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戳目
“朕觉得你理析的对, 先起来。”赵煌寻了把方椅坐好,想了想那名在宫禁水牢里招供的靖远侯府婢女,觉得像是颜芙能干出来的事。
“那名叫帘芜的宫人你盯紧, 任何举动都不要错过,碧华宫那边朕会安排其他人手去探查, 没有我的命令,不要随意插手颜芙和颜鸢的事情。”
“是。”荷君领命起身。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颜鸢在床上昏然近半旬时日, 终于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陆宸呢,他现在在哪里?”颜鸢拭了拭面颊的冷汗, 扶着床沿喘着虚气, 忆起赵煌之前答应她的话:“不是说带我去见他吗?我现在就能去。”
荷君觑了眼外面泛暗的天色,垂下眸子道:“婕妤娘娘,今日恐怕不行, 酉时,宫门都落锁了。”
颜鸢也瞧出时辰已晚,她叹出一口气, 寻求确认地问:“荷君, 你如此说,我明日是能见到的, 对吗?”
她没有收到荷君肯定的答案, 疑惑擡头时, 只看到荷君眼底含蕴的同情, 头不知怎么又昏了起来, 颜鸢仰躺回床上,又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第二日, 颜鸢是在赵煌的延庆大殿上见到的陆宸。
他躺在漆黑的棺木中,身上覆着崭新的白布,赵煌单手伏在棺木的边沿,瞩目望着里面,目光深沈幽静,隐隐藏着笑意,像是在看一件刻雕精美的腰玉。
见来人是颜鸢,他擡手招呼她过来。
颜鸢滞在殿门前不动,一双瞳子死死地盯大殿中央的棺木上,神情震惊且苦涩。
她猜出棺中躺着的人是谁了。
赵煌十分满意颜鸢这幅神情,他眼睛笑得更弯,眼尾的皱纹层叠堆起,像一块块即将剥落的老树皮。
“爱妃,别怕,过来陪朕祭拜一下。”
颜鸢将视线移到赵煌身上,眸中的哀痛也在触及赵煌笑意的瞬间变为激愤,她字句铿锵道:“赵煌,你没有资格祭拜他。”
赵煌笑得肆意,他双手摊开做无谓状,眯着眼睛看颜鸢:“爱妃这是何意,朕是君他是臣,朕为他烧柱香那是他的无上荣光,更何况他还是个横死的丶会被世人唾骂的叛臣。”
“史书不会为他正名,只有朕能。”
“爱妃若是有什么想法,需要朕帮忙做的尽管说。”说到此处,赵煌若有所指地顿了下:“只要爱妃说出原谅朕的话。”
“你无耻。”颜鸢忍无可忍,她不再理赵煌,绕过他,挽袖拈起三根香,悬在灯火上静燃。
她看着满面刀口的人,胸腔内万针穿刺一样的痛。
那些刀口划面甚阔,一道交叠着另一道,狰狞地横亘在一起,让人看不出原本的面容,颜鸢很想伸手触摸那些伤口,但她不敢,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害怕棺中的人痛。
是的,她害怕已经死去的他痛。
眼下的睫毛终是蓄不住愈发沈甸的泪水,轻轻一眨,泪水便如断珠一般地落下。
颜鸢承认,她后悔了,后悔最开始没有将一切的一切问清楚便离开,后悔当初一时心善救了赵煌,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笙笙,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捏住软肋,屈从于赵煌的淫威之下…
最后悔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年少时懦弱无能的她,没有一点长进,平白错过许多好的人和事。
陆如珩,你身死道边有一半结果是我造成的,九泉之下,不要忘记恨我,待来世,我定还报平安于你。
再见吧,我会照顾好笙笙,告诉她,她的父亲曾经任职大理寺,洗冤查屈,名噪一时,如果有机会,希望还能与小杏见上一面,问清那个孩子的事…
大殿之内灯火葳蕤,轻盈的风从根根灯烛上掠过,惊扰了烛心处的焰苗,左右摇曳。
颜鸢举着香缓跪到棺木前的蒲垫上,正要肃拜三次,腰间冷不丁缠来一只手,颜鸢挣脱不开,低声责斥:“赵煌,你放开我。”
“爱妃,朕想听的话爱妃还没有说,如此良辰美景实在难得,朕心情甚好,爱妃不妨锦上添花,全了朕这偏心意。”
“滚。”颜鸢看着手中缓慢燃烧的线香,突然生出丝残忍的想法。
赵煌没有察觉到颜鸢身上那一闪而过的凛意,他冷笑一声,话中语气转为威胁:“颜鸢,朕现在心情不错,你最好识相些,不要让朕下命令逼你。”
“很简单,就一句话,说你已经原谅朕了。”
“陛下当真只想听我说这句?”颜鸢持着香缓缓回头,嘴角浅笑,眸光清泠。
“是。”赵煌点头。
“那陛下先松开我,我站起来说。”颜鸢瞟了眼手中的燃香,用指腹轻拍,弹掉上面残馀的香灰。
赵煌诧异于她突如其来的乖巧,眉目怔了怔,双手听从地松开,扶着颜鸢站起身。
“陛下,堕崖之痛,威逼之仇,妾身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陛下。”
赵煌还未来得及愤怒颜鸢的挑戏,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阴影,灼热的火星兀地逼近,瞳仁随即传来痛感。
“啊啊啊…”
赵煌捂着眼睛弯背,面颊因为疼痛不断抽搐,他趴伏在地上,哀嚎不断:“快传太医。”
…
回到临琼殿,颜鸢简单用了些素粥后便在殿门前的围屏后枯坐,荷君站在她的身后,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静默的气氛就这样持续到日晡申时,敞开的殿门外出现一群紫衣乌帽的中官。
“传陛下口谕,颜婕妤顶冲圣驾,蓄意恶伤,蔑视宫纪,悖逆无端,降为美人,监禁掖庭,待有司查问。”
颜鸢是被连夜赶进掖庭的。
彼时已至夜半子时,蒙着皎洁月光的井台旁尚存着三两捣衣声,颜鸢裹着斗篷缓步踱过,神色平静,连一丝喜怒哀悲都没有。
她其实对赵煌赶她进冷宫的这一决策很不理解。
颜鸢记得自己当时的手劲极大,燃香的火头准确无误地戳在赵煌的左眼上,除非天医下凡,赵煌的眼睛怕是救不过来了。
若她是赵煌,执念未解,定然选择先将人严格看管起来,等什么时候想好处置的办法,再下令过去。
但赵煌却草草将她丢进掖庭,也不禁足也不派人监盯,大有让她自生自灭的意思。
身为谋害重犯,就是这种待遇??
颜鸢百思不得其解。
浓云边的波月太美,颜鸢举目望去,只见月光透过层叠的云层洒落,将眼前的万物万景罩上一层柔光。
颜鸢的心境仿佛也被这宁和的月光感染,疑虑渐散,丝丝平静填满整个胸腔。
不管怎样,尽人事,听天命!
令颜鸢未料到的是,情况在第二日出现反转,延庆殿下发了赐死的圣旨。
“颜美人,鸩酒还是白绫,二选一罢。”
“鸩酒罢。”颜鸢有些嫌弃白绫还需登高。
“好。”中官将圣旨收好,转头将另一名中官手中的托盘放到颜鸢面前的桌子上:“颜美人请。”
颜鸢看着立着托盘里的高足杯,眸色深暗,她擡袖,食指碰了碰冰凉的杯柄。
“我想见见圣旨里的内容。”她歪头,对面前的几名中官笑:“陛下一向对我宠爱有加,我还没有说他想听的话,依陛下的脾性,不会舍得让我死。”
“大胆,你竟敢质疑旨意。”为首的中官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踏着步子上前:“你伤了陛下龙体,陛下未将你丢进诏狱受严刑拷问已是仁慈,竟还妄想活命。”
“娘娘若是不忍心自裁,大可直说,奴婢愿意帮助娘娘。”
中官的语气充斥着浓烈的威胁,他斜着眼睛看颜鸢,像是在看一只厚皮甲的王八,尽管这样,颜鸢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中官藏起来的不安与惶惶。
她愈发确定,这张旨意有问题。
“啪。”颜鸢一个大力将杯盏丢到地上,透明的液体流溢一地,她也学着中官轻蔑的眼神,道:“既然你们不肯给我看旨意,那我便要见圣上,我要圣上亲口说赐死我。”
为首中官见颜鸢神情凶狠,吵嚷着要面见赵煌,害怕事情闹大,反倒成不好差事,咬了咬牙,邪恶四起,一把抓起另一个中官托着的白绫,表情阴毒地逼近颜鸢:“既然颜美人不小心弄洒了鸩酒,那就不怪只剩一个选择,请恕奴婢直接帮娘娘动手了。”
“荷君…荷君救我…”
颜鸢见三名中官皆都恶像显露,拿着白绫向她走来,脑后隐隐开始发麻,她想起荷君来,呼声求救,但是屋中无人。
荷君明明与她一起来了掖庭,昨夜还睡在同一处,怎么这三名中官来后突然消失不见,人去了哪里?
她一边想,一边后退,试着反客为主地逼问,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陛下不想让我死,所以想让我死的人是谁?贵妃娘娘吗?”
“颜美人不需要知道想让你死的人是谁,只需要知道你该死便好。”
三名中官将颜鸢逼到一处墙体前,二话不说,两个人锁住颜鸢的双手将她压跪在地上,一个人把白绫缠在颜鸢的颈子,十字交叠勒紧。
“你们…这是…蓄意谋害…”颜鸢被身后的人勒得干呕,语不成串:“我咒你们…会遭报应的…”
旁边的中官讥嘲一笑:“无妨,娘娘走好便可。”
“娘娘不用担心奴婢们的…”
“是谁在假传朕的旨意,都反了天了。”就在颜鸢头垂下去的那一瞬间,门口一抹亮色突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