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半熟
    女人见孟湘拿着手机真的打算报警, 本来也就是来要钱的，店里蹲不到人所以才来这里，也不想多惹麻烦, 拿着钱叫上人一块儿走了。
    男孩突然间转过头来, 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如同深潭, 在到她看过来时张大眼怨愤地瞪她。
    孟湘望着他们转身离开的背影, 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无力, 而秦治这段时间几乎动不动就要看他们闹一次, 到底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事情发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幸, 可对方的苦难是秦正国造成的，就冲这点, 对方无论如何怎么闹，过错方都是他们。
    可唯独对秦治不公平。
    孟湘转身回屋，换了身衣服，却见手机突然跳出康养中心的短信。
    秦正国所在的康养中心位于镇上的老区, 环境显得有些破旧与拥挤, 与外界的喧嚣相比，这里似乎被时间遗忘。孟湘踏入中心的那一刻, 走廊上此起彼伏的病痛呻吟和偶尔穿插的谩骂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沈重的背景音。
    每个人无论是病患丶护工还是家属, 脸上都是麻木的。
    正值午后，阳光从窗户斜斜洒入, 给这略显阴暗的走廊带来一丝光线。
    午饭时间，除了能够自行走动的病人，其他的都需要由护工端到病房。
    秦正国被扶在床边靠窗, 胸前绑着根带子防止歪倒。
    苏醒之后因为肌肉挛缩导致嘴歪眼斜，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淌到衣襟, 送到嘴边的饭都吃不好，甚至脑袋往前倾打翻了面前餐板上放着的碗，护工生气道：
    “你怎么又打翻了？！”
    瞥见到站在门口的孟湘，护工脸色才缓和了点，跟她解释已经是第二次喂饭了，也不好再抱怨，收拾碗勺重新回去再打一份。
    秦正国被放躺在床上，孟湘走近时闻着味道有点不对劲，略微的臭馊味，掀开被子干瘪条瘦的身躯已经起了褥疮。
    “怎么回事？没给他按时擦身吗？”
    孟湘以为是护工失职怠慢，毕竟也是付过钱的，她原以为这是护工的疏忽，毕竟他们支付的服务费用理应包含这些基本的护理工作，正准备与护工理论一番，却意外地被一道沈冷的声音打断了。
    “是我让她不用管的。”
    秦治从门口缓缓步入，他的语调里没有起伏，冷淡而坚决。孟湘擡起头，就见秦治从门口走进来，听他这么说微睁了眼。
    “还能活着受罪，已经够对得起他了。”
    秦治漠然的目光从男人身上收回，转头看向她，“你怎么在这儿？”
    孟湘说自己也收到了通知，提起白天的事，秦治沈默了一下，说道：“下次不要管，这事和你没关系。”
    “给了多少？我转给你。”
    秦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没注意到孟湘微微泛白的神色。
    和她没关系，把钱转给她。
    孟湘听着他的话，忽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抿了下嘴角说道：“好。”
    秦正国在这里的时间到了，秦治被康养中心叫过来签字续费，暂时续了半年，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法院要判，也没法坐牢，更何况赵家亲戚那边似乎都没统一意见，一边要求法院重判，一边表示只要钱给够愿意赔偿和解。
    房子至今在秦正国名下，也是他目前唯一的财产，但那老破小的院子就算卖出去也抵不了一半的赔偿金，秦治好歹在这里长大，所以还是希望把房子留下来。
    他只打算出这部分钱。
    但赵家却不肯买账，明确表示如果他不全额赔偿，赵绍明会因此断药停械。秦正国把人撞的半死不活，却把别人的生死强塞到他手里。秦治盯着病床上的男人眼底阴霾渐深，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房间的沈默。
    “喂？”
    “我现在过来。”
    “车间那边有点事，我先送你回去？”
    秦治挂断电话后，站起身准备离开。孟湘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但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回去。”
    他没再坚持，擡手习惯性地想摸一下她的脑袋，却被躲开。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覆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手简短地说道：“那我先走了。”
    孟湘目送秦治离开，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孟湘望着秦治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做什么，去哪里。
    从康覆中心出来，在路上漫无目的地瞎逛一圈，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转到了上次市集的地方，只是这次没有市集，路两边空荡荡的，只停了几辆车。
    “叮——”
    她拿起手机，发现多了条短信。
    是秦治往她银行卡转账的提示信息，卡是毕业之后他带自己去镇上办的。
    还真是连本带利，一点也不让她吃亏。
    孟湘轻扯了下嘴角，收回手机。
    擡起头目光忽然落在对面那家招牌上。
    是上次那家店。
    换了门面，木刻的招牌，像是装修过，看起来别具一格的雅致。
    但老板还是同一个。
    上次店里门可罗雀，这次店内却有顾客在，好在老板人性情温柔随和，即便是店内人多，还是会朝她投以微笑，“随便看看。”
    “妈，勒得慌——”
    “我都说了大学肯定穿不上，上班再定也不迟啊，说不定到时候我就穿不了了。”
    “你懂什么？你现在成年了，在大学也有穿得上的时候。”
    杨志航穿着一身剪裁贴合的西服，头发打了摩丝似的梳得溜光整齐。他怎么都觉得别扭，但杨母怎么看怎么喜欢，当即就决定买下。
    杨志航无奈，看着母亲去找老板买单，一个身影却率先闯入他的视野。
    “孟湘？”
    孟湘擡起头。
    杨志航眼神透着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
    自己这身打扮着实有点搞笑，他尴尬解释道：“我妈形式主义，觉得我要上大学了非定套正装。”
    杨志航见她看向的陈列柜，各式各样的袖扣被嵌在木盒当中展陈出来，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要送给谁的吗？”
    虽是这么问，但杨志航心里已经跳出一个人的影子。
    “嗯。”
    听到她的回答杨志航眼里还是闪过一丝失落，跟着她趴在上面认真挑选起来，其实男的没几个会专门讲究这些，他爸有时候偶尔也会别，不过是为了在去正式场合让自己显得上得了台面点。
    但杨志航觉得袖扣这种东西跟她要送的那个人挺不搭的。
    “你上回看的，是不是这颗？”
    老板得空朝她走过来，孟湘没想到老板还记得她，点点头。
    黑曜石般的色泽，质地沈稳，压得住人。
    他将底料拿出来，放在她手里，微凉，有点沈甸甸的，很有质感。
    “就这个吧。”
    工期需要三周，孟湘说好到时候过来拿。
    付完定金时杨志航叫住她，“今晚就能查成绩了，我们几个同学都定在一个包间里准备一块儿等，你要不要一起？”
    孟湘眼里闪过微讶。
    虽然同桌过一段时间，但她和杨志航交流并不算很多，更没想到他会主动邀请自己。
    高考成绩查询通道开放这天镇上网吧往往都会爆满，很多高考生结伴去通宵，大约是同学在一起，能平分掉那份紧张。
    “来吧，你肯定是我们班考得最好的，让我们一起沾沾喜气也好啊。”
    杨志航挠了挠脑袋，朝她笑道。
    他觉得还挺可惜的，高三远比他想象得结束得匆忙，高考完之后各自将座位上收拾走，就算是草草毕业，以后应该就很少再能见到了。
    其实问的时候他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平时就算有班级活动都不见孟湘参加，但这次竟然答应了。
    因为约着查成绩的人多，他们特地定了间大包间，除了几台电脑，旁边摆了张长桌沙发，桌上摆满饮料零食。
    毕业之后，大家似乎一下就变了，以前大家穿着沈闷统一的校服，仅能靠个别的特征辨认，脱下校服之后，就好像从某种束缚中解脱出来，有的人剪了张扬的新发型，换上了与以往风格迥异的服饰。
    看到孟湘来的时候，原本吵闹的包间都安静了一下。
    “还是你小子厉害，把咱们班从来不凑热闹的班花都叫过来了。”
    有人打趣杨志航。
    曾经开过她玩笑的男生主动给她让开位置，笑嘻嘻说道，“我们都没想到你能来。”
    网吧包间恢覆了刚才的嬉笑热闹，继续喝酒谈天，她加入得自然而然，仿佛本来就属于这里的一部分。
    以前那个和她格格不入的班级，在毕业之后，忽然就这么接纳了她。
    “对了，你们有没有谁还能联系到金苗苗？”
    不知道谁忽然提起这个名字。
    “是啊，好像好久没她消息了，以前她不是最爱凑热闹出风头吗？怎么都没来？”
    “别了吧，我听办公室老师说她高考都缺考了，把人叫过来不是戳人痛处吗？”
    “缺考？”
    金苗苗在班上争强好胜的性格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虽然成绩说不上特别拔尖，但绝对也是班上能考上本科的苗子。
    听说她缺考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估计是不缺那个文凭吧，她家不是挺有钱的，到时候直接继承家产呗。”哪里需要跟他们一样混文凭出来给人打工。
    “切，什么有钱啊，我表姨认识他们家亲戚，全是装出来的。”
    这话一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八卦的涟漪。
    众人的好奇心被瞬间点燃，纷纷投来探询的目光。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到处乱讲。”说罢，这同学故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清了清嗓子：“我上回在街上遇见她了，跟一个比咱们大好多的男人在一起。”
    “你们说，她有钱会不会是因为……”
    “吱呀——”
    椅子在地板摩擦发出不小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孟湘，她说道，“抱歉。”
    见孟湘走出去，其他人相互对视一下，但也没人在意，刚才戛然而止的话题也没人再继续说下去了，很快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不知道谁说了有趣的事情，里面立刻爆发出笑声，轻轻带上包间门的那一刻，孟湘才觉得轻松了点。
    杨志航追上来，“不好意思啊，他们喝了酒，说话没分寸。”
    他也觉得他们在背后这么说人不太好。
    他擡头看向孟湘，此时的她正站在网吧楼道的微光下，昏黄的光线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夜风吹拂下，显得温润而动人。
    孟湘转过脸，面对杨志航，轻摇了摇头：
    “没事，我只是出来吹吹风。”
    杨志航想了一下，说道：“你要是不喜欢这种气氛，先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说完杨志航已经转身回去。
    “走吧。”
    回来的时候他背着包走到孟湘面前。
    人是他叫过来的，但如果她玩得不开心，自己总不能那么没风度丢下她一个人。
    “你不和他们一起查成绩了？”
    原本杨志航原本的计划因为她而打断，孟湘觉得没必要。却见他从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朝她得意地拍了拍：“用笔记本。本来也只是想大家在一起热闹点。”
    但今天的意外之喜让他遇到了她，其他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杨志航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一天和孟湘并肩站着送她回家，心情竟然比想到等会儿要查成绩还要紧张。
    毕竟是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孩，杨志航甚至能闻到她头发的香味，他忍不住往她走近一点，却见她转过头，杨志航语无伦次地指着旁边的河道，“这里风景还挺好的，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成绩？”
    刚才一路走过来，走着走着竟然差不多都快到了凌晨。
    查询通道很快就要开放了。
    两人干脆就坐在离巷子不远处的河边上，杨志航放下包打开笔记本连上网。
    因为太过于紧张，杨志航做完这一切手有点哆嗦，孟湘蹲在旁边，连带着也开始忍不住紧张起来，看着杨志航拿着准考证的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生怕看漏了一个数字，输入完毕点击查询按钮。
    在外面网络信号不好，再加上查询成绩的人太多，网络几乎快被挤得崩溃。
    转了几圈之后才终于显示界面。
    “我去我去我去！”
    五百六十五，比他预估的分数高出几十分，看到成绩的那一刻杨志航快要高兴疯了，激动地抓紧孟湘的肩膀，“我能上大学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能上大学了！”
    也许是他实在太开心了，孟湘也忍不住被这种情绪所感染，跟着笑起来，“恭喜！”
    看着她舒展微笑的眉眼，杨志航才发现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太唐突，松开她问道：
    “你呢？快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