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第 43 章
小侍女们花容失色, 一时以为闹鬼,一时又想到了前几日闯进府中掳走娇杏的强梁,惊魂未定之际, 忽而听见灌木深处,响起了一声猫叫。
“原来是狸奴啊。”她们拍拍胸口, 松了口气, “贪嘴的狸奴怎么跑到府里来了?”
“被香到了吧, 快把这盘鸡端下去,换一盘新的上来。”管家大发慈悲, “这盘你们就自己偷偷吃了吧,嘘——别声张。”
“谢谢管家, 谢谢狸奴大人。”
大家继续忙碌而有条不紊的工作。
叶蓬舟嘻嘻笑道:“小仙姑你看, 他们还谢谢我呢。只是可惜, 没有把这盘鸡给端过来。”
逢雪简直无话可说,心想,若是一般人惹了事,只想着下次谨慎小心, 不再犯了, 他心中想的却是,怎么才能把事情弄得更大一些。
把天捅破了, 若要他反省, 只怕他心中想的是, 怎么没顺带把地给踹翻。
不愧是魔头。
逢雪心中碎碎念,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叶蓬舟以为她生气, 便把盘子往她身侧推了推,“小仙姑, 来个鸡腿?”
“不吃。”
“那我再拿个羊腿来?”
“你敢。”
“喵~”
“你又学什么猫叫?”逢雪扫了过去,目光忽然顿住。
少年胸前的红袍动了动,从里面拱出个漆黑毛绒的小脑袋。也许是肉香勾人,小玄猫爪子扒拉开衣裳,跳了出来,翘起尾巴,颠颠朝鸡腿跑去。
逢雪看向叶蓬舟。
叶蓬舟把视线移向别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跑进来啦……”
鸡腿最后喂了小猫。小玄猫舔舔爪子,表示很满意。
夜宴布置好,美酒佳肴,鲜花袭人,笙歌唱响,正是良辰美景。太守的侍妾们也陆续走了过来,红霞紫云般的裙裾曳动,精心挽好的发髻上插着各色鲜花,个个都是千娇百媚的红粉佳人。
没多久,太守的儿子也走了过来。
既是家宴,没有太多讲究。他们最大约莫十四五岁,最小的被奶娘抱着,玉雪可爱,肉嘟嘟的。
公子美人月下说着话,把玩檐上丶树上插好的新嫩花枝。
逢雪看了太守一眼,“该你出场了。”
太守怀里揣着重新捡回来的泰山石,哆哆嗦嗦地说:“两位可否和我一起……我害怕啊。”
还没说完,屁股上忽然被踹了一脚,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出了草丛。
“哎哟。”他惊叫了声,又马上捂住嘴,回头看眼两个少年,忍气吞声拍拍屁股,走向了前方。
逢雪攥紧了长剑,蹙眉望向前方,轻声说:“你说太奶奶会出来吗?”
叶蓬舟笑了笑,“不管她出不出来,反正黄皮子杀一个少一个。”
逢雪“嗯”了声,手背忽而被轻轻碰了下,垂眸望去,小玄猫擡头蹭了蹭她的手。她眸中冷厉散去,嘴角噙起笑,擡起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猫,目光则穿过灌木树隙,望向了夜宴上衣着锦绣打扮风流的众人。
无常说过,太守的沈姨娘是阴间来讨债的厉鬼,身携阴司令旗,术法符咒伤不得她,连鬼吏都拿她无可奈何。
既如此,厉鬼怎么能生下这么多孩子?还个个聪明伶俐,能言善辩,有神童美名。
那夜逢雪从班头那打探到学堂地址,悄悄潜入其中。
公子们住的寝房有朗朗书生传来,烛光昏黄,少年手执书卷的侧影映在了纸窗上。
然而不多时,那人影有了些微的变化——鼻子越来越长,嘴边多了几根须,两个圆圆耳朵穿过头发,忽地竖了起来。
她跳到屋顶,挪开一片瓦。
手执书卷的,哪是什么翩翩少年,却变成一只直立的大黄皮子。
景象真荒唐,大黄皮子立在灯下,每夜苦读诗书,比许多口口声声声称自己头悬梁锥刺股的学子,不知要勤勉多少。
读得累了,它从自己的毛里翻找半天,拿出一截指头,放在嘴里,咬得咯嘣响。
就算饱读诗书,妖也依旧是妖,改不了吃人的本性。
逢雪抿了下唇,默然离开,回家便与叶蓬舟商议,要把这些黄皮子一网打尽。就算不能逼黄太奶奶现身,这样的妖怪,杀一只便少一只。
金杯中盛满的酒是极阳糯米酒,里面掺有些特意为黄皮子准备的“小料”,装点宴会的花是桃花,桃木阳刚,克制妖邪……还有种种布置,就算不能全部杀死黄皮子,也足以就叫他们原形毕露,无法再混迹在人的世界。
她望着宴上嬉笑的少年郎,心中在想,这样混迹在高门大户里的妖怪,又有多少呢?而她只有一人一剑,杀得完吗?
太守战战兢兢地走到席中,侍妾们围了上来,将他拥簇在中心,儿郎也一个个来拜见,张口喊他父亲。
太守笑容僵硬,面孔苍白。
“父亲,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无妨,只是天有些冷罢了。”
……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一城太守,纵然心中惧怕,对答也没有露出端倪。
少年忽而纷纷扬起头,高兴地说:“两位娘亲来啦!”
逢雪跟着望过去。
两位美人携手走了过来。其中一位面庞温柔端庄,仿佛庙里的玉像,而另一位清美出尘,遗世独立。她们都已不再年轻,却仍旧光彩照人。
美人一左一右,坐在太守两侧。
只可怜了太守,看哪个都是妖怪,偏偏要共坐一堂,接过他们敬来的美酒,只是眼神,不由总往暗处瞟。
高人,高人救我啊!
……
逢雪执剑伏在暗处,看这群公子佳人喝酒作乐,说些有的没的。
她看他们一杯接一杯饮下酒液,只想看见衣袍底下,露出一条黄鼠狼尾巴。
然而等了又等,公子还是公子,美人依旧是美人。
夤夜,酒已过三巡,立在旁边的侍女也打起了哈欠,悄悄望着太守,只想让他一扬手,让宴会散去,大家各自休息。
太守何尝不困倦,只是不敢而已。他麻木地接过一杯又一杯的酒,悄悄往灌木张望,心中想,两位高人为何还不出手?
难道他们已经舍弃自己,离去了吗?
太守心中越想越寒凉,十来杯酒水入肚肠间,也开始觉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
见太守一脸醉态,夫人便劝他回去休息。
“不!”他强行振作精神,抹了把脸,“再等等丶再等等,今夜良宵美景,不如……不如以月为题,各自赋诗一首,让我看看你们素日功课做得怎么样。”
公子们便起身作诗,举杯对月,妙语如珠,诗句居然也都做得很好。
又饮了一轮酒,天边飘来乌云,遮蔽了明月,又起了些风,不再适合继续欢宴。
太守实在没有理由再留下他们。此刻,他自己也已经酩酊大醉,伏在了桌上,便由两位美人搀扶着下去。
随着太守夫人离开,夜宴至此也就结束了。
“怎么……”逢雪蹙起眉,握紧长剑的掌心几次攥紧,又只能无奈松开。
叶蓬舟摇头,“这些黄皮子倒挺能耐,喝了这么多加料糯米酒,一个个不露出自己的尾巴。不对,它们当真喝下了吧?”
逢雪:“看来只能再做打算。”
刚说完,正欲离去,忽听一声惊呼。
一位小侍女不小心撞在了俊秀公子的身上,残酒洒在他的胸口。少女吓得要哭了出来,那公子却朝她温和笑笑,扯了下她的衣角。
两人低语几句,便一起往花丛深处行去。
“遭了,”叶蓬舟叹道:“这又是一个被妖怪拐骗的可怜小孩。”
逢雪默不作声地提剑跟在他们后面,见那对男女在暗黑的树下撕扯了一会后,少女转过身去,脖颈雪白而细腻。
那公子俯身上去,在她脖子上嗅了嗅,嘴角探出一截尖锐发黄的利齿。
当此时。
长剑破空,势如雷霆。
仿佛要把这憋了一整晚的气撒出来,剑尖笔直透过公子的肩胛,把他钉在树上。
逢雪俯身扶起那少女,“你没事吧……”
声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看向自己抓住的手。袖中钻出的,不是纤纤玉手,而是一截粗糙丶带毛的爪子。
鼠爪反握住她,尖锐的长甲噗嗤一声,陷入的手臂。
少女缓缓擡起头,露出张尖嘴呲牙的鼠面。
它缓缓朝逢雪扬起了嘴角。
……
“小心!”
飞刀劈来,瞬间斩断那只抓住逢雪的爪子。逢雪反手一剑,刺中黄皮子的肩膀。
那黄皮子脸上黄毛变幻,一时是少女雪白面孔,一时又长满了粗糙的黄毛。她倒退两步,朝逢雪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嘴中却喊:“有歹人——救命!”
霎时间,许多火把从黑暗里靠近,侍卫们飞快跑了过来。
狂风大作,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云层后雷声沈闷,滚滚而来。
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闪烁的火光在二人脸上曳动。
逢雪看向那少女,她早已捂着胸口跑到侍卫们身后,梨花带雨地哭诉,“这两个歹人想要杀了我呢。”
叶蓬舟握住了刀,笑道:“这些东西也够聪明的,在设计埋伏我们吗?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做了黄皮子的瓮中之鳖。”
逢雪挽了个剑花,“呸,你才是鳖。”
太守府中的侍卫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怕伤到普通人,难免畏手畏脚。两人对视一眼,跃上了屋脊,踩着檐角纵跃几下,便甩开了地面追兵。
“呼——”回头看眼地上的火点,叶蓬舟呼出口气,“小仙姑,你手臂怎么样?让我看看。”
逢雪看了眼手臂上四个血洞,摇头道:“不碍事。”
“怎么能不碍事呢?”叶蓬舟蹙了下眉,看见血洞,嘶了声,好似伤口在他身上似的,“我来给你包扎一下。来……”
逢雪突然牵住他的手,把他拉向一边。
叶蓬舟眨了眨眼睛,身后飘来腥臭的风,他想要回头望一眼,却见少女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人高的黄皮子伏在他的身后,紧紧盯着逢雪。
十几双暗红如血的眼睛,从重重夜幕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