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四
    凌云的野心，并不曾因为失去鸟族的帮衬就有所减退。
    他厌烦魔族从古至今都想与神族争霸的那颗狂心，想亲眼看到魔族有朝一日臣服神族脚下的糗态。
    遂，哪怕从此没有鸟族的鼎力相助，他也不打算见好就收。
    放弃先前倚靠兵将数量优势的压制，潜心笃行两个月，布署出一个绝佳的破魔阵法。
    于二月二十日进攻，将天界与魔族的这场旷日持久之战来了个终结。
    而这些，凌风其实全数悉知。
    但因不在他的管辖能力范围内，即使他想为天界做份贡献，诚然也是有心无力，便干脆将所有的精神头都用来找寻离久。
    不凑巧，又收到凌云三月三生辰宴的邀请函。
    如此一来，他是出于该真心去给兄长庆生也好，还是出于谨小慎微防着兄长某一日拿此事找他的茬也好，都必须得将这天空出来匀给凌云。
    为此，还默默对凌云怨气冲天了好久。
    直到三月三，才真正的怨气全消。
    而这怨气全消之因，还得从离久遇难鬼界讲起。
    自离久被安置到忘川殿，沧溟便指派了两个新来的鬼侍服侍离久。
    一开始，鬼侍勤勉尽责，照顾得还挺好，挺到位。可久而久之，根据沧溟从来不到忘川殿探病，拿捏住沧溟根本不在乎这不是大人物的离久。
    加之，离久又半死不活地起不来床，管不得她们，便逐渐产生了懈怠。经常不按时喂昏迷的离久服药，拖得离久就一直未能清醒。
    这不，生辰宴的前三日，那两个鬼侍自觉也休憩放松够了，便到厨房漫不经心熬了一帖药，端送进忘川殿，欲像此前一般应付差事。
    结果出乎意料，离久正坐在床面之上，用手背揉着眼睛呢！闻听有声响，还偏过头，懵懂地看向她们。
    两个鬼侍反应也快，马上将手中药碗搁到桌上，拔腿便跑去通知沧溟。
    没过多大一会儿，又带着沧溟一同回了来。
    眼瞧离久聚精会神地摩挲那把桃花短剑，沧溟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希望，大步流星到床边坐下，满怀期待地问道：
    “仙子终于醒了！可还记得自己是哪族仙家？叫什么名字吗？”
    离久不害怕沧溟的出现，却也像听不懂沧溟的问话一样，迟钝地仿着他的话。
    “名……字，是什么？”
    如此，再不用谁多言，沧溟也已明了，他之前心存的那个侥幸希望是落空了。
    有个词，叫作红颜薄命。
    这仙子长得这副好容貌，掉入忘川河，幸运地没将她的命给薄了去，却也叫她变得痴痴傻傻，可见老天爷还是十分公平的。
    不过，这则公平之论只是相对于这位仙子，可对于他来说嘛，就实打实是一个沾包赖的麻烦，令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累。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也不是一点点的怜悯之心都不存在于怀。
    他瞅着离久傻归傻，胜在模样长得好；不吱声不吭气地乖巧坐在那儿，倒也是个惹人心软的小可怜见儿，叫他挺于心不忍去嫌弃离久的。
    于是，像哄着小孩子似的慈声解释。
    “就是对你的一种称呼，你能理解吗？”
    离久仍呆呆地望着沧溟。
    似乎对沧溟的话不怎么能提得起兴趣，望了不大一会儿，便调过头没再搭理沧溟，继续抚摸剑上的桃花图腾。
    沧溟心琢磨。
    这把剑同这仙子一道而来，又将其救出忘川，大概是与其有着什么密切联系。可是要说现在不断逼问吧，这仙子肯定也答覆不清。倒不如先让她熟悉熟悉，没准在我的引导下，记忆就全都能恢覆了呢！
    指着图腾与离久找话题聊。
    “你可是喜欢此花？”
    离久对这话有反应，微微颔首。
    沧溟窃喜地离她坐得近些。
    “此花名为桃花，可惜鬼界没有。若是你真心喜欢，本王便派人去别处给你折几枝，可好？”
    离久还是没有出声，用点头代替了回答。
    转眼三月三到，凌风因不爱去赴宴可又不得不去，心内堆积火气难免烦躁，便不大爱同谁交流。
    索性趁着哪一位仙家都没有前去苍露台之时，他最先到场，找了个僻静位置一待。
    待凌云抵达前再出来入座，也好过晚去而导致避不开各位仙家，还得假模假样地应对他们每一个的问安。
    便早早赶去苍露台，在一棵繁茂古树的后方，静立吹风。
    负手眺望石栏外那一片瑞香花海，四溢空中的香气萦绕鼻间。
    不同于兰香清幽得若隐若现，瑞香却是浓烈得醉人。
    也是别致的好闻，消散了凌风心头的几分燥绪。
    约站了能有一刻钟，脚步声与拉闲散闷的语声开始于苍露台响起。
    愈加热闹起来，便连树后都有两个男子的谈天传到了凌风耳中。
    一个先道：
    “祺华兄，我看咱们也别往里面走了，就在此清凉之地坐下吧！虽说陛下设宴于风景秀丽的苍露台，是有那个让诸位仙家不感到拘谨的意图，但若说这座位距离陛下太近的话，到底还是免不了要拘谨些。不如坐得稍远一点，咱们也能吃酒吃得更自在，你说呢？”
    被叫做祺华的表示赞同。
    “说得极是。反正这生辰宴的规矩向来都是不排座次，宾客自选，那咱们早来的早选也没失了规矩，就占此位坐着吧！东阳兄，请。”
    “请。”
    坐定的窸窣声后紧接着水流声，不知是斟酒还是倒茶，之中还伴有最先说话的东阳神神秘秘道：
    “诶，祺华兄，我透露给你一个奇闻如何？想不想听？”
    祺华嗑着瓜子。
    “反正也无聊，说来听听呗！”
    “我同你说啊，前段日子里，鬼界的忘川河掉进去一个美人。”
    “美人？怎么可能？”
    “真的，就是四个月前之事。一个来历不明的美人仙子掉进忘川，被一柄不晓得从哪里飞来的剑给救起了。”
    “那……”
    开初，飘进耳中的闲谈碎语，凌风是都有听到，但却也不上心。是后续内容涉及到来历不明的仙子与剑，凌风心中才止不住泛起了嘀咕。
    从树后速步走出。
    “本神冒昧打扰，请问你们方才所言，可都属实？”
    东阳和祺华闻声擡头，见是凌风，赶忙起身行礼。
    “小仙参见二殿下。”
    “小仙参见二殿下。”
    凌风回道：
    “不必多礼，坐。”
    自己也就近坐到旁边的空位。
    “本神来得早，看到此地瑞香正盛，便在此停留观赏。无意入耳你们方才所谈之事，甚感兴趣，不知可否也能让本神跟着一道听听？”
    东阳与祺华听命落座。
    知晓此事详情的东阳这一听凌风也同样大感兴趣，一改为臣的有礼之态，如同凡界茶楼的说书先生，道：
    “那是自然，请听小仙说来。这四个月前呀，忘川掉进一貌美如花的仙子，被一柄剑从河中捞起。但因那仙子遭河中孤魂啃噬得元神残缺，便就探不出有无真身，属哪一族的仙子了。这不，三日前呐，那仙子终于是苏醒了，可却成了一个痴傻仙子。终日拿着桃花枝发呆，不大爱笑，也从不说话，真真是可惜了呀！”
    凌风暗暗思索不语。
    祺华兴致勃勃发问：
    “那按理来说，这掉进忘川引来孤魂啃噬，必定得是个不小的场面，怎么就能一点风声都没从鬼界流传出来呢？”
    东阳“啪”砸开一个核桃。
    “啧，你傻啊！那肯定是鬼王给压下来的呗！”
    祺华有些气急败坏。
    “你看你既都说是压下来的，那我就纳闷你也不在鬼界当差，你是咋个晓得的？莫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胡说八道，诓骗我和二殿下吧？”
    苍衣男仙眉飞色舞。
    “诓你也不可能诓二殿下呀！这纯粹是我运气好之故罢了。昨个，我闲得无聊透顶，便心血来潮去到鬼界一赏彼岸花。花丛小憩，偶听两名女子窃窃私语。说是那傻仙子不如一直昏睡着好了，管她一两顿药也就完事，多么清闲，哪像现在醒着啊！醒也就罢了，正常些没什么，却偏生招人烦地变成个傻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万事全靠咱们伺候，真是没得叫人劳累。我当时听了这话，便委实好奇。回忆半天，也没回忆出鬼王养育过哪位傻子公主，就坐起询问具体事况，还吓了那俩正摘花插瓶的女子一跳。不过后经我这巧嘴一安抚，那俩女子也就得以缓解，同我道起了那傻仙子事件的来龙去脉，因此我才知道的。”
    祺华了悟状点头。
    “哦，原来如此。那别说，你这运气还真是挺不错的呢！”
    “那是！”
    此间，凌云抵着时辰而至。
    凌风及众仙均停话起身祝贺凌云。
    “恭贺天帝陛下生辰之喜。”
    “恭贺天帝陛下生辰之喜。”
    凌云往苍露台里走的时候，早就看见了凌风所挑的座位。果然是离他很远，很有自知之明。
    符合他意，便没出言再邀凌风上座，而是忽视凌风径直坐上了龙椅。
    “诸位平身，开席吧！”
    “谢陛下。”
    整个宴会，凌风表面品酒赏舞，实则却心不在焉。
    好容易捱到宴散，凌云离去，凌风才举步生风赶回望月阁，给婉月撂下一句话。
    “快帮我来找小久的桃灵剑！”
    直入偏殿，一通翻箱倒柜。
    婉月知道凌风做事自有凌风的道理，二话没说进屋帮忙翻找，却未见桃灵剑的踪影。
    看向凌风等待下一步指示，却闻凌风道：
    “月儿，我想我能确定小久身在何处了。”
    婉月喜上眉梢。
    “真的？在何处？”
    “鬼界，忘川殿。”
    离久终于有了下落，婉月心中高兴，忽略了凌风凝重的表情。
    “如此可太好了，那你赶快传信给离忧，叫他速去鬼界，我们这便去鬼界入口等他。”
    “好，听你的。”
    虽是很痛快地应承了婉月，可凌风却真诚祈盼，他去鬼界的这一趟是白走一趟。
    他宁可再日夜兼程去找寻离久，也不想看到离久是以痴傻之态出现在他面前。
    书信一封传送给离忧，凌风便带领婉月率先赶到了鬼界入口。
    半个时辰后，离忧赶到，三人一同进入鬼界。
    幽冥殿，鬼差上禀。
    “王上，天界二殿下与阴山殿下在外求见。”
    正处理公务的沧溟先是怔了怔，思忖自己和他们并不熟识，怎的就都来鬼界求见他了？
    但来都来了，也不能将殿下们拒之门外，便一面起身整顿衣裳走下座，一面回覆鬼差。
    “请进来。”
    “是。”
    鬼差得令，将凌风等领了进来。
    沧溟拱手施礼。
    “臣参见二位殿下，不知二位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离忧没心思客套，开门见山。
    “带我去见忘川殿的那位仙子。”
    鬼王心头一紧。
    好嘛！这肯定是哪个多嘴多舌的把事给传出去，才把人引来的。抓到这长舌者，定轻饶不了他。唉，也不知这二位殿下讲不讲理？难不难缠啊？若是不讲理又难缠......哎呀，那完了，那我今日铁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唉呀，算了算了，听天由命吧！
    上前引路。
    “是，二位殿下请随臣来。”
    忘川殿，原是空荡荡的，极为冷清。沧溟为着痴傻仙子也是有心了，怕仙子觉得阴森啊，便往殿里移植了两片彼岸花丛来。
    那火红的颜色，竟衬得忘川殿里也生出暖意。
    花丛中有个背对院门而坐的女子。
    那背影……
    离忧绝不会认错！
    绕到女子面前蹲下，握住那一双在随意转着桃花枝的手。
    “久久！”
    竟见离久呆滞的眼神从桃花移到他的脸上，却依旧是充满呆滞。半晌，才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们……是不是见过？”
    离久的举止语气皆不似寻常模样，说她顶着成年女子的皮相，脑子却如孩童都不为过。
    离忧的笑瞬间凝固，只觉苦涩。
    “是啊！我们见过。”
    离久笨拙地向离忧表达。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下巴朝鬼王的方向微擡了擡。
    “之前，他问我，我的名字，可我不知道什么是名字，不能告诉他。但是……”
    又指了指那两个鬼侍。
    “有听到过她们俩叫我小傻子，这个，是不是就是我的名字啊？”
    离忧的目光随着离久手指的方向落到鬼侍泛白的面上，满眼疼惜即刻转为满眼怒火，倏地起身向鬼侍跨步而去。
    凌风了解离忧，知道离忧性格随与幽默是一回事，但那也是要建立在别去招惹和欺负离久的基础上。
    若是惹了，欺了，那便别指望离忧还会顾念什么君子之道。甭管对方男女，都是可以被离忧狠揍一顿的。
    显然，离忧此举是要教训那两个鬼侍了。
    若按凌风以往的作风，他是真的不会在此种境况下管束和劝阻离忧，只会在一旁袖手旁观离忧的大打出手，兴许还会淡漠无情地挖苦被揍者活了大该。
    然至现下，却不敢再那般做了。
    他极担心离忧此时展现出暴怒的一面会把离久吓坏，便忙拽上离忧的手腕稳住离忧，示意离忧不要冲动。
    他自己则冷视着那两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直呼着“奴婢知错，还请仙上饶命”的鬼侍。
    “敢对阴山公主出言不逊，真是够胆大妄为。但看在你们不明真相，便算作你们情有可原。原本略施小惩，掌嘴几十就能了事，只不过很遗憾啊，你们遇到了本神。本神向来是个心眼狭窄的，喜欢小题大做。掌嘴这种小惩，不大符合本神心意。不如永除仙籍，打入轮回最为解气。你们以为如何呢？”
    小鬼侍们从未想过这傻了吧唧的仙子会是阴山公主，比之方才更加恐惧地伏在地上往死里磕头。
    “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还请上神开恩，饶了奴婢吧！”
    砰砰磕得脑门渗出斑斑血迹，也没能感化凌风。
    “王上以为如何啊？”
    从凌风他们来的那一刹那，沧溟就想对把这事捅咕出去的那位严惩不贷，如今知晓了离久的真实身份，更没想过包庇。
    吩咐鬼差道：
    “即刻永除仙籍，打入轮回，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