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首精的弱点是伊戈尼法印。

    大部分猎魔人都知道这一点。

    火焰会让祂树皮一般粗糙坚韧的皮肤烧灼，令祂如野兽一般的痛苦嘶嚎。

    但很少有人知道，当炽热的法印消失，鹿首精的皮肤会立刻碳化，变得隔热且坚韧。

    热衷于利爪撕开猎物血肉的狡诈森林半神，会痛嘶着召唤乌鸦和群狼围攻，会操控防不胜防的藤蔓，从地面穿刺而出，代替祂惩罚侵入领地之人。

    这是丹提亲身经历过的灾难。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伊戈尼法印确实是对付鹿首精的最佳选择，只是需要找准时机，趁着火焰灼烧，令鹿首精慌乱失措时，立刻解决祂。

    否则仅凭剑术，即便鹿首精的动作，相对于其他大型生物缓慢不少，也很难从祂手下活下来。

    古老的技艺令祂看似缓慢的动作无比精准，丰富的狩猎经验又让祂能捕捉猎物刹那间的错漏。

    理应是如此，至少在经过半天的复盘之后，丹提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鹿首精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被一把古朴的长剑荡开，轻而易举得让丹提仿佛看到了城里的野猫在玩弄狼狈逃窜的老鼠。

    两者的角色似乎反过来了。

    艾林才是那个拥有古老精准的技艺和丰富狩猎经验的猎人，而鹿首精是他选中的猎物。

    “怎么可能？！！”丹提的手捏紧了维瑟米尔的胳膊，惊呼，“艾林……艾林……他……他……”

    “很强？”维瑟米尔的嘴角得意地勾了勾，“我刚才说过了，他变化很大。”

    很强？变化很大？

    丹提瞥了维瑟米尔一眼，和青草试炼之后比起来，这是脱胎换骨了好吧？

    艾林的实力已远远超过他了……

    若不是维瑟米尔在这里，他现在也虚弱得不值得任何谋算，他甚至会怀疑眼前的艾林是个骗局。

    “这半年来，艾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

    疑惑还没说完，又一次被打断。

    丹提看见艾林脚步一侧，让鹿首精的利爪刺在了空处之后，旋身，一剑劈出。

    “咔嚓！”

    鹿首精看似残破枯枝，但实则比钢铁还要坚韧的手臂，竟然就这样被干脆利落地砍了下来。

    “咄~”

    瘦削的手臂落地，滚动了几圈，撞在了一株说不清种类的灌木上。

    “竟然没有伊戈尼法印，就直接砍下了祂的手……”丹提瞠目结舌。

    这……这……这是一个刚通过高山试炼半年的猎魔人能做到的吗？

    “呦——”

    鹿首精发出鹿鸣一般骇人的惨叫。

    骇人而疯狂的号叫声撕裂了夜空，令阴森的橡树林为之摇晃，声音忽高忽低，颤抖不已。

    艾林随后一剑，对准鹿首精的脖子，正要刺入，

    忽然面色一变，右脚蹬地，猛地后退几步。

    “嗡！”

    丹提胸前的学派徽章，啼鸣才至，数十根粗壮树木的根茎，从地面抽出，仿若从地狱伸出的漆黑魔爪。

    侧身、疾退、矮身翻滚……

    丹提眼中，艾林几乎化成了一道虚影，辗转腾挪，姿态轻盈地躲过不停从地面钻出的藤蔓和根茎。

    但鹿首精的招数还不止这些。

    年轻的猎魔人虽然刚把乌鸦和狼群清理了。

    战场外的密林中，却又响起了群狼的嚎叫，而比狼群更近的是乌鸦。

    鹿首精的惨叫之后没多久，嘶哑难听的鸦鸣便出现在不远处的密林。

    倏忽之间，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就无视了大狮鹫的威压，窜出密林，出现在了月光之下。

    可惜。

    这些乌鸦根本就没机会影响艾林。

    因为埃尔尼、克拉尔和艾阿斯等人已经陆续冲过去了。

    “咝~咝~咝~”

    一连串的蛇嘶声中，鸦群刚现身，便被数以百计，密密麻麻的火星笼罩。

    “该死的畜生，先过了我这一关！”

    克雷大吼着，右手掌心输出的伊戈尼法印又猛烈了几分。

    七个年轻猎魔人的伊戈尼法印虽然都只有LV1，但对付这些乌鸦却绰绰有余，即便这些乌鸦应是被鹿首精强化过，血红鸦眼都闪烁着魔法的辉光。

    “嘎！嘎！嘎！”

    鸦群惨叫着，被火星点燃黑羽、熔穿血肉，坠落地面。

    不一会儿。

    上百只乌鸦死得干干净净，一只也没漏出去。

    这反应迅捷，整齐划一的娴熟动作，看得丹提一愣一愣的。

    不仅仅是比精锐士兵还要默契、整齐的秩序……

    ……当然，这对从未见过如此多猎魔人，同时整齐施展伊戈尼法印的他，造成了很强烈的冲击……

    但无论是步伐、结印速度、力量……

    无不表现出，这些猎魔人的至少在身体素质上，已经赶上了普通猎魔人。

    “艾林还能说是天才，埃尔尼和克拉尔他们为何也提升得这么快？”

    “狼学派的天才，都紧着去年冒出来吗？”

    “可高山试炼前，也没见他们表现出来啊？！！”

    丹提感觉今晚惊讶的次数，比过去五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恍惚间，好似时间不是过去了半年，而是半个世纪。

    而这时，艾林和鹿首精这一侧。

    在活化植物的法术下，艾林竟不仅没有被不断涌出地表的推拒开，反而在闪避的同时，距离鹿首精越来越来越近。

    松软的土地、纤细的灌木、橡树的树干甚至是鹿首精活化的藤蔓、树根本身，都能成为他的着力点。

    鹿首精深陷于鹿骨骨眶的猩红双目，无数次倒映出艾林轻盈地于不可能的角度，躲开攒射出的藤蔓。

    总是差一点，却怎么也无法捕捉到。

    就好像这片领地的主人并不是祂，而是眼前这个挥舞着罪恶铁器的两脚兽。

    突然某一个刹那。

    鹿首精因为被骤然消灭的鸦群，分了神，藤蔓冒出的速度慢了一分。

    艾林立刻抓住了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矮身蹬地，如同一根利箭，直射向鹿首精。

    鹿首精惊愕地本能后仰，挥舞他仅剩的一只枯瘦手臂。

    可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剑身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森然的弧光，径直劈入一团黑烟。

    这一剑落空。

    鹿首精消失了。

    但祂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地面上半只驼鹿的大角，斜插在面上。

    “嗡~”

    巴尔莫不满的嗡鸣。

    “咚~咚~咚~”

    两只脚交错，在地面连踩出十多个深坑，卸去惯性。

    艾林双手握了握剑柄，安抚巴尔莫。

    狂风劲吹，倒伏林间的杂草，令橡树的枝叶哗哗作响。

    在艾林和鹿首精携手制造出的林间空地，月光垂落，照亮胡乱窜出，虬结的藤蔓和树根上，如同这片橡树林长出了一颗狰狞丑陋的肿瘤。

    “都小心！”丹提警惕地握着剑，打破了林地诡异的平静，“鹿首精窥视着我们，目标可以是……”

    话音未落。

    丹提忽然看见地面黑了一大块。

    “……任何人——”

    他嘶吼着旋身，挥剑，在他身侧的维瑟米尔虽背着弗雷德，却比他更快抽出银剑。

    可惜。

    等狼学派的两个猎魔人大师抽出长剑之时，已经迟了。

    丹提只听见身侧传来……

    “Yir……”

    野性磅礴的吼声撕破了林间的压抑，天地刹那间共鸣。

    随即。

    “……ulr……”

    又一个暴怒蛮荒的吼声响起时，已在他耳侧。

    他甚至连鹿首精都还没看见，猛然爆发出的威压便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只是随着惯性继续回转。

    等再回神。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瘦削的身影，挡在他和鹿首精身前。

    时间似乎在这一刹那凝滞了。

    鹿首精只有半块的鹿骨骨眶内，猩红的幽光恐惧地跳动，祂似乎没料到艾林会来得这么快。

    丹提只觉得艾林的手腕动了一下。

    下一瞬。

    无数道剑光，闪烁着在鹿首精的身上织成了刺目的白炽剑网。

    “呦——”

    鹿首精本能地高昂起头颅，张开了空洞的嘴痛嘶。

    凝滞的时间长河似乎随着这一声惨叫，重新流淌。

    “呼~”

    呼啸的狂风自后而来，吹得丹提一个踉跄，被维瑟米尔扶住。

    鹿首精瘦削的躯体，却没有人搀扶，成了无数碎片之后，直接被狂风吹散。

    随后。

    “轰！”

    地面在颤抖，庞然的巨响轰鸣，两人面前的整片橡树林蓦然腾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感受着空气中消失的鹿首精的威压，丹提呆呆地看着眼前因年龄，稍显矮小的身影，惊讶地嘴唇发颤：

    “鹿首精……古老的鹿首精……森林里的半神……”

    “这就……死了？”

    “应该是……”扶着他的维瑟米尔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鹿首精是没有实体的，这是狼学派猎魔人守则和编年史里提到过的内容……”

    “有实体而无尸骸，也是鹿首精被称为森林里半神的原因之一，祂死了自然什么都没了，包括元素眷顾带来的威压。”

    “我不是在问这个……”丹提无语地回头，发现维瑟米尔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顿时知道自己被耍了，“该死的变种人，你在耍我！”

    “哈哈哈！”维瑟米尔爽朗地大笑。

    也是在此刻。

    他们面前的艾林忽然一挥右手，一个阿尔德波动法印。

    半透明的冲击波，将弥漫的烟尘吹散。

    “咕噜……”

    看清烟尘掩盖下的橡树林，丹提突然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天哪……

    他都看到了什么？

    艾林身前的地面，被犁出了三道至少深一米的鸿沟。

    鸿沟的尽头，一大片橡树，光秃秃似被砍伐遗留的木桩矗立，其后是碎木头、碎枝和碎叶堆迭起来的一座小山，应是橡树被砍碎之后，被狂风吹过去的。

    艾林仅凭砍碎了鹿首精的余波，竟然在橡树林中，劈出了一条三颗树桩宽，近百米长的林间小道……

    “这……这还是人类……不……猎魔人能掌握的力量吗？”丹提整个人都看呆了。

    术士们老手级别的法术，也造不成这样的破坏吧？

    何况这还是余波……

    一时间。

    他竟分不清，这片大地上真正的怪物是连渣都不剩的鹿首精，还是艾林了……

    “维……维瑟米尔，他……他真的是艾林？”丹提侧头小声在维瑟米尔的耳边问，“不是哪个化身人形的巨龙？”

    “当然不是……”维瑟米尔摇摇头，这才哪到哪，玛哈坎山脉那个峡谷里的爆炸可比这离谱多了。

    不是？

    丹提感觉自己因失血而有些眩晕了。

    “现在是1180年吗？”

    “当然。”

    “哦……他真的不是巨龙？我听说蓝龙变换的人形，眼睛也是蓝色……”

    “不是！艾林他不是巨龙！”维瑟米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另外……你说的这些话，他都能听见……”

    丹提不说话。

    讲道理，按照他以往的个性，他此刻应该用“水鬼杀手”什么的称号，向面前的艾林开开玩笑。

    毕竟他们也算熟人。

    他甚至还替维瑟米尔带过他一段时间。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艾林瘦削，比他还矮上半头的背影，丹提感觉格外的陌生和……威严……

    甚至让他想到刚被父亲作为委托赏金交给猎魔人时，回到营地见到索伊首席时的感觉……

    维瑟米尔被丹提的震惊搞得心头暗爽的同时，渐渐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

    不过没等他回过味，年轻猎魔人消灭了群鸦，又听见群狼的嚎叫声渐渐消失，吵吵闹闹地收剑归鞘，走了过来。

    “天啊……这么深的大坑……”

    斯宾塞走了过来，看到艾林犁出的深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团长这招好帅！”艾阿斯咂咂嘴，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满脸写着“教练我想学这个！”。

    “以后，我们也能学会这招吗？”

    “应该可以吧？”埃尔尼和克拉尔同样眼馋地看着背对着他们艾林，“我听团长的吼声，和狂暴差不多……”

    ……

    在年轻猎魔人的吵闹声中，维瑟米尔终于发现哪不对劲了。

    为什么都消灭了鹿首精，艾林却还出神地盯着怪物消失的地方？

    他没有丹提难以言明的顾忌，背着弗雷德，上前拍了拍艾林的肩膀。

    “怎么了，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