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为人
外力如潮水退去, 殷淮不再感觉针扎般的疼痛，只是精神上的转变暂时没办法恢覆。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进食很快结束，且那已经和怪谈融合很多的“信徒”, 在怪谈回归能量本质后, 本就受到重创, 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就让她收获了更多记忆。
和书生侧重特殊能力的不同，她更在意自己为人的那部分。
她叫张絮, 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
作为女孩, 她不受奶奶喜爱丶重视。
爸爸愚孝不在意她，而妈妈软弱, 连工资都要交出很大一部分, 做出的唯一抗争，就是拒绝生下第二个孩子。
她住在没有床的房间，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活得比同学家的小狗都差。
至于同学,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学习上，渴望着在以后能摆脱这个家，没有交朋友, 显得异常孤僻丶难以接近……同学当然也不会主动接近。
家在村子里，张絮承担着不少家务, 有时还需要出去打零工, 赚点买学习用具的钱。
开始接受学校帮助后, 青春期姑娘的自尊心彻底崩溃, 只觉得不管是从身边走过的路人，还是沈默避开自己的同学们, 都时刻对自己投来鄙夷的目光。
尤其是，回到家里, 从来只有长时间的农活丶家务丶难听的话，它们密不透风丶包裹而来。
她不能避免地生病了。
妈妈会在年初时出去打工，因为要给她交学费。
爸爸在家里，但是对奶奶的行为——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看病……他视若无睹。
和曾经的每次一样，她只能在手脚无力的状态下硬抗着，扛到那句唾骂，“命硬的东西！”
家里从来都没有改变。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和冬天下雨还要去上学时一样，她坐在教室里，穿着湿湿的鞋子，扣着手上发痒的冻疮，身体因为低温不住发抖。
每天都是寒冬。
张絮活过了十七年的冬天。
在第十八年开始之前，在妈妈再次被要求在过年赚取高工资，不能回家的时候，她心里突然就冒出了很多念头。
那些想法不是一个好学生应该有的，但她无法完全摒弃。
然后，她在农资店老板怜悯的目光下，带着农药回到了家。
这很正常，因为这些事情从来都是她做的……大家都知道。
一点点……加上她手艺不怎么好，多放些大料，味道就没那么奇怪了。
而她一向是不被允许一起吃肉的。
药效发挥作用，张絮很轻松就能把终端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并且堵住两个人的嘴。
在这段时间里，她写下了一封信。
拿上这封信，她寄给了学校的老师，希望她能把封信给自己的妈妈，并且念给她听。
然后，张絮找了栋废弃的高楼，一栋拉上了不能靠近警戒线，据说曾闹鬼的高楼。
她带着不合身的衣服，带着一身的毛病和淤青，从楼顶一跃而下。
张絮死去了。
但是“我”还活着。
为什么呢？
强烈的迷惑和怨恨，让殷淮短暂脱离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阵可能是院子研究所的“攻击”发挥了作用，她现在觉得* 自己的内心情感难以平覆。
于是她就对已知的信息开始分析，以理性来对抗内心的波澜……那栋建筑应该是有一些能量开始影响现实，否则不会在建设半途出现“闹鬼”，甚至到了无法解决，必须阻止人进来的地步。
直到张絮去到那里，还没有印记产生的东西，才迎来了主人……而且从当时的内心活动来看，这个“新鬼魂”和张絮本人也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因为不管是因为什么，“信徒”确实已主动对人类动手。
而张絮，在最后都特意避开了学校，不想给还算不错的学校带去麻烦——那里面的老师和同学，其实什么都没做……但也就是什么都没做。
她还写了一封希望妈妈以后好好生活的信。
殷淮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前情，周围也没有人能够讨论。
没过多久，她初步缓和，继续往下消化……
……
你也被人否定了，但是比我幸运。
为什么？
你也很能坚持。
但这也不是人类的意志能转移的……最后肯定会变得和我一样。
你的行动，确实有那位的影子，但不够好，本身也不够强大。
我知道了，是那位一直拉着你。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你的情况还可以啊……
那位什么时候能发现？
应该快了。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但是我选择这个时间点不是没有理由的……看见那边的窗台了吗？
站上去吧……站上去，你就自由了。
你真走运……还有人愿意为你做这样的事情，那外面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你对他们来说应该是陌生人才对，世界变化那么大吗？
……我有多久没感受到疼痛了，真熟悉。
其实我还有能力可以阻止的，但是没有必要了。
我可以真正地丶真正地离开雪原了。
而张絮，早已离开了。
……
那种压抑丶了无生趣的态度不可避免地感染了殷淮，她吐出叹息，“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精神不对的情况下，她只对张絮升起了一点淡淡的怜悯，更多的是联想到宋怀月心理问题最严重时的状态。
之前的判断被推翻。
因为……其实这位没有名字的幽魂，本就只想借这种行为招来殷淮，实现真正的死亡——她甚至刻意控制了宋怀月能“带走”的能量。
在“狐仙”们看来，是自己给出的好的结果诱惑了这位特殊的“信徒”。
但实际上，反而坏的发展，才是她真正答应下来的原因。
因为身体的状态还是没有回覆，殷淮短暂无法维持人形……那就说明我在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自己不是人类了。
否则就会在不能自控的情况下，自然塑造为人类。
默然一阵，殷淮给刚从一个怪谈中出来的许悦送过去一个信息，随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怪谈内。
……等“狐仙”世界完全安置好，应该能腾出手去处理一下国外的那些，不知道“机械腿”那边的进度如何了？
……
有多块屏幕的房间内，头发红棕的小孩正面露苦色。
“我好撑啊～”
“我吃不下了，为什么不能储存起来呢……”
知道她听不懂，阿诺雅却还是认真解释，“因为必须粗略打上印记，首先是，有印记了，才能一起带过去交给她……还有，如果把没有印记的留在这里，是很可能从内部在产生一个‘信徒’的。”
“这时候情况很覆杂，最好遏制能遏制的所有意外情况。”
“好吧～”
阿琳把勺子横放到腿上，“我可以再吃一点，然后去找她玩！”
……
拿到终端，宋怀月嗓音沙哑地开口，“老妈……”
喊完人，她就安静下来，似乎不知道该从那里说起。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心绪难平，殷枫灼一句话少见地说了两遍。
习惯性地勾起嘴唇，宋怀月主动宽慰道：“我没什么事情，就是有点不适应。”
“而且其实我不知道是怎么脱离的，有点奇怪，嗯……等姐姐出来，我跟她说说，或许还能提供一点经验呢！”
上扬的嗓音和挂着笑容的脸庞看起来似乎很是适配，但钱旭林却注意到那双眼睛依旧无神，视线失焦地落在空气中。
那头，殷枫灼听完这几乎能称得上客气的话，后续的询问都被堵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嗓音略低地叮嘱，“那你等会儿要配合钱老进行检查好吗？”
“也可以询问一下，如果他们能跟你透露动向，可以提前准备……”
“……就这样挂了吧，嗯，等检查结束，合适的时候，就回来了？”
宋怀月仿佛只是出门在外，受到母亲嘱咐的人，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结束后，除了拆除设备的动静，一片安静。
钱旭林往前走了两步，打算柔和切入话题，并让她转移到车上，接受进一步检查。
突然，一道不属于这里任何人的声音冒出，它明媚向上丶自带轻松感，“怀月！”
“淮姐姐让我来接你！”
距离最近的人悚然一惊，猛地转头看向来人，并应激将枪口擡起。
就见那人穿着一身裁剪相当不错的橘黄长裙，和红润的脸色相衬，显得秀丽五官颇有些光彩。
她顺着周围人让出来的过道快步向前，“快来快来！”
“奈奈那边准备和别人一起开个玩偶店，我们去帮忙啊！”
一走过去，她就把神情茫然的宋怀月从地上拉起来，又认真拍掉衣服上的灰，才退到一步之外，带着怜爱看向还未从影响中缓和的青年。
“淮姐姐说，你现在需要去散散心，但是外面的情况不是那么好掌握的，可能会有危险……就去玩偶屋那边吧，正好缺人呢！”
缺人？
刚恢覆思维能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脱离怪谈出来是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许悦也在这里……但是不妨碍她捕捉到关键——可以去其他地方玩儿！
见她表情变好，许悦才不再掩饰自己的担心，“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担心你……”
宋怀月张了张嘴巴，说不出任何东西，只好滑稽地再次沈默起来。
“好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许悦一点都不介意地点头，“你一直都不喜欢说自己内心的感受，但到淮姐姐面前，肯定是要说的吧……”
以为能很快见到姐姐的人，宋怀月立即就做出反击，“哼！”
“也不知道是谁，和哥哥谈起恋爱了！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哈哈哈……”
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地大笑出声，许悦摆摆手，“哎呀，又没在一个户口本上！这是完全可以的！”
没等宋怀月再说什么，她已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型玩偶塞进宋怀月手中，紧接着就按住她的肩膀轻轻一推。
刚出怪谈的人，在一阵茫然中，身影迅速淡化，消失不见。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没人在短时间内做出合适的反应！
等到他们把枪口都对准了自己，且设备拆除进度也暂停的时候，许悦转过身体，面向那边的观测地。
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淮姐姐让我来见您一面，有一些事情要说。”
分贝不高，但在没人说话的时候，至少让每个人都听清楚了话语内容。
但她没有点明说话对象是谁，不管是研究人员，还是属于机动部队的那些，都是面面相觑丶不敢接话。
好几分钟后，研究人员的终端，在没人操作的情况下，同时吐出了道机械女声。
这些声音因同步而具有质感，直接钻入了每个生物的耳朵，“您好，‘烛火’为您服务。”
“请输入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