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三
    翌日登帝大典，天界众仙以及归属天界统辖的各部族王君，均要到达九霄云殿朝贺新帝，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凤君元安。
    然元安此行却不光是为了朝贺而来，还抱有另一个目的。遂同一众仙家王君站至在九霄云殿的半个时辰里，可谓真叫他等得是望穿秋水啊！
    待登帝大典一经圆满结束，群仙陆续踏出九霄云殿，他那可是健步如飞地来到了凌云面前。
    想着先借灵玉的身孕同凌云套个近乎，再循序渐进提醒凌云，不要忘记下聘时许下过的册封灵玉为天后的诺言。
    可哪知刚俯首道声。
    “陛下。”
    丞泽就跟他脚前脚后那么点工夫来到凌云身侧，严肃道：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凌云道：
    “说。”
    “在大典刚进行时分，凤云宫的洛花便前来通报，灵玉娘娘小产了。可因娘娘此次小产并非意外，且众仙与各族王君都云集殿中，臣确实不好进来当众明示，便自作主张拖到大典结束才来告知陛下。”
    睨了元安一眼。
    “眼前，只有陛下的岳丈与陛下在此，那臣就明说了。娘娘她……是自行落胎的。”
    闻听此话，元安脑中不禁一懵。
    寻思这落胎还自行？是发生了何种事能让灵玉这么想不开？
    着实是搞不太懂。
    只是瞧着凌云那不明究竟是惊愕还是愤怒的脸色，担忧会因此牵连到鸟族或是他所需想得的利益，便决意不如跟去现场了解全部实情为好。
    这样，即使灵玉真的惹出祸端，激怒凌云，他也可以及时为自己辩解，将弊端降到最低。
    “这……陛下，落胎一事，兴许大有蹊跷，指不定是灵玉被陛下的某位侧妃嫉妒而陷害。不如先待细问过灵玉，再做与此事相关的定夺吧！还恳请陛下能够准许老臣随同前去，老臣也着实担心小女的身体安危。”
    丞泽专在元安和凌云单独在一处的时候出现丶详说此事，确是凌云本就提前安排好的。
    但要说元安会不会主动请求同去凤云宫探望灵玉，凌云却压根不确定，可也从来没有因为这等事情而烦恼过。
    这事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假若元安不提，那他就费些口舌麻烦，将元安带过去也就是了。
    但幸得元安此时自己沈不住气提出，便更方便他凌云了。
    假装深思熟虑片刻元安的建议，准了元安的请求。
    “凤君说得不错，先去看看再做定夺，请。”
    凤云宫。
    灵玉因落胎的折腾显得形容极其憔悴。
    背靠软垫丶眼帘低垂地靠坐在沈香木床上，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也或许只是在单纯发呆。
    凌云快步进入宫内，神色悲痛地坐到床边，握住灵玉的手想给予一些安慰，却被灵玉微一使力挣开。
    “陛下，臣妾的这份贺礼，您可还满意？”
    凌云表情变得迷惑。
    灵玉温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明白吗？那臣妾直说好了。当日，陛下去凤宫下聘，臣妾一无所知，只晓阿玦承诺臣妾隔日会向父君提亲，为此愉悦了一整夜。却在隔日，竟得到父君早为臣妾定好了与陛下婚事的消息。不管臣妾如何苦苦哀求，父君都不改心意，强行拆散臣妾与阿玦。陛下可知，那失去心中所爱而痛不欲生是何感受吗？陛下不是在新婚之夜许诺过，从今以后要与臣妾甘苦与共吗？那臣妾至今都无法释怀的痛苦，怎能不邀陛下共同品尝？”
    噙在眼眶的泪花滑落。
    “本来，在昨日的盛宴，臣妾便已准备好要当众落胎报覆您，可没预料先天后竟会抢先臣妾一步，让陛下体验到了双亲亡故之痛。那臣妾就想了，彼时再替陛下多添一份丧子之痛，也不过是并着失去双亲之痛一口气尝完，岂非太便宜陛下了？倒不如分成两次来让陛下感受的好。便刻意忍到您今日登帝大典，才动了手。如此，才能让陛下对臣妾曾经历过的大喜后又大悲的心情印象深刻啊！是不是？”
    凌云的呼吸随着灵玉一字一句的诛心之言而逐渐加重，胸膛也随着呼吸加重而明显起伏，可想是被灵玉气得厉害。
    搭在膝上的手紧攥成一只发白的拳头，眼尾泛红地怒视灵玉。
    “你当真就只是为了你自己才报覆本座？还是因为本座曾经迎娶你的决定令凤玦伤透了心，你心疼他才要报覆的？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恐怕是想本座亲身体验凤玦所受过的失去挚爱之痛吧？
    灵玉面上有笑意，眼里存恨意，缓缓坐起身凑近凌云。
    “陛下这么理解，也没错呢！臣妾确实见不得有人伤害阿玦，即便是陛下，也不容许。”
    “啪”一声脆响，一记耳光狠狠甩在灵玉脸上。
    元安的痛骂道：
    “贱种，你真是将鸟族的脸都丢尽了！”
    凌云有些出乎意料，随即，瞪向元安。见元安再度冲灵玉扬起手，一瞬单手持住元安的手腕，无比震怒。
    “你做什么！”
    一把甩开元安。
    “本座的女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元安茫然地立在原地看着。
    凌云回过头去抚灵玉的脸庞。
    “疼不疼？”
    灵玉没有回答，只是冷眼旁观中勾起了一抹轻蔑的笑。
    实话说，这个耳光可诚然不在她和凌云设置好的计划当中，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凌云的应变能力真的是极强。
    突生的变故也不曾使凌云慌乱过一分，还借机上演给了元安一个情深意重的完美表演。
    估计弄得元安自己都琢磨不清，自己那么善解人意地帮凌云出气，怎么反倒还遭受凌云对自己勃然变色的不领情呢！
    灵玉着实佩服凌云，却也着实看不惯这种惺惺作态，让她直犯恶心。
    拽过锦被，背过身子躺下，不再理会身后这场闹剧，也躲过凌云要抚摸她脸的那只手。
    那只手就这么僵停在半空，良久，捏拳收回。
    “你养好身子，好自为之吧。”
    疾步走出了寝殿。
    凌云一走，元安也不好再续留于此。怏怏瞪了眼灵玉的后背，闷声跟在凌云右后方出去了。
    刚踏出凤云宫宫门没几步，凌云忽转过身道：
    “你听好了，回到凤宫后，不许惩治凤玦，让他平安活着做鸟族的将军。”
    元安匪夷所思。
    “陛下！那逆女为了凤玦对您做出这般过分之事，您难道就丝毫都不生那逆女的气？”
    凌云伤感地轻轻长叹一声。
    “怎么可能不气？只是也放不下。本座还是想等着灵玉回心转意丶接受本座的那一天，所以，凤玦一定不能死。他若死了，灵玉必然会恨透本座，也必然不会独活于世。”
    元安不以为然。
    “可……”
    凌云断了元安的话。
    “你要是答应，本座便不计前嫌，不毁日后帮凤恒承袭凤君宝座之约。不答应，别怪本座会背弃旧约。”
    元安向来小黠大痴，所幸鸟族这些年也没出过像凌云这种想谋权夺位的，倒叫元安能一直安安稳稳地占据凤君的位置。
    然这么老些年过去了，元安竟始终都未醒悟到自身存在的这个缺点，不曾有过分毫的长进。
    因而，凌云此时这一番格外逼真的肺腑之言，令他傻呵觉得……
    原来凌云当初会迎娶灵玉，不单单只是为了求得合作才给与了他不少好处，而是真有心悦灵玉的成分。
    不然，怎么会光找他而不找狐族或天狗族呢！
    再有，因为深爱灵玉而选择去保全情敌的性命，怕他不答应还拿凤恒继任君位一事做交换条件，这得是多么痴心的男子才能做出来的事啊！
    便又冲击得他那一颗老凤心羞愧难当，没脸再提册封灵玉为天后。
    “灵玉如此糊涂，辜负了陛下，不想陛下竟还能宽恕于她，仁厚之心可叫老臣当真无地自容。然老臣不似陛下这般犯而不较，是断断容忍不了逆女做出这等损丢颜面之事的。老臣从此便与她再无干系，陛下也无需为此来劝解老臣了。但，陛下的旨意，老臣定会奉行遵守，绝不会动凤玦。还请陛下放心，老臣告退。”
    只身返回丹穴山，气不大顺地推门进入凤宫。
    凤后刚巧端着热茶点心摆放桌上，见元安回来，笑脸相迎。
    “君上回来了，快请坐。”
    倒茶奉茶这一套做得极其娴熟。
    “君上朝贺完陛下，可去探望玉儿了吗？玉儿可有……”
    哪知这一问，便是触碰到了元安敏感的神经。
    他被灵玉气得一波火气未平，又被自家夫人引得另一波火气又起，一拍桌子，大吼道：
    “你不要再在本君面前提起那个不孝女了！都是你给本君教出这等下贱无耻的女儿，可真是将我鸟族的脸都丢到天涯海角了！”
    凤后不免一个激灵，手抖之馀，热茶从杯里洒出，烫了她的食指。
    她没心思管被烫伤没有，放下茶杯，心急如焚道：
    “君上此话何意？玉儿她怎么了？”
    元安目眦欲裂。
    “还怎么了？你那好女儿也不知道脑子犯了什么大病，竟为了凤玦而报覆天帝陛下，将她和陛下的孩子服药打掉了！”
    凤后从跪坐自己腿上到一下瘫软在地。
    “怎......怎么可能？玉儿怎会如此？”
    元安声如洪钟。
    “还怎么可能怎会如此？怎么不可能！本君与陛下去探视她时，她自己亲口所述，还能有假？你都没看见啊，陛下为了她那个不要脸的贱妇忍气吞声到什么程度？亲耳闻听她是为别的男子杀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到头来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碰她，也未迁怒鸟族。还用帮恒儿继位的条件与本君交换不许处置凤玦，就只是为了让那贱妇不要记恨他。这样的深情大义，天下又有几个能够做到？可结果呢？你那好女儿就像眼瞎了似的，看不到陛下对她的付出，咄咄逼人，就差没把陛下给当场气死在凤云宫了！”
    又告诫凤后。
    “你给本君记牢了，以后莫要再为那不知感恩戴德的贱妇去开罪陛下。哪怕陛下自己能原谅那贱妇的所作所为，你也得做出大义灭亲之态，让陛下心里舒坦。咱们权当没有生过那贱妇，与贱妇脱离关系，贱妇是死是活都与咱们无关，便让贱妇自己留在天宫自生自灭好了！”
    凤后心性懦弱无能，即便从前了解灵玉的真心到底放在谁的身上，她都没胆量为着灵玉的幸福，努力劝说过元安。
    而如今，元安依附着真凭实据吼骂她和灵玉，她更是不敢对元安道上一句反驳，只能缄口结舌地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恰逢其时，前来进谏的凤玦无意在门外听到屋内的吵闹，心里无不百感交集。
    他一面疼惜灵玉为他所进行的覆仇，一面又痛恨元安对灵玉的折辱。
    那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贱妇，也将他早先强压心底的想法再引发出来。
    他与灵玉被迫分离，便已对元安心存芥蒂，但未达到让他忘却臣之本分去反叛元安，便将此恨藏于心中，就此作罢。
    可直到凌云首次战赢魔族，只因魔族不肯投递降书，便对魔族穷追猛打。元安也愿同流合污，逼迫他带领鸟族将士一次又一次为凌云卖命。
    然，他的命和他的将军之位，都是灵玉委曲求全给他换来的，他再是不满也不能负灵玉这片深沈之爱，便也没对元安怎样。
    但至当下，元安不考虑自己女儿的心酸苦痛，只知一味责怪与辱骂，还放出不管灵玉死活之言，便是完全侵犯了他的底线。
    他再也不想拥戴这种昏庸无为的君上了，进谏的想法霎那间荡然无存。
    转身回到校场，向他手底的兵将们撒出这一生中的第一个谎言。
    以元安不听劝谏丶执意要相帮凌云拿下魔族丶死伤多少将士都无所谓，若有违抗者就格杀勿论的这些话，令齐心要恢覆鸟族往日安祥和乐的兵将们心冷了半截。
    而后，又用元安做过的实事来煽动兵将们的情绪。一桩桩，一件件，都彰显出元安的专制无道与薄情寡义。
    鸟族将士皆对这位统领他们多年的君王失望透顶，一致倒戈，誓死要追随凤玦开辟新道路。
    便就是在那夜子时，凤玦起兵将孤立无援的元安以及没用的凤后刺杀在凤宫，并顺应民意，承袭了凤君之位。
    短短两日，天界与鸟族先后易主，这样巧合到极其罕见的大事，怎能不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整个六合四海？
    自然丞泽也很快收到了风声，将此回禀给了凌云。
    “陛下，元安昨夜被凤玦领兵刺杀。现如今，凤玦已为新凤君了。”
    凌云头也不擡地翻阅手中之书。
    “嗯，本座知道了。”
    丞泽眼看凌云跟个没事儿神似的，反倒急得不行。
    “陛下，灵玉娘娘与凤玦可是旧相识。在灵玉娘娘嫁到天宫前，还曾与凤玦私奔，被元安阻止才未能成功，想必凤玦定会因此怀恨在心。现在，凤玦已夺君位，大权在握，怕是择日就会带兵攻入天界抢回灵玉娘娘啊！”
    凌云嘴角微扬。
    “呵，丞泽在本座身边多年，也聪明了许多。的确，凤玦一招得权，必会来天宫抢夺灵玉。”
    “那陛下想出应对之策了吗？”
    “无需特地思考应对之策。他来，自是为了灵玉，只要有了灵玉这个把柄，还怕他不成？”
    丞泽适才会意凌云为何会如此淡定了，便更加是佩服凌云的才智以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
    果不其然，第二日，凤玦率领鸟族大军攻入天界。
    抵达天门，却见凌云端坐天门正中央，悠闲地在与自我博弈棋局，身后是一小队的天兵天将。
    凤玦徐步到棋桌跟前，语声冰冷。
    “陛下能在天门坐镇等候，想是早就料到本君会来吧？”
    凌云沈着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不错。”
    凤玦又问：
    “那陛下应该也知晓本君的来意了？”
    凌云执黑子落定棋盘。
    “自然知晓。不过有些好奇，想要问一问凤君，为了一个女人劳师动众，值得吗？”
    “只要是灵玉，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凌云将指尖棋子扔回棋盒。
    “好，凤君果然深情，只是......”
    擡眼挑衅地看向凤玦。
    “本座就是不放灵玉，你又能如何？”
    凤玦目露凶光。
    “若陛下执意不肯放过灵玉，那便休怪本君无情，取了陛下性命了。”
    威胁诚然是一句威胁，只可惜凤玦还是嫩了些。对于抓人软肋的把戏，终究还是凌云更胜一筹。
    凌云不慌不忙勾起一个浅笑，眼里却透着杀气。
    “本座的命，凤君自然不放在眼里；但不知灵玉的命，在不在凤君眼里？”
    起身漫步到一名天兵身旁站定。
    “凤君不要忘了，灵玉还在本座手上。即便凤君想杀了本座，但依本座的修为，想让灵玉给本座陪葬，也是轻而易举的。难道凤君此次前来，就只是为了抢回一具无用的尸体吗？”
    凌云是个运筹帷幄的好手，他很清楚对方的弱点都在哪，而他也会利用这些弱点将对方抓得死死的。
    确然，凤玦自看清那名天兵银白头盔下的面容时，已不再保持初来的镇定自若，拳头紧握得都可以看到在颤动。
    “你威胁我？”
    凌云也不否认。
    “算是吧！本座与凤君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只要凤君退兵，本座便保灵玉永世安康。凤君的南方圣境，本座再不踏足。鸟族的兵力，本座也再不借用。如此，可行？”
    这几轮对话在凤玦心中反覆过了好几遍，突然从中清醒过来。
    他听取鸟族将士的支持，要将灵玉夺回，确实是他在情之所惑之下头脑发热了。
    他早该想到，只要他来，凌云就会用灵玉来做筹码要挟他让步，可他仍是被情蒙蔽双眼，脑筋犯糊涂来了，但却实不能接受最后只带着灵玉的尸体回去。
    那么，答应凌云的交易换回鸟族子民向往的安定，细想也未尝不可。
    是会让人觉得他似乎没有那么钟爱灵玉，才会为了鸟族子民谋利而舍弃掉灵玉，但他却认为世事不能两全其美之时，择取其优才是明智之举。
    灵玉在远方安好，鸟族将士不必再担心战死于沙场，这便是于他最好的终局。
    凤玦退兵回去了南方圣境。
    天界众仙都道凤玦为夺旧爱，气势汹汹带领鸟族大军来到天宫滋事，却被天帝陛下不费一兵一卒轻松击退，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然凤玦却毫不介意这些流言蜚语，管他们如何不明事理地讽刺他，只要灵玉和他一族的子民平安无事，他就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