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李弥正待说话, 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李佩也与自己使眼色,旋即变了脸, 一脸气恼地扭过身,瞧着似乎还在与人生气。
见李佩如此, 李弥心下十分心疼,心里有些恼恨自己。
这些年来,他为着圣人训, 为着君子之道, 为着身上仍留着李家的血,屡次在能紧要关头退缩了。他早就可以一把将那恶人推下山崖, 或者一把火将这污糟的护国公府烧掉, 可他到底没做。他到底是不想违背圣人子弟的操守,还是不愿承受弑父的骂名呢?他许久未有的自厌自毁情绪竟又爬上他心头。
在来人脚步声靠近前,李弥对李佩道:“佩儿, 不会等太久的,大哥不会再让你这般委屈。”
李佩身子微颤,无声轻微颔首。
来的是郑氏房里的嬷嬷金秀, 她撇了一眼已经追到人, 却没有守在跟前的婢女,来道兄妹二人跟前, 福了福身子道:“世子, 三姑娘, 夫人让奴婢接二位回去继续用膳。”
李佩哼了声:“不吃了。”
金秀看了眼李佩, 瞧着还是一惯骄纵模样, 又偷看一眼世子,心下却咯噔一跳, 往日世子虽也总冷着脸,却从没如今日这般瞧着吓人,尤其是那双眼神,瞧着异常邪乎。
“罢了,随你。”李弥的声音也极冷,说罢转身便走。
李佩转身瞪了一眼李弥,眼里满是委屈,金秀一看便知这两兄妹还是没和好。这是常有的事,三姑娘每每想要和世子亲近,可一旦两人当真亲近了,却又多半是不欢而散。在她看来,三姑娘如今这孤僻怪异的性子一半是因着夫人故意养成她这样,另一半就在世子身上。
“三姑娘,我们回去吧,天色不早,外头起风了。”金秀伸手欲去扶李佩。
以往,李佩耍起小性儿时,谁都不让碰,她还以为今日扶不到三姑娘呢,没想到三姑娘竟然由着她扶着了。
才走了两步,她突然听一向不与下人说话的三姑娘幽幽对她道:“你叫什么来着,金秀?听说你才添了个孙儿,恭喜你呀。”
金秀脚步一顿,目露惧色,声音打颤:“三丶三姑娘说的哪儿的话。奴婢哪儿来的孙儿。”金秀家生子,十八岁上配了府里的下人,她在国公府多年,肚子里藏了一肚子腌臜事,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成这家的家生子,便谎称自己生下的是死胎,将儿子送了出去。这事她做的极其隐秘,府上无人知晓,也不知三姑娘一个从不问事的主,从何处得知此事,心下又惊又惧。
李佩侧目,一双黑眼珠子直直地看着金秀:“你说没有,那就让你没有吧。”
“不!”金秀忙小声哀求道:“好姑娘,您饶了奴婢,您有什么要奴婢做的尽管吩咐,奴婢原为姑娘肝脑涂地。”
李佩嘴角扯起一抹笑,但金秀瞧着更害怕了。
“我能有什么要吩咐你的。”李佩道,“不过你这话,我记下了。”
金秀当了半辈子奴婢,心下哪有不明白的,三姑娘明明拿着她的秘密要挟她,此后必然要吩咐她做事的,她心下惶恐,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什么。金秀手仍扶着李佩的手臂,想着这一家子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她当年把儿子送出去是对的。也不知道自己的一条命能不能换儿子一家的命。
李佩没有回膳堂,直接回了正房,照礼她这么大的姑娘早就该自己分院住,李佩虽有自己的院,却总是睡在护国公夫妇房中的隔间里。金秀伺候着她吃了口蜜水,又命人送三姑娘爱吃的来。
金秀等着三姑娘的吩咐,一直没等到,只好先告辞。她怀着忐忑国公府后巷走,走到暗处,忽地被人捂住嘴套进麻袋拖走了。
完了完了,一定是夫人知道她的秘密,要害她命了,金秀一边想着,一边念着阿弥陀佛,希望佛祖至少能救下儿子一家。
等到了地方,麻袋被解开,金秀看见眼前之人,却是一楞,她嘴被封住,但仍含糊地喊了声:“世子。”
此处是李弥的书房,李弥正坐在书案前,他示意护卫将金秀口上勒着的布条解开。金秀忙磕头:“世子饶命。”
“听说你近来得了个孙儿。”李弥声音极为冷淡。
金秀一时不知是世子告诉了三姑娘,还是三姑娘告诉的世子,心下早就没了反抗的意识,只又磕头道:“世子饶命,奴婢愿为世子肝脑涂地。”
李弥冷眼看着金秀道:“不用你肝脑涂地,我问你答。”
“是。”金秀忙应声。
“你可有任何十五年前在国公爷和夫人房中伺候之人的消息。”李弥问道。那二人房中换了一批又一批人,大多数被打杀,或远远发卖,踪迹难寻。李弥先前有寻到过,但很快他寻到之人便被人害了,他怕伤及无辜便没有继续追查。
金秀被突然这么一问,楞了一息便搜肠刮肚地想,年深岁远,但金秀还是想起不少小时候一起的婢女们,她们死的死,散的散,有些前一日还在一处,次日人就没了。她说了几个名字,世子似乎都不满意,只问她还有呢。
沈思了许久,金秀才道:“奴婢还记得有个叫翠喜的,早先在国公爷和夫人房中伺候,后来她家中兄长出息了,上门来赎人,夫人仁慈,还了契书,放翠喜回家。她回家后没多久,就和她兄长的好友成亲了,当时夫人还送了十两银子给她添妆。”
金秀其实一开始便想起翠喜了,但她不愿说,怕世子找上她,毁了她现在的好日子。她之所以头一个想起翠喜,是记得夫人给了翠喜十两银子添妆,心里幻想着自己将来嫁人,夫人或许也会给自己添妆呢……谁知后来她回家伺候老娘,为其送终守丶孝后再回来,夫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听金秀这么一说,李弥也朦朦胧胧想起好像府上是有过这么一个婢女,只是她在府上的日子似乎很短,他给忘了。便又问道:“她人现在何处?”
“听说随着她相公去江南做买卖了。”金秀道。
李弥嗯了一声,吩咐雪风道:“给金嬷嬷搬张凳子,府上难得有嬷嬷这样的老人了。”
金秀心里忐忑不减,不知道世子怎么突然又和善起来。雪风搬来矮凳,金秀颤颤巍巍地坐下。
“夫人除了给翠喜,还有给旁的婢女添过妆吗?”李弥问道。
金秀摇头,面上闪过一丝挣扎,李弥身为大理寺少卿,自然没错过金秀这个神情,又道:“有话直说。”
金秀想着自己已经被这兄妹拿捏了,看世子平日对夫人就不太恭敬,心里早就有些不敢说的猜测,便心一横道:“世子可能不知,奴婢曾经因为侍奉家中老人离开过一段日子,等回来时,奴婢总觉得夫人……夫人与奴婢离开前有些不太一样。”金秀声音越说越小。
李弥唇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道:“你说说,有那些不一样。”
“感……感觉……夫人从前很亲和,对下人也一样;说话语调有细微差别,夫人从前说话不喜欢带呀字;吃食上也有些许差别,夫人从前喜欢吃栗子糕,后来喜欢吃山楂糕……”金秀也不知怎么了,越说脑中竟越发清晰起来,人也没那么慌了,竟有些滔滔不绝。
李弥适时叫雪风给她倒了杯茶,金秀接过吃了一口,又说道:“夫人的穿衣喜好也有些变了,我记得夫人曾说过最不喜合欢花,前两年,夫人竟穿了合欢花花样的裙子……”
金秀说了许多,李弥觉得将来上了公堂,金秀完全可以做为人证。
“嬷嬷是聪明人,也有本事。”李弥颔首道,“今日你就当没见过我,回去好好当差。”
金秀得了这句话,心下松了口气,但还有三姑娘那边呢……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三姑娘找奴婢也是要问这些吗,奴婢可否告知?还是世子亲自与三姑娘说?”
李弥面色微沈:“三姑娘找你了?”
金秀一听李弥这话,心下懊悔,怎么这兄妹俩竟是互相不知情的?既然他们兄妹都知道了,是不是还有别人知道,金秀从矮凳滑跪到地上道:“求世子庇护小儿一家。”
“放心,有我在。”李弥没有再多言,示意护卫将金秀送回后巷。
护卫将金秀带下去后,李弥心下思索,佩儿怎么知道金秀之事,她人一直在府中,甚至一直在正院,从何处得知此事?她拿捏住金秀想做什么?李弥想起今日李佩从膳堂到凉亭的几次变脸,心疼胞妹不已,又担心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事来。
诸多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无法安宁。他从书案上随手抽了本书,随意翻看后,竟从里头飘出一片花瓣来。
那是一年前,从檀儿发间吹落到他心口的那一片姚黄。
李弥两指轻轻将那片姚黄捏起,又夹回书中,在书册间,缓缓摩挲,万般心绪归拢,心一点点沈静下来。
檀儿……他还有檀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