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第 68 章
百褶裙整齐地叠着, 鸳鸯戏水的刺绣栩栩如生。
两只小鸳鸯头对着头,绒毛清晰可见,一池碧水涟漪。
将鸳鸯碧水绣于布上的绣娘正摆着褶裙上, 嘴角咧得很开,几乎到嘴角, 似乎遇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美事, 喜笑颜开。
逢雪早上来取褶裙时, 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人们将小小的裁缝店围在一起,“织云多好的一个姑娘啊, 怎么遇见歹人?”
“谁这样歹毒,把她的脑袋都砍下来了, 天爷啊, 官爷快把凶手抓出来, 不然夜里都不敢熄灯了。”
“哎哟可别说了,怪渗人的。”
……
众人挤在门口,神情好奇又惊惧,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几个衙役在四周贴封条, 搜查小店, 各自忙碌。
逢雪皱起眉,攥紧剑柄。
绣娘左颊的梨涡隐隐, 笑容一如昨日那么甜美, 只是双瞳涣散, 失去神采,白皙粉红的面色,被一层青灰覆盖。
“好了好了, ”衙役挥手驱赶人群,“散去吧, 凶徒跑不了多远的,过几日便追捕归案了。”
逢雪暗暗使一式降妖。
没有感应到妖气。
她走上前,垂眸观察人头。
衙役过来赶她,“姑娘,你干嘛呢?看见人头不害怕,反而凑过来?”
逢雪道:“你看她的脖子,脖颈血肉参差,不像是刀剑劈砍,倒像是被人硬生生拔下来的。”
“说丶说什么呢?胡说八道!”
周围人被她一句话弄得惶惶然,忍不住又去看那颗表情诡异人头,血淋淋的脖子下露出的小截白骨。
忽而有人高声道:“我见过她,昨天傍晚,她还在和织云娘子说话呢。”
“她是个生面孔,以前没看见咧。”
“还配着剑,说不定她就是凶手,不然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看她的眼神顿时带上几分畏惧。
连衙役也变幻了神色,开始一一盘问,从何处来,为何到这里,身上背着剑,可是游侠?
当听说她来自雁回城迟家,衙役们神情缓和许多,“我听说过你家老爷子,上次兵灾,还是老爷子开仓放粮,救了不少人。”
“只是没听说过你。”
逢雪道:“过去一直在青溟山修行。”
衙役顿时肃然,拱手,“原来是山上来的道爷。”他求教道:“这桩案子诡异得很,绣娘的脑袋还在这 ,身子却怎么都找不着了。仙师你看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有东西作祟,也有可能是人为。”
“仙师能否随我去一趟衙门?”
邀请她同行的衙役名为武蝠,是位年轻魁梧的武士。
“最近因为那事儿嘛,城中人心惶惶,”武蝠叹气,“太平年间,怎地连出这么些事?”
“太平年间?”
武蝠苦笑了声,招呼其他人擡起尸体,检验证物,用封条将裁缝店封住。
忙完这些,他们便回到衙门。
老仵作经验丰富,端详人头断处的伤痕,得出结论:“确实不似刀斧劈砍,更似是被拔出来的。”
“拔?”
衙役们面面相觑。
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凭空将一个人的脑袋从身体拔下来?
若非鬼神,岂有这样的怪力?
再说她的头颅仍在,身体又去了哪里呢?凶手犯案之后,把头颅丢在原地,却背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到处跑,他能将身体藏于何处呢?
“世上岂有这么多奇诡之事?”颇有资历的老差爷不屑一顾,“我看是蛮族奸细作乱,织云发现奸细,他便杀人灭口,还试图将事情拐到妖魔鬼怪上,弄得人心惶惶。”
武蝠问:“那尸体去了哪儿?”
老差爷振振有词道:“听说有一种化尸水,尸体便被化去了呗。”
“我看老高你啊,就是怕鬼!”
“呸呸呸,胡说八道!小子太年轻了,鬼哪里比得上蛮族可怕?”
……
他们争吵半日,吵不出头绪,武蝠忽地看向逢雪,“仙师你看呢?”
叫老高的衙役哼了声,“什么仙师?说不定她就是细作,我可从未听说,迟老爷子有这么一号后辈。”
逢雪没有在乎他的言语,看着绣娘的脑袋,说:“为何她在笑呢?”
如若是凶杀,看见凶手行凶的刹那,死者最后凝成的表情,应是恐惧惊讶,而不该是这样,面露微笑,神情安详。
她闭目回忆云游记册的内容,脑中闪过一个词。
白花教。
“宋婉娘的尸身可还在?”逢雪偏头望向仵作,问道。
“在咧在咧,无人给她收尸,尸体就在义庄放着,过段时间若还无人认领,就要把她丢到乱葬岗去。”
每座小城的义庄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昏暗偏僻的狭窄长巷,曲折回环,旁边是老树枯藤,老鸹在树上哇鸣。
推开门,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灰尘在空气里飞扬。
“就在这儿呢。”武蝠指着一截染血的白布,说道:“昨天我刚放这的。”
老高不停拂去扬动的飞尘,“破地方有什么好来的,尸首不还在嘛。这女人作恶多端,若是尸首真丢了,也是被人拿去喂狗了。”
逢雪俯下身,掀开白布。
一具无头女尸静静躺在地上,双手合起。
“这不是在这嘛。”
武蝠蹲下来,“不对劲。她穿的可不是囚服,身形也和宋婉娘对不上。”
他拿起女尸的手,端详许久,确定道:“是阮姑娘。”
“难道是有人把她害了,故意抛尸在义庄里。埋尸时我们不会细看,定会将她误以为是宋婉娘,丢到乱葬岗。到时候野狗啃食,她的尸体残缺不齐,日后更找不着了,若非小仙师带我们来此,我们怕永远也找不到她的身体了。”
逢雪的目光却落在女尸虚虚合起的掌心。
掌心有一朵小小的白花。
老高瞪大了眼睛,叫道:“见了鬼,这不是宋婉娘头上戴的吗?死前她不要断头饭,只要人给她摘一朵白色的花。我给她摘一朵白茶花,她还朝我笑咧。”
武蝠:“……这等食人魔,她提要求你就答应了?”
老高嘟囔:“人之将死嘛,再者,只是摘花而已,女人死前爱美一下,也情有可原。”
武蝠冷笑,“我看你是色迷心窍,之前她开馄饨摊时,你总拉着我们过去,不就是为了多看老板娘一眼?”
老高移开目光,“谁知道她这么丧心病狂。不对,既然织云尸身在这儿,宋婉娘呢?”
他的脸色刷白,“她脑袋都被砍断,总不会自己跑了吧?”
两人齐齐望向逢雪。
逢雪摇头,坦陈道:“说不准。”
世上邪法众多,她也不擅法术,若真是白花妖人作祟……
她轻叹一声,“先把阮姑娘好生安葬吧。你们这可设有镇厄司?请镇厄司的人来解决。”
“镇厄司?”两位官差不解道:“那是什么?”
逢雪蹙眉,“你们吃公家饭,连这都不知道。近年奇诡之事频发,官衙专设镇厄司,招天下奇能异士,与邪魔外道丶妖魔鬼怪对抗。”
武蝠和老高不约而同挠了挠头,异口同声道:“不曾听闻!”
逢雪沈默了。
“仙师既是山上的高人,也会术法吧?”衙役期待地望着她。
逢雪按住腰间长剑,“我……尽力为之。”
老高抹了把脸上冷汗,“仙师,能求张符吗?”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胆子有些小。”
于她而言,只是帮衙役跑腿,但周围的人见她跟差爷一起走,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就变成“绣娘凄惨身亡,行凶歹徒被当场抓住。”
当逢雪还在衙门,被想求平安符的衙役们围住,被迫喝茶时,门外响起女童熟悉的声音。
“呜呜,小陆娘子,你快救救姐姐吧。她要被衙门抓去砍脑袋了!”
逢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百穗哭哭啼啼跑进来,看见她脖子上的脑袋,楞住了。
逢雪勾起嘴角,朝她笑了下,“我的脑袋还在,不必担心。”
她的视线往后,移到随百穗一起走来的女子身上。
和酒馆老板说得无差。
小陆娘子是位清瘦秀气的年轻女子,淡青上衫扎在月白长裙中,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衣着朴素,气质出尘。
她阿兄就跟在小陆娘子身边,乐呵呵笑得像个傻子,“阿雪!”
逢雪轻哼一声,不理会他,拱手朝小陆娘子行礼,“我阿兄莽撞,多谢姑娘收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小陆娘子微微笑道:“不曾。近日出门看诊,迟公子帮了我许多。”
迟露白掩唇咳嗽了声,“也还好吧。”他挺直腰板,端出兄长的姿态,“阿雪,你何时回来的?百穗这丫头和我说起你,我还以为在做梦,你怎地瘦了这么多,在青溟山过得不好?沈家小子欺负你啦?”
“不……我过得挺好的。”
小陆娘子眼中闪过一抹诧色,“迟姑娘从青溟山来?”
逢雪颔首。
迟露白笑道:“紫翘,我还没同你说过吧,我阿妹从小便去了青溟山,在山上修行。”
小陆娘子问:“迟姑娘的师父是谁?”
逢雪有些惭愧,“我学艺不精,说出师尊名号,恐辱没他的名声。紫翘姑娘,哎——”
她怔了片刻。
陆紫翘?
“三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