的褚新褚大夫吧?”顾栖荣看向褚新,虽是一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褚新视线移到顾栖荣身上,“请问方丈,这位是?”
褚新是个游医,上次来到大夏还是许多年前,不知顾栖荣再正常不过了。
“帝七子昭和公主。”方丈为其解惑。
大夏之人在介绍某人子女时,通常言谁之子,比如方丈言顾栖荣乃帝七子,而非帝三女。
子,释义子女。
这一说法源于大夏的继承制度的特殊性,如诃邻丶西庭还是男性继承为主,王位难有女性继承,哪怕王室有女性继承者,他们也会以各种方式驱逐她们。
大夏建朝近八百年,皇帝也有四十馀位,女帝虽不至半壁江山,但也高于三分之一。
这个数目不少,大夏不是开国时就确定了女性继承,而是在开国两百年之后,才有的律法规定。
但在底层,仍旧有着旧思想,无法轻易改变。
西庭与诃邻便是效仿大夏,但只将其置于高楼,并未真正实行。
于这两个国家来说,让王室女远嫁他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让她们彻底远离权力中心,无法与男性争权夺利。
“公主日安。”褚新抱拳作揖。
顾栖荣朝他微微一笑,并回礼,“褚大夫日安。”
“公主这是受伤了?”褚新眼睛毒辣,只她一个动作就瞧了出来。
春华站在顾栖荣身边打着伞,为她遮阳,听到褚新的问题,便替自家公主回答了,“秋猎有歹徒行刺,公主不小心受了伤,此行就是来养伤的。”
褚新颔首,并对顾栖荣适当地表示了关心, “公主伤得可严重,我行医多年,对刺伤倒有些经验,公主若是不嫌弃,我愿为公主医治。”
这正是她们此行的目的之一,顾栖荣哪里会不同意,“那便麻烦褚大夫了。”
方丈适时打断了他们,“褚施主,老衲还需带公主前去厢房,晚些时候再聊吧。”
褚新明了,向旁边走了几步,为他们让路,“那晚点我去为公主诊脉。”
“多谢褚大夫了。”顾栖荣再次道谢。
话音落下,他们便继续朝着内院走去。
说是一厢房,其实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但它足以容纳顾栖荣和她带来的宫人们。
方丈把人带到后便离开了,宫人们到后有条不紊地收拾着院子,让此处尽可能地舒适一些。
顾栖荣到后便进了正房休息,这一路舟车劳顿,此时的她也有些精神不济了,加上伤处一直隐隐作痛,她实在提不起什么精神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落时分,她醒来时恰好有个小和尚送来了晚膳。
寺庙戒荤,都是些斋饭,顾栖荣不喜欢吃肉,且这斋饭做得也别有一番滋味,她对护国寺的饭菜非常满意。
用完晚膳,顾栖荣刚打算在院子里吹一会儿晚风,褚新便前来拜访了。
“褚大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顾栖荣站起身,朝他问道。
褚新笑了笑,“早上答应了要为公主诊脉,如今我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便想着趁自己还记得,来为公主诊脉。”
顾栖荣似有些惊讶,半开玩笑似的问他,“褚大夫看着也才而立之年,您说自己年纪大了,莫非如今已是耄耋老人了?”
褚新但笑不语。
“看来是我猜错了,难不成褚大夫百岁有馀?”顾栖荣又问。
褚新摇了摇头,话语之中含着笑意,“我如今将近五百岁了。”
“褚大夫竟是个修士,想必是家中富足,或是人生美满才悟道修仙的吧?”顾栖荣笑着问,眼底暗藏着一丝羡慕。
褚新大笑几声,否定了顾栖荣的猜测,神情释然,“我本家中贫寒,是为行医救人才成了修士,不过我也不会什么术法,只会看诊。”
顾栖荣闻言,对他的过去产生了好奇,“褚大夫能否说说五百年来遇见的趣事儿?我喜游记,却只能在书中窥见这片大陆的一角,褚大夫是个游医,想必走遍了整片大陆吧?”
“如何不可?只要公主不嫌我啰唆就好。”褚新欣然应允。
“天将晚了,院子里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去堂屋里罢。褚大夫意下如何?”顾栖荣提议。
褚新颔首,并随着顾栖荣一起进了屋。
褚新本是一读书人士,但遇战乱,便弃了文,寻了一老大夫做师傅,从了医。
初学医的那几年,是在战争中度过的,每日有医不完的伤患,老大夫顾不得他才学医丶连药材都还分不清,就抓着人去给人治病。
就这样几年后,褚新竟比那些做了十年学徒的人还要厉害,已可以独当一面,见人便知他得了什么病,该吃什么药。
等到战争的阴霾散去后,褚新便跟着老大夫在医馆坐诊,收入足以让他活得滋润,于是他娶了妻,生了一儿两女,好不幸福。
但老大夫的死打破了这一切,医馆里的老大夫们本就对褚新有意见,只是老大夫活着时压着他们,没能使他们闹出什么动静。
但老大夫一死,他们便谋划了场医闹,把褚新逐出了医馆。
离开了医馆,县上其他的医馆也不敢要他,他便只能靠着妻子浣衣活着。
妻儿因他,生活事事不顺,他便狠下心,休了妻,把儿女逐出门去,自己也把屋子卖了,银钱给了妻儿。
如此,妻儿的日子才好过了许些。
褚新虽说妻离子散,可自己却也满足了。
不料,战争再次席卷了这片土地,父母儿女具死在了战争中,妻子也染了重疾,药石无医。
褚新也因此顿悟,迈入仙途,成了个医修。
后来褚新去了灵气聚集之地,拜了宗门——若是故事到这结束也就罢了,可褚新开始行走江湖,成了名江湖游医。
至此,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不惧战乱,瘟疫,也不惧人心险恶,走到哪儿就在哪儿行医救人,他从大陆的东边走到了最西边,见过灾荒时易子而食,见过瘟疫发生时母亲藏子而不上报,也见过战乱之际守城誓死不降的将军……
后来褚新走遍了这个大陆,便坐船去了另一个大陆。
他没将自己当作修士,也不会使用那些个法术。
褚新从前是个“万般皆下品”的读书人,家境贫寒,君子六艺只学了点皮毛。如今从了医,望闻问切会了个全乎,后来做了游医,也能上山采药了。
抛开别的不谈,就谈他弃文从医一事,是顶顶好的,有了进项,无须父母养着,还能养活一家。
只是可惜,人心险恶,世事无常。
去了别的大陆后,他仍旧走着老路,碰见贫苦人家,便不收银钱,上山采了药给他们换一顿粗饭;若是显贵人家,便收几两碎银,给他们开些好药,不负问诊的银两。
渐渐地,褚游医的名声从家乡传到了各个大陆,消息灵通些的皆知世上有个悬壶济世的褚游医,医术极好,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问诊费便宜,还会给穷苦人家便利。
说来也奇怪,对修炼一窍不通的褚新竟修为渐长,活着的年岁逐渐增加,却还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四百年的时间足够让他走遍所有的大陆,于是他又从头再来,回到自己出生的大陆,继续游世。
四百年后的家乡没了战乱,故人皆已死去,他心中的所剩不多的那些隔阂都因这些人的死去,他的心彻底清净了,他终于成了个没有来时路的人。
莫约是五百岁时,他再次来到了御灵大陆,遇见了顾栖荣,与她讲述自己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