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十
次日,风清日暖。
离久于晨光的照射下,习惯性地擡手去揉惺忪睡眼。然揉的过程中,却被自己手腕上多出的一物给吸引起了注意。
一瞬间,昏茫之意全无,将眼睛完全睁开来细看,才晓得那是一只白玉珠串环在了她的手腕上。
珠串从何而来,是为何用,她不知。仅仅是瞧着润白无暇,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便是一眼就喜爱得不得了。
摇晃了晃举在眼前的手腕,另一只空闲的手去推动身旁的离忧。
“离忧,你快起来看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可真的很好看啊!”
离忧未如从前一样马上清醒发声。
离久等了好半天也得不到回应,侧过头去瞧。
见得离忧没醒,以为是睡得太沈,她推的力道不足以让离忧清醒,便不客气地翻身压到离忧身上,捏着离忧的脸,撒娇道:
“离忧,起来啊!”
离忧依然紧闭双目,平躺在床面。
这下,便使得离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平日一叫就会立刻起床的离忧,今日怎么懒床懒得如此厉害?她捏脸的力道捏得那么大,都还捏不醒离忧,真是有够奇怪的。
微扬小脸,咬着指尖,思索这究竟是为什么。
少顷,天真地以为离忧是饿迷糊了,所以醒不了,便翻身从离忧身上下来,穿上衣衫跑进厨房,端回了一盘桃花糕来。
拿起一块在离忧的鼻子前左摇右晃,试图用糕点清甜的香气将离忧唤醒,然离忧还是没能醒来。
离久委实不解其中缘故,嘟着嘴将桃花糕放回瓷盘,打量起离忧。
良久,隐约感觉到离忧与平时......
好像的确有所不同。
不过要说到底有哪里不同,她也不大能条理清晰地说得上来。只是能瞧得出离忧的脸色比平常要白上许多,是一种不太对劲的苍白。
而那不对劲的苍白也把她的害怕慢慢激发出来,她秀眉微蹙,眼中蓄满了泪水,手上坚持不懈地推动离忧,语声满是不知所措。
“离忧,你起来呀!”
鸦雀无声,没人回话。
离久的心更是慌了,积蓄于眼眶的泪水也止不住从面颊滑落。不信邪地又用力推晃起离忧,却根本无法改变离忧不醒的事实。
轻声哭泣逐渐转为嚎啕大哭。
却于此间,一个清冷声音自离久身后响起。
“你在哭什么?”
离久心吓一跳,猛然回头。
一个于她而言很是陌生的男子站在内室门口。
金冠束发,龙穿祥云的蓝金衣衫,细长精致的绝美凤眼……
正是害她到现在这步境地的凌云,只是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眼噙着泪花,呆呆地望着走近她的凌云,忘了作声。
凌云只得又问上一遍,可终究是又废了一遍话,叫一向不爱麻烦的凌云也挺不悦的。
“本座问你在哭什么?”
伸出手,欲将坐在床边地上的离久扶起。
没想到,会被回神的离久挥手将他的手拨到一边去,又慌张扑到离忧胸前,抱着离忧不肯撒手,眼神惊恐又充满警惕地防备着他。
凌云微微一怔,后一股火气蓦地窜上心头。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拽上离久的手腕,将离久硬薅到他的跟前。
“你怕我?”
离久定然是怕的,并死命挣扎着想摆脱凌云,躲回到离忧怀中。
“我……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朝着离忧求救。
“离忧,你快起来啊!”
不认识三个字一出口,凌云的心即刻一沈。
眼前的离久……
虽还是他记忆中熟识的长相吧,但性情却与从前大相径庭。
少了从前的胆大妄为,反而变得胆小如鼠,且话中的语感也给人一种好似幼童那般稚气的感觉。
他心下忽生出一个答案,也顾不上离久对他的极力抗拒,施法便探向离久的眉心。
竟……真的元神不全了!
凌云整个人懵了,手上钳制离久的力度也随着他的发懵而有所松懈,算是无意给了离久一个推开他的时机。
离久毫不犹豫重扑向离忧,伏在离忧的胸口哭得非常委屈。
“离忧……”
凌云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的神情也从惊讶渐变为愤恨。
其实,他今日从不曾想过要来到桃花源,确实全都是因为一个偶然。
只因半月前的那个夜晚,他收到丞泽的覆命,认准了凌风与离忧定会命丧于巫山,不想浪费心思在两个死者身上,便没再吩咐丞泽接着跟踪监视。
忖量离久这一次在忘川没能死成,侥幸获救后,心里肯定对他先前所做之事积怨颇深,也就不可能会对他和颜悦色。
那恰好,他现在同魔族也没有个彻底的了结,倒也鲜有空闲日子去和离久搞什么风花雪月,便先决定留离久在桃花源松快松快心绪。
待时光把他和离久之间的隔阂全部抹平,他再来找离久,才比较好。
就没再着急前去阴山,而是重执起笔,一心扑到了他的政务上。
然那之后,凌风领着婉月深夜赶回望月阁,极巧地没有与哪位仙家碰面,又一直在阁内炼丹未出门过,便叫凌云根本不知凌风与离忧仍存活于世。
还是在今日,凌风去到药王殿拿缺少之药的途中,刚好被丞泽看见,才令丞泽急忙回禀给凌云。
而凌云也同样诧异得在百忙之中丢下手边政务,赶到桃花源,要亲眼证实离忧是否还活命。
可这一证实,不光是被他发现了离忧是真的还活着,也囊括了离久已元神不全一事,甚至又入眼了离久对离忧的真心依赖。
当真是叫他既觉扎眼又觉扎心,气不顺到了极点。
他就弄不明白了,离久元神残缺而痴傻,忘却了一切的前尘往事,更加不记得前尘中与她相识的自己,为什么就还能对离忧念念不忘?
离忧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在离久心中如此根深蒂固。而他又到底有什么比不过离忧的,竟不能在离久的内心深处占据一丝一毫的稳定地位。
他不停地纠结于这个问题,在纠结中愈加心烦气躁,耳边又充斥着离久不识时务的哭声,终是令他再不能保持镇定了。
“你闭嘴!别再哭了!再哭,本座便对你不客气!”
离久瞬时被吓得一个激灵,咬唇闭紧了嘴巴。
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惊,更控制不住心惊下失禁的泪水,只得在胆怯地与凌云对视一眼后,硬憋着声儿将脸埋到离忧的胸口,偷偷哭泣。
哭得双肩都在抖动不停,也没敢再发出一丁点动静来。
凌云适才得了些让他舒服的清净,坐到床边,然话中仍存着不耐烦之感。
“你到底在哭什么?”
离久是不像从前那样的慧敏,但心里也能大致有些眼前男子的脾气不好丶最好不要惹他的数在,便放乖地答道:
“离忧……离忧他醒不过来了。”
凌云的眼睛不紧不慢地瞥向离忧,右手搭上离忧的手腕。
察觉到离忧的脉象紊乱,明显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却没有好好调理,才会虚弱至昏睡的地步。
但终究也没有什么大碍。
此刻由他渡离忧仙气,疗愈伤势,再让离忧睡个充足,离忧也便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可他,却怎会对令他厌烦的离忧抱有这样的好心?
他可不会便宜离忧醒后去染指他爱慕的女子,也不想于未来和离忧争夺离久争夺得惊天动地。
能够悄无声息地解决,就最好还是悄无声息地解决。
也免得他曾经所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恶事大白于天下,摧毁了他在诸位仙家心内完美的名誉。
那么,便仍是遵循从前的想法--离久或离忧,消失于天地间一个吧!
可究竟让哪个消失呢?
不如……
就离久!
谁让到底是离久一直在无视他的付出,到底是离久一直在不识相地狠心伤他,那他现在想拿回他曾施舍过的离久的这条性命,不也特别符合情理?
施舍者,当自然有权收回他所馈赠的那条命。
况且,离忧此时处于昏迷,根本不会晓得是他谋害了离久,日后也完全没证据能找到他的头上。
比起他现在当着离久的面杀掉离忧,坐实他是真凶,要好得太多了。
是以,那种他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的心魔,再次冲破了禁锢。
面朝离久淡淡一笑,其中夹杂着离久看不明白的瘆人。
“你可想让离忧再次醒来?”
“想。”
“好,那你随同本座去往先提山。那山上生长一灵药,可医治好离忧的伤势。离忧服下此药,便自然能够苏醒。如何?可愿同去?”
离久目前已不再有那么多不易被人唬蒙的心眼了,心思恪纯地以为凌云是个能帮离忧清醒的大好人,便将方才对凌云的恐惧全部抛之脑后。
急迫起身,一双手紧握住凌云的手臂,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愿意,你快带我去,我一定要拿回那药给离忧吃的!”
凌云凝视着离久坚定的神情,又垂眸去看离久握他胳膊的手。
这是离久第一次主动触碰他,却都是拜离忧所赐,实属奇耻大辱。
猛地将自己的胳膊从离久手里抽出,自顾自地负手向外走去。
“那便快些,再拖下去,本座可不保证离忧还能不能活着了。”
离久一听,便是紧着跟上了凌云的步伐。
路过墙边的小木柜前,馀光瞥见了一个影儿,脚步忽地一顿,侧头看了半晌,终才拿起剑架上摆放的桃灵,追着凌云出了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