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张大人军务繁忙,怎么会有空到我这里来?”宜麟见到来人,忙起身相迎,拱手笑道。
“咳,近日来一直在忙着招募兵勇之事,难得回来一趟,正好来看望道台大人。”对方也朝着宜麟拱手。
二人寒暄几句,那位张大人貌似不经意的一低头,正好看见了旁边还躬着腰低着头的曲绍扬,以及地上的折子。
“咦,这不是鸭绿江巡检曲大人么?这是怎么了?
小年轻不知事,又惹道台大人生气了?”
张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弯腰捡起了那份折子,拿在手中翻看。
当他看到,曲绍扬在折子里推断,倭国军队很可能会从安平河口偷渡过河时,顿时眼前一亮。
这时候,宜麟哼了一声,“无知小儿,信口雌黄。
区区一个九品巡检,竟也敢窥伺军务,妄谈国事,不自量力。
本官正要处置呢,正好张大人到了。”
“年轻人嘛,热血上头,做出点儿出格儿的事情,也正常。
对了,本官听闻,曲巡检武艺高强,带兵剿匪立下不少功劳?
如今倭国陈兵数万于江南岸,本官奉命招募兵勇,协同防卫,正缺人手。
不知大人能否割爱?先让他到我帐下听用?”张大人看了眼旁边的曲绍扬,微笑着试探道。
宜麟闻听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可对方已经这么说了,又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
“既然张大人不嫌这小子莽撞无脑,本官自然没什么话可说。
曲绍扬,你可愿随张大人,到军中效力?”宜麟冷着脸沉声问道。
刚才高泰源在外面通报的时候,曲绍扬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张锡銮,光绪四年出任通化设治委员,后出任通化知县。
在通化治理六年,官声不错,后调任锦县知县、锦州凤凰厅同知等职务。
这几年,曲绍扬时常往来于猫耳山与凤凰城之间,在裕良的引见下,跟凤凰厅的官员也都见过面。
这位张大人,曲绍扬见过,也给送过厚礼。
但是曲绍扬有点儿弄不明白,这位不是凤凰厅同知,一个文官么?怎么又成了啥新军前后三营统领了?
听这个意思,好像是正在招募兵勇,协防鸭绿江?什么时候的事儿?
曲绍扬正在心里琢磨的时候,就听见张锡銮向宜麟要人。
曲绍扬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生怕宜麟从中作梗,不让他跟张锡銮走。
幸好,宜麟碍于张锡銮的面子,没有拒绝,曲绍扬也跟着松了口气。
“下官听从大人安排,只要能为国效力、为大人分忧,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曲绍扬不敢怠慢,赶忙表示。
曲绍扬这么痛快就答应,宜麟的脸色更难看了,可话已经出口,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行吧,既然你有心军伍,本官也不阻拦。
好好跟着张大人,若能建功立业,也算你的造化,多保重吧。”宜麟摆了摆手,让曲绍扬起身。
曲绍扬朝着宜麟躬身一礼,紧接着又向张锡銮一揖到底,“多谢大人抬举。”
曲绍扬心里明白,要不是张锡銮突然出现,曲绍扬今晚真不敢说什么结果。
宜麟此人,性情古怪,喜怒不定,实在难以琢磨。
曲绍扬又年轻气盛,争辩之中顶撞几句,被对方抓住把柄,指不定就被免了官职,更甚者直接关起来啥的,都有可能。
曲绍扬心存感激,但是当着宜麟的面儿,很多话不能说。
张锡銮似乎也清楚曲绍扬要说什么,便摇了摇头.
“曲大人,军务繁忙,你既决意投身军伍,那就随本官一起,回去议事吧。”
说着,便朝着曲绍扬使了个眼色。
曲绍扬会意,赶忙应声,“是,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就这样,二人辞别了道台宜麟,从偏厅出来,正好看见了守在院子里的高泰源。
高泰源一见曲绍扬跟着张锡銮出来,忙迎上前去,三人谁都没说话,径自出了衙署大门。
“兄弟,你素来行事谨慎小心,此次怎么如此莽撞?
你来衙署,先跟老哥说一声儿啊,不管有什么事情,老哥帮你参谋参谋。
今晚上要不是我见机早,去请了同知大人,你今晚非得挨收拾不可。”
出了衙署大门有一段路之后,高泰源这才开口。
“老哥,我哪知道,同知大人现在成了新军统领啊?若是早就知道,我直接就去面见同知大人了。”
曲绍扬真的不清楚凤凰城这边的变动,他也不认识负责鸭绿江防御的将领,除了来找宜麟,还能找谁?
宜麟是分巡东边兵备道的主官,有简练官兵之权,眼下这种形势,曲绍扬肯定得先找宜麟。
“本官是前些日子才接到朝廷旨意,命本官从本地添募五营官兵,协防鸭绿江。
曲大人近期没来凤凰城,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前头,张锡銮开口,替曲绍扬辩解。
不管怎么样,今晚上幸亏有高泰源救场,曲绍扬才得以脱身。
“多谢老哥,今天幸亏有老哥,要不然,我估计我今晚上丢官是小,闹不好就得下大牢了。”
当然,下大牢是不可能的,宜麟真要是下令这么做,曲绍扬就豁出去反了,也不可能任由他们摆布。
不说别的,就东边道衙署那几个差役,曲绍扬还真是没放在眼里。
“咳,咱兄弟这些年了,说这话太见外。
只要你平安就好,往后再有啥事儿,提前先跟老哥打声招呼。
老哥别的不敢说,毕竟是在这凤凰城混了多少年,认识的人多。”高泰源一听就笑了。
这些年他们都没少得曲绍扬的好处,他家侄儿还在木税衙门当帮办呢,曲绍扬有事,他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
时候不早,高泰源有事,要回家去。
张锡銮这边,惦记着折子里的内容,急于跟曲绍扬讨论。
于是曲绍扬就跟着张锡銮去了凤凰厅衙门,在书房里讨论起如今的形势来。
“大人应该知道,下官是木把出身,对鸭绿江沿线的地形、水势都有些了解。
我师父更是在南流水鸭绿江上放排二十多年,可以说鸭绿江每一条支流,每一处河口,他都了若指掌。
这些日子以来,下官一直关注着战事的进展。
得知倭国陈兵数万于鸭绿江南岸,下官与家师便在一起议论猜测,倭国会从哪里攻过来。
最后,我们师徒一致认为,很大可能就是安平河口。”
曲绍扬指着桌子上的地形图,把他们的推断,讲给张锡銮听。
“假若我是倭国军队的将领,我就会秘密派出一支部队。
想办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高丽的水口镇,偷偷渡江,由安平河口上岸,然后埋伏起来。
等正面部队渡江进攻时,前后夹击,互相配合,一举攻占虎山。
虎山若是失守,九连城必丢,紧接着,便是安东、凤凰城、宽甸。”
张锡銮听完曲绍扬的陈述,面色凝重,沉思半天。
“曲巡检,你今日所说,都是推断,并没有实据。
本官虽然可以将这些上报朝廷和统帅诸军的宋大人,只怕是也难以取信。”
张锡銮今晚出面,一个是他之前与曲绍扬见过几次,有些交情,也挺欣赏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劲头。
再一个,也是看中了曲绍扬手中的巡防队。
这几年,巡防队负责鸭绿江防卫,平定匪患、维护治安,可以说是成绩斐然。
张锡銮奉旨招募兵丁,肯定希望多招募些骁勇善战的兵勇。
这也是为什么高泰源一去找他,张锡銮立刻就赶去东边道衙署的原因,本身就是有意招揽曲绍扬。
曲绍扬刚才所说,张锡銮是信的,但是他不确定别人也信。
如今鸭绿江沿岸集结了毅军、盛军、奉军、芦榆防军、黑龙江镇边军等新旧达七十余营,派系林立,互不统属。
张锡銮哪有那个本事,能劝动所有人都听他的啊?
曲绍扬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了。
“大人,若大人信得过下官,下官愿率领巡防队,守在安平河口。
但凡有一名倭军从安平河口偷渡登岸,下官听凭大人处置。”
曲绍扬来凤凰城,所为就是这个。
他也不求别人都相信他的推断,只要给他个机会,守住安平河口,就算这趟没白来了。
“好,曲大人聪明果敢,定能不负本官所望。”张锡銮闻言大喜,越看曲绍扬就越是喜欢。
“本官这就任命曲大人为前营管带,率巡防队,驻防安平河口,务必严防死守,不能放倭军过江登岸。”
曲绍扬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赶忙朝着张锡銮抱拳行礼。
“多谢大人栽培提携,末将定不负大人所望,守土卫国,绝不让倭军越雷池一步。”
没想到,这一趟凤凰城之行,不光碰上宜麟这臭虫,也遇见了贵人。
此刻,曲绍扬还真有点儿激动,也逐渐体会到了人家说的,士为知己者死的那个心情了。
“好了,今日天色已晚,曲大人就在衙门里歇着吧。
明日一早,你便带着手底下的人,前往安平河口,一定不要辜负了本官的期望才是。”
张锡銮拍了拍曲绍扬肩膀,又鼓励了几句,然后派人将曲绍扬安顿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曲绍扬去见了张锡銮,带着张锡銮给他的任命书以及凭信等物,离开衙门。
先去驿馆,然后带人出城,与城外的人汇合后,派人传信给其他几位队长,告知众人前往安平河口汇合。
就这样,曲绍扬领着两百来人先行到了安平河口。
此地偏僻,虽有清军驻扎,却人数不多,只有几百人。
曲绍扬与驻军的将领见了面,拿出张锡銮给的任命书与凭信等物。
对方倒是没否认曲绍扬的身份,只一脸不屑,觉得张锡銮大惊小怪。
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要派兵前来把守,属实多此一举。
曲绍扬太清楚清军这些人都是什么德行了,见怪不怪,也懒得理他们的冷嘲热讽。只吩咐下去,就地安营。
刚开始,驻守的清军见曲绍扬他们只有两百来人,很是不把曲绍扬他们看在眼里。
只是瞅着曲绍扬手下的巡防队,一水儿快枪,装备精良,十分羡慕,于是几次三番的冷嘲热讽,言语挑衅。
可是没想到,曲绍扬手下的巡防队陆续来到,人数很快超过了驻守的清军,。
而且,曲绍扬这边不光有快枪,竟然还有火炮、重机枪等武器,另外还有好些不知道什么东西,都装在木头箱子里。
驻守的清军一看,自己这点儿人数不太够看,当下就缩在营地里,不敢出来嘚瑟了。
曲绍扬可没那些心思跟他们斗嘴,此时他一心只想守住安平河口。
他也不管对方怎么想,仗着人数多,直接就接管了安平河口的防卫,安排人手,昼夜巡逻。
尤其是夜间,加派人手,盯着江面,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曲绍扬所料没错,此时在鸭绿江南岸的倭军,正想着怎么突破江北岸清军的防守封锁呢。
清军以九连城为中心,将兵力分布在近百里长的江边,沿着鸭绿江连夜赶工修建了高一丈,厚三尺的连环堡垒。
堡垒上每隔一定距离都有一座炮台,可以俯射江面。
堡垒外埋设地雷,再往外就是鸭绿江天险,倭军渡江作战的难度相当大。
所以江南岸的倭军将领在了解到清军的防卫情况后,并没有急于出战,而是命令主力部队全部回缩。
然后派出小股部队每天在江边来回奔跑,摇旗呐喊,做出进攻的姿态,来迷惑江北的清军。
而倭军此举的主要目的,就是掩护侦察兵,让他们拿着望远镜、长竹竿、绘图工具在江边来回测量,寻找突破口。
最终,侦察兵精心选择的一个地方,正是安平河口。
九月二十六晚间,也就是曲绍扬到达安平河口的第四天晚上。
一股由五百名倭军组成的敢死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安平河口。
这里水不深,水流也比较缓,敢死队计划从这里游到对岸。
九月下旬,鸭绿江的水冰寒刺骨,又是下半夜,这些敢死队咬着牙,忍着寒冷,就这么下了水,一点一点向前游。
后半夜,本就是防卫松懈的时候,江对岸的清军也都乏了,巡逻的人各自找地方休息。
倭军敢死队十分顺利的游过江心,就在他们离着岸边还有十几丈的距离时,突然间,不知道什么东西,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