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第 69 章
三师姐名作陆紫翘。
与她的其他师兄师姐一般, 逢雪素来只听说过她的名字。
听说三师姐心地仁善,极擅炼丹之道,弟子们从断腿崖摔下, 排队去找师姐医治。
她妙手回春,宅心仁厚, 性子又温柔可亲, 很受人喜欢。
然而她下山游历多年, 渺无音讯,在许多人眼里, 她已经如其他未归的弟子一般,葬身某个妖魔的腹中。
陆紫翘面上挂清浅笑意, “是五师妹吗?”
逢雪摇头, “师姐下山后, 师尊又收了两位弟子。我排第六。”
“原来是小师妹。”
他乡遇故知,两人皆心生欢喜,一路交谈。
陆紫翘下山以后,便四处游历, 先是听闻江南有一种奇怪的病症, 跑到那边,又听闻云梦有疫, 便转去水乡。
天下之大, 病症之多, 她辗转各地,救死扶伤。有时想回山上探望师长,然而总是遇见病危之人, 抽不开身,只好作罢。
“师姐可知白花教作祟?”
陆紫翘颔首, “宋婉娘是白花教之人。”
逢雪偏头看向她,“宋婉娘被发现,是师姐动的手?”
陆紫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二人相谈甚欢,把百穗和迟露白丢在旁边。
小丫头眼珠子转来转去。
迟露白朝她眨了下眼睛,“想吃糖葫芦?”
百穗一扬下巴,小跑到陆紫翘的身边,紧贴着女子,高声道:“你怎么被衙役抓过去啦?我还以为你要被砍脑袋咧。”
逢雪笑笑,“遇见一桩奇怪的凶案。师姐,世上可有断头覆生之法?”
陆紫翘思忖片刻,说道:“白花教邪门的法术有许多,若是真断头覆生,”她顿了片刻,“我倒想起来了一个人。”
那是白花教的一位护法,名作千面,顾名思义,千变万化,男女不辨,未有窥见真容者。
“听说他断手断脚都能长出来,说不定断头也能呢?”
“便是妖怪,也未有如此能耐的吧?”
陆紫翘摇头一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眼中毫无笑意,“也不知他是否还会出来作祟。白花教宣扬救苍生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却总是给百姓带来灾祸。”
逢雪提剑,冷声道:“有师姐在此,若再遇见他们,杀了便是!”
陆紫翘欣然点头,“师妹来了,让我安心不少。”
“哟,新鲜的糖葫芦。”
鲜亮的糖葫芦从她们眼前一曳而过,冰糖红亮清脆的外壳鋥光瓦亮。
青年扬了扬手里三根糖葫芦,“来一根吗?”
陆紫翘摇头,“我不吃,百穗吃吧。”
百穗:“小陆娘子不吃我也不吃!”
逢雪拒绝:“没有胃口。”
“你们三……”迟露白苦笑,“我也没在里面下毒啊。”
回到医馆,逢雪想到惨死的绣娘,便向陆紫翘再打听千面之事。然而白花教神秘莫测,种种邪修手段阴狠,见过他们的人大多已不能再开口,陆紫翘在游历途中,听一位荒山老观的观主提及过白花教。
老观主年岁颇大,卧病在床,听闻路过的医女医术高超,特意差遣两个童子前来请她过去看病。
陆紫翘过去时已至深夜。
老者靠在床上,白纱垂落,一只枯朽瘦长,褶皱横生的手从帘幕里伸出。
陆紫翘坐在床外,为他诊脉。
老者脉象奇特,陆紫翘凝神把脉许久,正奇怪时,忽而有客至。
客人是位白衣的书生,面容清臒,有双温和的眼睛。他手里提一壶酒,道:“大寒时节,冬雪纷飞,听闻观主有恙,小生特带一壶药酒,来为观主进补。”
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位客人。
有一身粉红面若桃李的美丽少女,名作芳菲,自言是观主的邻居,平日多蒙老观主的照拂,冬日寒彻,便带来一个花囊,以期春日早日到来,观主身体无恙。
又有浑身裹素,面如冰霜的清冷女子,自号玉仙,送上泡茶佳品,梅蕊之雪。
姓乌的耕夫身材壮硕,个头高大,扛一箱草饼和糍粑,来拜见老观主。
陆紫翘把好脉,在旁边写丹方,默默磨药粉,听老观主与几位客人夜谈。
几人把陆紫翘当作普通的医者,并无避讳,烹茶吃饼,秉烛夜谈。
芳菲抱怨天气寒凉,大雪纷飞,希望春日早早到来,万物覆苏,春暖花开,去年飞走的燕儿早早飞回来。
玉仙却不喜春天,讨厌虫害。
壮汉抱怨工作辛劳,身子沈重,纵有一把子力气,也劳累不堪,想要脱身劳役,却不知何时才得解脱。
老观主深居寒山中,世事通透,谈吐不凡,不知不觉,他们便说到白花作祟,挑动民愤,怂恿人们造反,新近让朝廷头疼的云梦水匪,便有邪魔外道的手笔。
朝廷诛匪无数,血染大泽,却只能抓着普通的百姓屠戮,还有一些地方官吏,抓不到匪徒和邪魔,便冤杀百姓,冒领功劳。
反正那些被砍掉的脑袋无法开口,不能诉说自己的冤屈,不能诉说,自己从小生长于这片土地,男耕女织,兢兢业业缴纳赋税,不曾惫懒,从不偷盗,缘何被官爷砍断了头颅?
人便像地里的野草,割了一茬,再被割一茬,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侥幸逃过一波,便会有下一波更锋锐的刀刃等着他们。
“人间实在凶险。”乌耕夫长叹一声,“至少你我,还能投身山野之间,我埋怨人们奴隶我,他们也被其他人奴役,与你我并无区别。”
芳菲道:“你比我好,好歹能逃跑,我和玉仙却只怕别人来烧我们咧,上次有人想要折断我的腰,砍断我的头,幸有老观主庇佑,使了个障眼法,让我才得以保全。”
客人再次感谢老观主。
观主摆手,“不过举手之劳,若是遇见乡野无知鲁莽的小子还好,只若遇见人间有修行的修者,我们也只能避让。”
“听闻青溟山的道人出手如雷霆,心若钢铁!”
老观主摇头,“只要我们不曾沾上人血,这些正派的修士也不会找上门来,只怕——白花教那些妖人咧,剥皮抽筋,终身奴役,全凭他们心情。”
客人们打了个寒颤,微微颤抖。
玉仙道:“老观主神通广大,应是不怕他们吧?”
老观主苦笑,“怎会不怕呢?但凡投身为人,便比你我天生高了三分,何况是此等有修行的道人。白花教里遍布天下的坛主,犹可应付,然而几位护法,却颇有道行,杀人如麻,看见他们,能跑则跑,跑不掉便尽早了断吧。”
“哪几位护法?”
“我只知道,其中一位是尸仙,一位是鬼仙,堪比山上真人。还有他们的圣女……”
“圣女想必更厉害了。”
老观主摇头,“若只论道行,倒不足为惧,然而她们身上,都藏着一个可怕的妖魔,活着无惧,死了才可怕。还是莫要沾染。”
也是在这场夜谈里,陆紫翘才知晓一些关于白花教的秘事。她为老观主开好丹方,研磨药粉,如对待平常病人一般,嘱咐他平时注意事项,多晒太阳,少卧阴凉之处。
宾客纷纷夸赞她素手仁心。
到天明,宾客一一离开,老观主感谢陆紫翘的诊治,自述平生贫寒,无以为报,只能送她一盆兰花。
也许是因名字的缘故,陆紫翘素来是喜欢兰花的,便欣然答应。
老观主拿出来的兰花香气馥郁凛冽,花色浓郁。
陆紫翘走出破旧道观,正好山下雄鸡唱响,曙色成霞。她抱着兰花回头望去,哪有什么破旧道观?
一只老鹿窝在青石上,旁边一株桃花丶一株梅花。
……
逢雪听这段奇缘,又看见陆紫翘拿出的兰花。
这盆兰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经年不谢,气味清幽浓郁,蓝紫色的花瓣好似美人扬起的裙摆。
她笑了,“那几个精怪,若是知晓师姐身份,怕不会吓破胆。”
陆紫翘不禁莞尔,“世间害人的妖魔太多,同门们斩妖除魔,难免背上些杀名,惹得小精怪见着我们,跑出十里地外。我要想医治它们,还得追着跑。”
逢雪伸出手想摸摸兰花,但花朵柔嫩,仿佛一碰便会落下。她便重新抱住了剑,说:“师姐准备在此留多久?我打算把父母他们送往青溟山下,找到了条近路,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如何?”
“好呀。我也常常想念师尊他们。师尊可好?”
“容颜不改,依旧青春。倒是紫云真人和掌教逐渐老了,紫云师叔常常关节痛,上台阶时总要缓一会,才能行走。”
陆紫翘微蹙起眉,“那我得赶紧回去了。师叔年轻时去大泽斩蛟,在冰冷潭水里泡了几宿,寒气入侵腿脚,落了病根,我下山时明明给她留了许多丹药,难道全都吃完了吗?”
“也许吧。”
“师妹,你等我几天,待此间怪病解决,我便同你一起回山上。”
迟露白高兴道:“好呀,先去我们家坐坐吧。紫翘,你以后会长留在山上吗?”
陆紫翘笑了笑,“先待一段时间,治好师叔的老寒腿吧。”
迟露白:“好啊!”
逢雪嫌弃看他一眼,“我和师姐说话,你说什么话呀?”
迟露白微微笑起来,不说话时,倒有张端方可靠的面容。他朝逢雪眨了眨眼睛,“好吧,我先不打扰你们同门相聚了,紫翘,你想吃些什么?今日宜庆祝,我去酒楼买些菜来。”
陆紫翘道:“都好。”
“百穗,你想吃什么呢?糖葫芦?”
百穗扭脸,哼了声,“不吃!”
迟露白笑了笑,“那我就随意买点了。”
逢雪瞪大眼睛,“你还没问我呢。”
“傻妹妹,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喜欢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