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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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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那疫病不知从何地开始, 来势汹汹,席卷整个沧州。
    最开始,只有零星几人发病, 家人们夜晚烧去他们贴身衣物,企图烧掉附着其上的疫鬼与晦气。
    空气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浓, 每隔几步, 地上都会有团焦黑炭渣。
    到后来, 烧晦的人便没有多少了,取而代之的, 是官差们推车在街上巡逻,将门敲得砰砰响, 看见无人应答的屋子, 便破门而入, 没多久,再拉出一具或几具尸体出来。
    “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家死鬼就是因大疫而亡,那时候迟姑娘也还小吧。”
    “确实没有印象。”
    徐大姐笑了笑, “算来迟姑娘就三岁多的年纪, 自然不会有印象,大疫时死的人堆积成山, 公家直接把人拖出去烧掉, 那青烟卷起来, 遮了半面天。”
    徐玉章脸色发白,喃喃:“还有这种时候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蠢驴。”徐大姐照例骂他几句, “当年丶当年……若是你爹还在。”
    女人嘴唇蠕动几下,眼神忽然变得悠远, 也许是想起新婚眷侣,也许是想到遮天蔽日的青烟,或是天寒地冻里,那勺滚热的酥油茶。
    逢雪道:“我没听爹娘说起过。”
    徐大姐回神,大声道:“那当然,谁也不想提起当年的事啦!死了多少人啊!说不定你也有家人……哎呀我这张破嘴,听说雁回那边还好还好,死的人不算多咧,小妹你家定是没什么事的!”
    逢雪“嗯”了声。
    初入枌城看见黑衣人烧晦时,她觉似曾相识,也许很多年前,沧州大疫,雁回城也未能幸免,自己跟着父母身边,见过这样的场景。
    但那既是多年前的事情,如今亲人尚在,想必当年他们没有染上病。
    “后来是官府派大夫来了吗?”
    “官府的那些郎中,”徐大姐嗤了声,“只管官爷豪绅,哪里管我们这些草民的死活。后来还是来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想出丹方,将炼制好的草药在街上发给我们,才让疫情逐渐平息。”
    “民间自有神医在。”
    徐大姐点点头,“是啊,若非那位医仙,可不止死这么多人,整个沧州,都听不见几声鸡鸣了吧。只是可惜,还未来得及和他道一声谢,他便神龙见首不见尾,飘然而去。”
    大姐知道疫病的可怕之处,既然城中生了这样的怪病,她纵腰疼,也不愿再待下去,便让徐玉章去准备骡车,打算白日便坐车离开。
    徐玉章备好车,把大姐抱到骡车上,一路推到城外。
    逢雪也送他们至山林道路。
    到分别之际,徐玉章回头看着逢雪,期待问:“迟姑娘,既然城中不安宁,你也随我们一起离去吧。”
    逢雪摇头,“我还要再待一段时日。”
    “可是——”
    徐大姐拉住他,“迟姑娘是有本事的人,岂能如你我这般?但是,”她话锋一转,望着逢雪,担忧嘱咐:“妹子,疫病凶险,要小心。”
    逢雪点头,“我会注意。”
    “对了!”徐大姐指了指一个包裹,让徐玉章翻出个皮袋,又从皮袋里,拿出一个老旧的荷包。
    荷包外面的布已经泛黄,上面没有刺绣,朴素至极,但拿出来的瞬间,仍有淡淡花药香气飘来。
    “这是当年那位神医赠给我们的荷包,里面装的是祛疫的药材,名字叫作无病囊。这个还是我家那口子花重金买过来的,只弄到一个,他让我贴身戴着。妹子,你留在城中,那就把无病囊带着吧。”
    逢雪摇头,“既然如此珍贵,大姐自己戴着。”
    徐大姐笑道:“哎呀,可别客气啦!都过十多年,里面的药材大抵没什么用,戴着也就图个吉利。反正我和玉章马上就要离开,我们到时候跑远一些,疫病也追不上,拿着它也没什么用。再说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姐一看见你,就觉得亲切!”
    逢雪推脱不掉,只好收下荷包。她抿了下嘴角,从包裹里拿出一叠符咒,折成三角形状,递给大姐,“带着可以防鬼。”
    徐玉章伸手去拿,指尖碰触到三角黄符,跟触电了般,飞快缩了回去,笑道:“这玩意还有些烫手呢。”
    逢雪定定看着他。
    少年被看得不大好意思,低下头悄悄望她,目光对视的瞬间,又飞快垂下眼帘,苍白的脸颊露出赧然的神色,“迟姑娘?”
    逢雪把符咒收回,朝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徐玉章更不好意思了,“你怎么突然这般丶这般……”
    逢雪握住他的手,又牵起徐大姐的手。
    母子娘的手俱是冰凉又僵硬。
    她默念口诀,打开天眼,再望过去,少年面孔惨白,嘴唇青灰,系在脖子上的毛领被血染透,一绺一绺沾着漆黑的血渍,而妇人何止是腰疼呢?
    坐在骡车上的身体,只剩下了半截。
    逢雪拧眉不语。
    徐玉章:“迟姑娘?”
    徐大姐关切问:“妹子,想起什么心事吗?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
    逢雪阖眸,眼睫轻颤,片刻后,她睁开眼睛,低声问:“你们是从何地掉转回来,想到枌城的?”
    “到转马岗上吧。”徐玉章朝她笑道:“怎么啦?”
    转马岗……瞧他们的伤口,似是大刀斩断,多半是遇见了拦路的匪徒强盗。
    “没什么。”
    逢雪尝试勾了下嘴角,朝他淡淡一笑,“待会我说一句,你能否跟着我念一句。”
    少年看见她笑,脑袋晕乎乎的,“好呀。”
    “大姐,你可以也跟着一起念吗?”
    徐大姐笑:“好啊,不过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是,”逢雪停顿片刻,轻声说:“是我们山上,在送友人远行时,诵念的祝词。祝人一路平安,未来顺遂,再无灾痛。”
    “若是能成真便好了!迟姑娘,你念罢。”
    “十方诸天尊。”
    “十方诸天尊——”
    “其数如沙尘。”
    “其数如沙尘——”
    “化形十方界。”
    “化形十方界——”
    “普济度世人。”
    “普济度世人——”
    ……
    默念着超度的经文,母子两神情逐渐清明。
    周围迷障逐渐散去,再次对望彼此,原来此处已非人间。
    “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回马岗上,遇到了拦路的强盗,他们想抢货物,我被砍断了脑袋,阿娘被斩断了身子。”
    “臭小子,死前还记得护住娘,没白养你这一场!可怜我的红儿,被强人给抢走了。”
    “多谢妹子啊,要不是你,咱们还做了个糊涂鬼。”
    逢雪“嗯”一声,面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有些湿漉。
    母子娘推搡笑骂往前。
    徐玉章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眼逢雪,跑到她身边。少年把手背在身后,扭捏地说:“迟姑娘。”
    “嗯”
    “我有样东西,还没来得及送给你。”他慢慢伸开五指,掌心一朵揉皱的桃花,恰似少年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心意,“迟姑娘,人间的路不好走,小心些。”
    “好。”
    逢雪接过桃花,垂眸看着花瓣上的几点血渍,眼睫轻颤,擡眸时,少年笑容释然,跑到娘亲身边,朝她挥手告别。
    “妹子。”徐大姐高声道:“我想起一事。”
    “十五年前沧州的大疫,便是从枌城而始啊!”
    ……
    逢雪贴身戴着无病囊,转身走向了枌城。
    来到城墙下,墙皮老旧而斑驳,上面爬满了绿色的枌花。
    她拿起荷包,放在鼻尖轻嗅。
    除却药材的气味,还有一段若隐若现的幽香,香气烈而不俗,宛若高洁君子。
    逢雪走入城里。
    白昼阳光明媚,浅绿深绿的酒花攀满院墙,与生机勃勃的花叶相反,是人影渺然的长街。
    因为疫情,街上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与初入枌城的繁华熙攘截然相反。
    酒楼前几日还坐满了酒客,今朝便只有零星几人在打酒。
    掌柜殷勤迎客,笑吟吟地说:“客官,要打些酒吗?咱们家的酒,可是响彻整个沧州!”
    “嗯。一壶枌酒。”
    “好咧。”
    逢雪靠在柜台上,望着小二忙碌的身影,扫了圈酒楼的人影,说:“比起我上次来,客少了许多。”
    “可不是嘛。”掌柜抱怨道:“出了织云娘子那般的事,又有许多人生病,大家都窝在家里,不敢出来啦。”
    逢雪:“来买酒的商人也少了许多吗?”
    “是啊。最近进城的,就几个人,他们应该听见咱这有病的消息,不敢过来,真是群胆小鬼。无妨,过段时日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每年开春,不都有许多人风寒么?”
    逢雪问:“今岁的病,比起十五年前那一场大疫,如何?”
    掌柜听后瞪大了眼睛,本来就凸出的两只眼更突了,好似一只被扼住脖子的田鸡。他的腮帮子鼓了鼓,挠下脑袋,疑惑道:“十五年前的大疫,有这样一回事吗?”
    逢雪皱紧眉,心中隐隐约约的疑惑又涌了上来,还想再追问,忽然清风拂过,满城酒花摇动,空气中覆又飘来淡淡的花香。
    她一恍惚,话顿在了嘴边。
    “客官,你的酒打好啦。”掌柜笑吟吟地说,“怎么?还要什么吗?”
    “劳烦……一碟熟牛肉。”
    “好咧!”
    把牛肉撕成一条条,喂给肩头的小黑猫。
    小猫又大了些,昂首挺胸坐在她的左肩上。
    “小猫。”
    “嗯!”小猫嚼着牛肉干,大声喵道:“小仙姑。”
    “换一边肩膀坐。这边有点麻了。”
    “嗷。”
    ……
    两道飘渺的影子飘过山林。
    “娘。我来背你一程吧。”
    “臭小子,嫌弃我走得慢?”
    “只是看你不大方便。”少年背起妇人,“小时候,你也这样背着我。”
    “我才没有呢,是用背篓背着你的,你还在我背上拉粑粑,臭小子。”
    “娘。”少年垂下眼,“你说迟姑娘会平安吗?真有大疫,她不会生病吧?要不我们回去帮帮她吧?”
    “都要走轮回道了,还记着你的迟姑娘。小子看见姑娘就忘记娘,白给你把屎把尿了,下辈子我可不当你娘。”
    “下辈子我当你娘,为你把屎把尿好吧?”
    “呸!”
    春山披绿,草木葳蕤,山涧里融化的冰块奏着欢快小曲,叮当作响。春风送暖,清溪石涧旁,骤然出现一树淡粉的桃花。
    花树下的青石苔痕青青,一道划痕突兀又清晰。
    是不久前,少年攀上石涧,想要摘花时,不慎滑倒,摔了一跤,在苔上留下莽撞的痕迹。
    徐玉章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花瓣飘飞,落入旁边流水中。
    “迟姑娘。”他低声喃喃。
    “妹子和我们不一样,会平安的。”素来大喇喇的娘亲安慰着儿子,“我想起来了。初次见面,我便对她倍感亲切,是因为她脚上的那双鞋。”
    “十方鞋?”
    “是啊,十五年前,那位来沧州的小医仙,脚上穿的,不正是一双相同的十方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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