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平淡是一天（上）
    易谨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
    将其关掉, 他很快结束每天必须经过的流程：洗漱丶吃饭丶清理垃圾……然后出门。
    走出小区，他看到了稀稀拉拉的行人。
    他们脸上依旧残留着对未知的迷茫，以及终于腾出手处理亲人死亡后, 不自觉带上的哀伤。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是这次的灾难好普通的自然灾害并不相同。
    只需要重新给关键性的机构丶工厂丶设备填充上人类或者是机器人, 整座城市就能恢覆运转。
    和灾难开始之前相比，只一点不同：人类数量的急剧减少。
    城市已经空旷到一种程度, 仿佛在外面说话, 都会有回音……
    来到停车的地方，易谨把自己提前准备的东西放到副驾位置, 才坐至驾驶座。
    但快到的时候, 单位才发出通知：停车的地方，因为有些程序需要，被临时征用。
    易谨只好去到另外的地方停车, 才步行到建筑的地上部分。
    和路遇的同事打了招呼, 他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处理新一天的事情。
    其实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的事，易谨完全可以不睡觉地处理, 并且不会有任何不适，效率很高。
    但刚这样做没多久, 他就被发现了, 并迅速矫正——以药物形式。
    所以现在, 他处于一种强迫塑造正常生活的状态……至于现在最关键的工作, 是要重新录入居民信息，并进行确认。
    因为死亡人数过多, 如果将原本已经受到了些许损伤的数据库作为基础，再来进行处理, 会相当麻烦。
    在技术人员迷惑不解和强烈要求下，经过一段时间，民众的信息重录工作已经结束。
    现在就是和之前已记录数据的进行对比……但问题就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国家内很多系统似乎都缺少了一部分，这直接成为了重建社会秩序的最大困难。
    而且就这个并不完整的数据库，还是由技术人员恢覆过的，只能勉强使用。
    除此之外，因为尹博士的牺牲，他手里很多项目直接停滞。
    上面不是没想过让别人来接手，但实际上，根本没人能看懂那些数据，更不要说找到他原本的研究方向了……更加离奇的是，他所有的手写资料丶汇报资料都消失不见，没有一点痕迹。
    就像地下研究所内，还有某个拥有最高密级防护的东西，也失踪了。
    它有留下印痕……像是一本书，或者笔记，但没人对这个东西有印象。
    这些都无关紧要，至少和眼前事没有关系。
    最终，在大领导的指导下，不管是军方丶研究人员丶其他政府附属机构……都将主要目标，放到了为社会重新注入活力上。
    这当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达到的，所有人都耗费了不少经历和时间，穿梭于各个领域。
    他们非常希望，能够在春节到来之前，初步打下进一步重建秩序的基础。
    易谨对这件事当然没有意见，也愿意奉献自己的时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难受不已，觉得自己胸腔的偏左的位置装的不是心脏，而是个漏风的空洞。
    不是生理上的疼痛，但却是一种完全无法忽视的痛苦。
    检查过好几次，都没发现问题，众位医生也就只能将其归结于灾难后遗症。
    ……和身体受伤一样的后遗症，只是易谨的表现在心理上，并因此产生幻觉。
    只是易谨自己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很正常，只是少了些什么，并且，少的东西不影响他以工作来缓解疼痛。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中午时，他还没感受到饥饿，门口就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
    打开门，易谨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送餐机器人，它有一个圆溜溜的脑袋，肚子里放着多份食物。
    拿出最上面的那份，他关上房门，回到座椅。
    打开盖子，发现是两份炒菜……这样的搭配不够好，没有汤。
    但是我没有吃饭喝汤的习惯，也不挑食物的味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这个？
    疑惑刚有冒出，就被胸口位置吹过的冷风一并带走了，他拆开一次性筷子，一口口将食物塞进口中，咀嚼几口就囫囵吞下。
    吃完饭，他继续工作。
    直到傍晚，终端响起，他才从沈浸的状态中脱离，感受到了眼睛的干涩和脖颈发出的抗议。
    多花了几秒钟将这一小部分处理完，他伸手拿过终端，“喂？”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要回来吃饭？”
    终端内传出一道女声，“你哥他今天心情还行，准备下厨，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少做一点，自己吃。”
    沈默良久，易谨答应下来，“好，我今天晚上会过来的。”
    “可以不用早早开始，这里很快会结束，我过来打下手。”
    “是，我都忘了。”
    易盛感叹，“你现在手艺也很不错，和之前那个易谨已经很不一样了！”
    即使听出这是调侃，易谨却没有一点笑意，只是低低地“嗯”了声。
    “钱老那边怎么样？你这个问题什么时候能去找他看看？”
    早就知道这人最近很是不对，易盛提醒道：“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见过太多的死亡了，易谨，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活着才有更多的可能。”
    不是没有谈过这方面的话题，但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易盛也不是那种一定要将孩子按照自己想法塑造的家长……“你不是说，你好像想等着一个谁？还是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这也算是一个目标，至少现在，你已经走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面。”
    “要好好吃饭丶睡觉，让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才能抓住可能一闪而逝的机会……”
    易谨难得有了些情绪波动，神情舒展了些，“我知道的。”
    “我已经找钱老看过了，不是属于心理丶精神上的问题……今天准备了些什么食材？”
    他知道，在姐姐家里，一向是姐夫做饭，剩下的碗筷交给机器。
    但在失去了一条腿后，姐姐心疼他，主动做了几天的饭……现在，他大概是在味道上有些受不了了。
    而且因为一直以来的性格底色，就算是陷入了这样的境地，这个温和的壮年男人依旧是个合格的丈夫。
    易谨愿意给予尊重丶向他学习……学习？为什么要学习？
    小幅度晃了晃脑袋，易谨又说两句话才挂断电话，并加快速度……因为他的情况人尽皆知，都希望他能多休息，甚至还曾强迫他直接在家里修养——只是没成功。
    反正他现在的生活，就是每天来到这里，一坐做一天。
    长时间的封闭环境，会让人的心理状态变得极不稳定。
    易谨还记得，研究所内已有类似的情况出现：激烈的争吵，最后甚至发展成为了肢体斗殴。
    他准备把今天处理的部分工作都结束，出去走走。
    以避免类似的情况。
    ……
    “来了！来了！”
    门内，一道不知道为什么蕴含着焦急的声音响起，但却没有立刻来开门。
    等待了好几分钟，易谨才看到眼前的门扉向后拉开，来到玄关的是一位坐着轮椅的男士。
    他神情温和，左腿位置的裤腿空荡，打着个相当标准的结。
    “你快去看看你姐。”
    他眼神无奈，且隐含笑意，“我本来想说我来，因为竈台也不是那么高……她非说这样很危险，要自己试试。”
    “结果你也知道，就算有指导，她那个用来摆弄仪器的手，还是弄不清楚这些厨具。”
    “差点又把厨房点着了。”
    给了姐夫一个“勇士”的眼神，易谨熟练换鞋进屋，径直走向厨房，“她最大的问题就是，总是想非常精确地做出每一步。”
    “而这样的结果，往往错过最好的时机……尤其是油锅，不等人。”
    迅速接过铲子，易谨发现情况居然还好，至少比自己想象的好了很多。
    “哎呀，还好你来得及时，没让我做到最后。”
    擦了把因为紧张渗出的汗水，易盛咧着嘴，“我高估自己了，这个饭，比做手术还要麻烦。”
    “你能做简单那些就已经够了，覆杂的，姐夫会做给你吃。”
    易谨边熟练操作，边提议，“可以给他订做一个可升降，调整位置地轮椅，这是可以实现的。”
    “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厨房门口，轮椅停下，温和男士认可地点头，“反正我这样，以后肯定是没办法出去工作了，还是得靠你养家糊口，你完全可以每天出门的时候点好菜，回来就可以吃到了。”
    易盛楞了下，偏头瞪了丈夫一眼。
    她眼角有泪，没有说话。
    两个多小时后，三人合力弄出了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就着度数较低的小麦酒，喝了几个来回。
    到最后，不清醒地就只有平时很少喝酒丶酒量也不怎么好的女性。
    她一把眼泪一把眼泪地抹着，嘴里胡乱吐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心疼地让她靠到自己身上，温和男士拿着一张纸擦拭她的脸庞。
    “其实我知道，最开始和我结婚，你姐她就是看中我情绪稳定，嗯，还有做饭好吃，哈哈。”
    “其实她很辛苦……”
    易谨点头，“我知道的。”
    “尤其是在我们的爸爸牺牲丶妈妈瘫痪之后……当初和你相亲，也是因为妈妈情绪很不稳定，想看到她有一个家庭。”
    “好了，我先收拾，你带她去洗漱。”
    指着桌子上的狼藉，易谨站起来，“等会儿我来帮你。”
    温和男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答了个“好”字。
    等到易谨快离开，送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忍不住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情。”
    “但我记得，你姐姐她有段时间情绪很不对，还是再见到你之后，才变好的。”
    “我希望你，做什么决定，可以多考虑她一下。”
    “好吗？”
    易谨还是那个回答，“我知道的。”
    关上门，他走出这片居住区，开车回到了自己家。
    看着副驾上没动过的东西，易谨沈默将其拿回家里，放到冰箱内，准备明天早上将它们送进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