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 139 章
逢雪冷哼, 把木匣丢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衙役被砸得“唉哟”惨叫,左颊肿起。他扬起大刀, 恶狠狠地说:“宰了他们!”
十来个高大衙役从门里钻出来,将他们齐齐围住。
逢雪以匣代剑, 扫了眼他们, 心中哀叹——又要上通缉榜了。
杀了太守灭了都尉, 再闹个县衙,倒也不算什么。
她低声嘱咐叶蓬舟:“我来应付他们, 你去找师叔。”
尸兵都宰过,应付几个衙役并不难。
但交上手后, 她才意识到自己轻敌。这些衙役身手灵活, 力大如牛, 竟个个都是好手,比都尉府里那些江湖客还难对付。
如今衙役这样厉害了?
还是她沈湎美色,疏于练剑,身手不如以前?
衙役们也叫苦连天。
眼前少女瞧着年轻, 手中木匣笨重, 并非刀剑之类的伤人利器。但木匣在她手里,有如一把灵活的长剑, 一递一送, 便架开劈来的刀刃, 四两拨千斤,几把刀登时撞在一起,衙役们也撞翻一片。
但还没有完。
趁着他们队形凌乱之际, 少女手里木匣猛然弹出,如一只蛰伏已久, 一击致命的猛虎,对他们紧咬不放。
“啪。”
木匣拍在脑门,一名衙役捂着脑袋躺下。
“啪!”
木匣后撤,击打肚腹,又一个衙役捂着肚子惨叫打滚。
不多时,地上躺了一圈的差役。而其他人畏惧地看着她,不敢靠近。
逢雪目光凛冽扫视四周。
“你丶你有种别跑!”圆脸衙役扯着嗓子,朝衙门里大喊:“虎班头!”
逢雪提着木匣一翻身,撞翻几个衙役。
她单手捏诀,御风而起,“我可没有种。”
告辞!
但御风诀念了几遍,只有清风微拂,撩起她的碎发。
逢雪楞住了,她的御风诀已使用熟练,不该出现这种掉链子的情况啊。
衙门里跑出个彪形大汉:“谁敢在衙门口闹事?”
大汉个头高大,赤着上身,肌肉虬扎,圆脸上一双虎目透出精光。
他也不多说话,暴喝一声,双手提铜锤砸来。
如此神勇,让逢雪想起了大块头。她心中叹息,木匣翻转,从铜锤侧面翻过,砸在大汉的胸口。
“好身手!”虎班头往后退半步,却没如其他衙役般倒下,而是扬起双臂,将铜锤舞得虎虎生风。
“好狠的妖道。”圆脸衙役鼻青脸肿,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冷笑:“他奶奶的,身手倒是不错!打掉我两颗牙。”
他提起刀站起来,带人将逢雪围住。
忽地。
圆脸衙役脑袋一痛,后脑勺被石子击中,他正要骂娘,低头却见地上的“石子”银光闪烁,竟是亮闪闪的碎银。
碎银一颗又一颗劈里啪啦如雨点坠落。
衙役们顾不上抓贼,纷纷俯身捡拾碎银,动作急切,像一条条瞧见骨头的饿犬。
逢雪趁此机会跳出重围,纵身跃到屋顶,瞧见在漫天撒钱的青年,“我师叔呢?”
叶蓬舟摊手,“我偷偷去里面找了圈,没找到。”
逢雪蹙眉,看师叔方才的手势,应是用了遁地诀,就是不知到她遁到了哪儿。就算神智混沌,师叔毕竟是修为高深的真人,术法熟记于心,天上地下,谁能拦得住她?一遁遁出十里地,也不无可能。
可她要怎么去找?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逢雪摸了摸自己空瘪的口袋,里面零星有几两碎银。
叶蓬舟弯起嘴角,“说了你可不许骂我。”
逢雪:“……”
她轻哼了声,“纸钱是吧?我干嘛骂你,我有这样凶吗?”
叶蓬舟捏了捏她的脸,“不凶不凶,我娘子温柔体贴,宽宏大度。”
逢雪面无表情挥动木匣,砸了他一板。她环顾四周,长街人来人往,独独不见白发苍苍的师叔。
她师叔呢?那么大一个师叔呢?
她目光又扫了圈四周,忽然落在了衙门口,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衙役们把银两塞得口袋鼓鼓,还俯身在地上摸索。
虎班头看得气起,一脚踹向他们屁q股,好几个衙役凌空飞起,屁q股落地,唉哟惨叫。
“睁开你们的狗眼瞧瞧,这是银子吗?”
满地碎银变成一地纸屑树叶,他们这才惊觉被骗,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无耻小贼。”
“他奶奶的,银子啥时候被废纸了?”
“下次叫我看见他们……狗日的!这老虔婆怎么半截埋地里啊,怪唬人的!”
面目慈祥的老人上半身钻出地面,下半身埋在土里,仰头看着差役,“啊……我忘记怎么出来了,你们能帮帮我吗?”
衙役们瞠目结舌,活这么久,头一次见半截入土来自投罗网的。
“阿雪。”老人看向他们身后,眼睛弯弯,眼角的细纹都露出欢喜。
衙役回头,见大闹县衙把他们痛揍一顿的少女,竟去而覆返,缓缓靠近。他们拔出刀,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差爷别误会。”逢雪把木匣丢到地上,“我也是来自投罗网的。只是劳烦,让我先把祖母扶出来。”
……
锒铛入狱的滋味,逢雪头一次体验。
双手锁着锁链,她跟随衙役走进了地牢。云螭城的地牢就在县衙底下,窄长的石砌过道昏暗潮湿,阴冷入骨,空气浑浊。
但逢雪吸了吸,只有一股沈闷的尘土味,没有想象中血丶泥丶汗和排泄物混杂在一起发酵的臭味。
倒也可以忍受。
他们被锁在一间独立的牢房中,里面很干净,薄薄稻草铺在地上,旁边有一个装半桶水的木桶。
师叔年迈,便没有上枷,坐在稻草上,打量四方,好奇地问:“阿雪,我们在哪里呀?”
逢雪苦笑,“在地牢里。”
“地牢?”紫云真人眨了眨眼睛,“地牢真奇怪。”
“哐当”一声轻响,叶蓬舟已经把自己的枷锁解开,走来给逢雪也除掉了铁链,笑着说:“师叔,您遁地去哪儿了?”
紫云真人砸吧下嘴巴,“我回家吃了个饭啊。”
逢雪皱了下眉,古碑村变成了云螭城,师叔的家应当早已不在了。就算故人还在……不对,故人也不可能还在。
叶蓬舟拿出盒药膏,为逢雪擦被铁链勒出的红痕,边笑道:“吃的是什么?”
“一些家常菜,我岁数上来了,也只能喝喝稀粥。”
他们一问一答,好像真有其事似的。
“下次把我们带过去呗,让我露一手。”
紫云真人笑道:“好啊好啊,小叶的手艺,连师兄都夸赞的。唉,”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回家能见到娘亲,没想到只有阿姐在。”
“哦?奶奶没有在家,出去走亲戚了吗?”
“你这孩子……我都这把年纪了,双亲自然也都不在世上了,这次回去,看见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阿姐还在那儿等我。阿姐倒很年轻,身子骨比我还硬朗。”
紫云真人絮絮叨叨说着话,昏黄的烛火洒在她的面上,她翘起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
逢雪本想说什么,看见她的笑,心软了软,也同叶蓬舟一样,陪她说话。
“对啦。”紫云真人手伸向怀中,“阿雪,小叶,你们饿了吧,我还带了几个馒头回来。”
逢雪看到她的衣下,隐约有几个像馒头形状的东西。
难道师叔真回家吃了趟饭?
还是去哪家馒头店顺手拿了几个馒头过来?
紫云真人从衣襟摸了摸,拿出三块灰黑的圆石,递过来,慈爱地说:“快吃吧。”
逢雪沈默地抿了下嘴角,接过石头。
左边的牢房传来声低笑:“哈哈,你们两个小孩是疯子吗?明知道她老糊涂了在说胡话,还陪着她玩?”
又一道更低的声音响起:“倒是很有孝心。”
“唉——若我有两个这么孝顺的孙儿孙女就好了。”
“呸,什么儿女?明明是孙儿孙媳。”
“不对,我瞧着是外孙女和外孙女婿。”
窸窸窣窣声音越来越多,烛火摇曳,一道道影子从黑暗牢房里钻了出来,映在墙上,如幢幢鬼影。
都是些被囚在牢里的人。
“姑娘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在县衙门口和衙役打了一架。”
“了不得啊!”
逢雪好奇问:“你们呢?也是‘妖道’?”
“妖道”这个词让他们嘻嘻笑了起来。笑声一波接一波,笑了好半晌,他们才停下来,说:“自然,我们就是妖道!咱们还没见见,小姑娘长什么样子呢?”
逢雪:“可惜牢狱黑暗。”
“无妨!”
不知是谁裁了一轮明月,薄薄纸片往上飞起,悬于半空,月亮的清辉便洒满了牢狱。
“臭老三,又摆弄你这破剪纸的本事。”一个年轻女子翻了个白眼,“不过是剪几张纸。”
她旁边监牢的八字胡笑道:“张琦,你瞧不上我剪的纸,你给新人露一手呀。”
叫张琦的女人擡手,指尖出现一缕火红的烛光,“明月怎敌过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火光传来一声清脆凤鸣,化作只赤红凤凰,冲向明月。月亮被火烧成灰烬,黑灰点点洒落,一轮赤红的太阳取而代之,挂在了监牢上空,将幽暗地牢,照得煌煌灼目。
八字胡看向逢雪,微笑道:“妹子,方才打了一架,身上疲惫得很吧。我送你一壶仙界琼浆——”
稻草上多了一壶佳酿。
张琦不甘示弱,“你也太吝啬了,三个人你送一壶酒?我送妹子三个天界蟠桃。”
方才紫云真人拿出的石头,不知何时变成三颗皮薄肉嫩的大桃子。
两个人斗法斗得你来我往,什么金乌皓月,仙酿蟠桃,其实只是障眼法搬运术之类的小术法罢了。
其他人在旁边纷纷起哄叫好。
逢雪也为他们叫好——虽说是杂耍班常用的小法术,但能练到这样程度,也属不易。
这时,一只瘦长老手从狭窄木栅栏里伸过来,“姑娘,麻烦给我一点水。”
不知是否偶然,“日光”正巧照在逢雪与那人的牢房之间。光止步于此,木栅栏后是一片漆黑。
这人似乎很不受欢迎,在他伸手的同时,就有人高声喊:“别搭理这老骗子!你一理他,他又要开始胡言乱语了。”
但逢雪还是拿碗勺了点水递过去。
那人猴急地抢过碗,待他咕噜咕噜喝完水后,笑着说:“多谢你啊,小姑娘,我瞧你眉心发黑,不如让我给你算一卦吧,只用三文钱。”
“你这老骗子,又恩将仇报了,是吧?”
逢雪笑笑:“我不算命。”
“唉——真是可惜了。咦?这猫儿……”
小三花悄悄从包裹布里钻了出来,眼睛瞪得圆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