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仁慈的白拂英
灵力像是狂风暴雨一般呼啸起来, 短短几息间,就席卷了整个大殿。
众人被包裹在这股强大的气压之下,身体都忍不住倾斜。
二十四山的人在威压出现的一瞬间, 就各自飞身朝着身后退去,连一直躲在角落看戏的魔火都识时务地躲到白拂英身后。
只剩下中洲一众人没反应过来, 被风暴一般的灵力冲撞了个正着。
那钢板一样的力量直直撞在众人身上,不少人都觉得胸口一痛,肋骨险些被撞得粉碎。
然而, 所有人都已顾不上胸口处的疼痛了!真正让他们恐惧的, 是白拂英对他们出手这件事所传达出的态度。
她这是……要与中洲为敌?!
“师姐!”谢眠玉后退一步,一只手按住胸口, 双眼微红,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你真的……真的那么绝情?!”
叶梦蓁见他的模样,忍不住咬着牙,急声道:“师兄, 她都对你出手了,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你闭嘴!”谢眠玉转头,用赤红的双眼看着她,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你……我说这些, 还不是为了你考虑!”
白拂英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这出狗咬狗的好戏, 好像自己从未身在戏中。
或者说, 她早已从这种苦情的无聊戏码中走了出来。
“好了。”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拍了拍手, 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漠然道:“你们吵完了吗?”
此言一出,又把在场众人分散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小师姐, 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谢眠玉将叶梦蓁推到一边,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在附近的护卫顿时默契地提了提剑,挡住了他的脚步。
见状,谢眠玉更是不甘。
以前在玄云的时候,他和白拂英向来是亲密无间,白拂英也从不会抗拒什么。
那时候她那么好,可现在她的眼中却只有一片冰冷,这种变化,让他觉得痛苦。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陌生了?
陌生到,他几乎无法在她身上找到那个柔弱的丶善良的小师姐的影子。
白拂英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的想法。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太明白谢眠玉了。她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不好吗?”白拂英擡起手,摸上腰间的剑,“我现在的样子?”
不好。
当然不好。
他只想要以前那个白拂英。一个软弱的丶受人摆布的丶看重他胜于自己生命的小师姐。
而不是强大的丶有主见的丶将他弃若敝屣的太荒之主。
“可是对我来说,我现在的样子才是最好的。”
白拂英站起身,从上首走下来。
她迈下白玉阶,一步又一步,黑色衣摆摇晃,脚步声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好,谢眠玉。”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个字丶每一个词都好像一把利刃,毫不客气,直把人的血肉剖开,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你傲慢丶愚蠢丶无知丶懦弱丶自私自利丶忘恩负义,还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短短几息间,白拂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谢眠玉,你是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她的目光逼视着他。
“论实力,我独自斩杀过渡劫期,而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论地位,我是太荒之主,你只是玄云的普通弟子;论道义,我几度摧毁魔神山的阴谋,而你……”
她看着他,轻轻一笑。
“是魔神山的棋子。”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蝴蝶在扇动翅膀一样轻。然而话音甫一落地,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她说什么?!”
“谢师兄是魔神山的棋子?她疯了吗!”
“她肯定是报覆谢师兄当时给叶师姐作证的事!”
在众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叶梦蓁后退一步,身体摇摇欲坠,面色倏然变得惨白。
她……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是不是,是不是谢眠玉告诉她的?还是说,哪里露了破绽?!不行,不行!
而她的所有异常,都被站在队伍最后的几名驻守修士看在眼里。
他们和白拂英以及玄云都没有利益纠葛,因此能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立场上思考此时的真实性。
究竟是确有此事,还是白拂英故意诬陷?
几人先是看向叶梦蓁,见叶梦蓁面色有异;又看谢眠玉,只见谢眠玉神色变幻,眼神晦暗不明。
他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看这模样,白拂英好像还真没说错啊。
白拂英忽略了众人的面色。
她只是神色淡然地将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
“我和玄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至于我原不原谅丶绝不绝情,那也由不得你说了算。”
她没说一句话,谢眠玉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等她将所有话都说完,谢眠玉的脸上已经没了任何血色,好像所有的鲜血都在那一瞬间被抽离出他的身体。
“小师姐,你……当真如此恨我吗?”
他的眼眶红了,配上那张俊美的皮囊,足以让任何定力不足的人心软。
白拂英的手却轻轻搭在了剑柄上。
下一刻,就见谢眠玉面色突然一狠,身体前倾,几把冰剑瞬间凝聚成形,朝着白拂英的方向刺来!
“师姐,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一定会把你带回玄云!”他欺身而上,眼中闪过一抹果决,“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继续留在太荒受苦!”
他相信,白拂英之所以对他冷言以对,只是因为她还在气头上。
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她只是在生他的气而已。
只要……只要把她带回玄云,他会对她好,从前的白拂英就一定会回来!
“看来,我刚才还少说了一条。”
白拂英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如同利剑一般尖锐。
“你不仅傲慢自大愚蠢,还听不懂人话。”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谢眠玉就是这样的。他永远不会强调自己做了什么,只会指责别人对他做了什么,
就算别人指责他,他也能用这种办法蒙混过关。好像除了他之外,别人说的话都不算话一样。
白拂英不想和这种人多费唇舌。刚刚那番话,已经是她想对谢眠玉说的全部。
下一刻,她倏然抽出剑。
雪亮的剑光如同一道白练,仅仅只是看着它,便能感觉到从剑上传来的杀气与怨怒之气。
在场的所有修士,无论是练剑的还是不练剑的,目光都瞬间被这把剑吸引。
那是什么剑?魔剑?邪剑?
即使不用剑的修士,也能感受到那剑上传来的暴虐可怖的气息。
那种气息像是海浪一样翻滚着,仿若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一般,就这样朝着谢眠玉冲去。
即使用料普通,那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甚至不是锻造师或者器修能炼出来的剑。它像是一把自然形成的丶天生的剑。
按理说,这样凶暴的剑少有人能压制住,甚至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反噬。
可白拂英拿着那把剑,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吃力,反倒看着十分融洽,就好像她本就该用着这把剑一般。
白拂英是从哪里搞到这种剑的?!
然而剑的事只让修士们出神了一瞬。
下一瞬间,白拂英身形一闪,几把冰剑还没来到她的面前,就被她周身环绕的充盈的灵力震碎,只剩一地冰碴。
冰霜飞舞,寒冷的灵力被她动作间带起的利风搅动。谢眠玉眼瞳微缩,眨眼之间,白拂英的剑就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防不住!他防不住!
“师兄!”
几道声音从侧面传来,紧随其后的,是各式各样的攻击。原来是玄云弟子见谢眠玉陷入危险,连忙出手相助。
白拂英根本不在意他们这点小攻击。她体内灵力飞速运转,摩擦发出强烈的震动,直接撞在玄云众人身上。
只听“嘭嘭”几声,众人被凝实的灵力直接撞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大殿的墙上,力道之大,甚至将墙都撞出了几个大洞。
二十四山的人见到这情况,便知道自己表忠心的时机来了。众人便如饿狼扑食一般,上前制服这些玄云弟子。
连使团里几名没动手的驻守修士也没放过,众人一拥而上,将人抓了个干净。
几位驻守修士还算聪明,知道自己现在不该反抗,就算反抗也反抗不了这么多人。
干脆束手就擒,还能养精蓄锐,少受点伤。
于是,在这大殿之中,还在战斗的也就只有白拂英和谢眠玉了。
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殴打。即使白拂英没出全力,谢眠玉也已经捉襟见肘,没过一会儿,身上就已满是伤痕。
乒!!
白拂英的剑斩下来,谢眠玉神色微凝,体内不自觉地逸散出一股阴冷的力量。
是浊气。
没与浊气打过交道的人对它不敏感,可能感觉不到,但白拂英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
但比起普通的浊气,这种浊气像是经过淬炼的,浓度更高,应该就是他体内那个魔神血脉的力量了。
白拂英眼神微动。她用灵力缠绕了一丝浊气,想吸收一下看看。没想到却发现这浊气的质量虽高,但还不如祭器里面的浊气。
所以她干脆放弃了吸收浊气的想法。反正这也不是谢眠玉身上最有价值的部分。
见谢眠玉身上没有更多的价值,白拂英也不想再和他耗下去。她肯与他战斗,其实也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实力到了哪种阶段。
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
甚至还不如她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幻象强。
白拂英身形一转,长剑朝着谢眠玉斩去。
剑光烁烁,如长虹贯日,强大的气息凝成一线,顺着剑锋朝谢眠玉斩去。那冷冷的蓝色光辉,映亮了他的大半张脸。
这一击又快又狠,不留任何情面!若是被砍中,他的大半个头颅都会被她削去,再也无力回天。
躲开!躲开!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他心里叫嚣着。谢眠玉后背在一瞬间被冷汗浸透,直楞楞地看着那一剑。
可剑斩下来的那一刻,似乎格外漫长。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他与白拂英的最后一次争执。
那是她被关入大牢等待流放的时候,他为了受伤的叶梦蓁,去取她的血。
他取血的时候,白拂英试图反抗了。可当时她是那么软弱无力,他只用出了几道冰锥,就将她钉在了地上。
那么轻易,好像擡擡手就能做到。
可现在,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
为什么现在,无力反抗的人成了他,而她高高在上,用最冷酷的话语审判着他?!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乒!
她的剑停在距离他的脸不到一指宽的地方,没有砍下去。
白拂英感觉到了。
薄薄的一层屏障,挡住了她的剑,和上次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屏障更薄,更无力。
白拂英能感觉到,只要她再稍微多注入一些灵力,这层屏障就会如冰霜一样溃散,被它护着的谢眠玉,自然也会人头落地。
但白拂英没有动手。
她收回了剑。
屏障消失了。有什么薄薄的一层东西落到了她的掌心,像糖霜一样的轻薄。
而这,就是谢眠玉的价值所在。
她收剑入鞘,周身的灵力渐渐散去。
随着她的动作,谢眠玉仿佛失了所有力道,狼狈地跌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在他英俊的脸上,横亘着一道长长的血痕,而他的另一只手掌已经离开了他的手腕,掉在了地上。
她……没杀他?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点。众人一会儿看看白拂英,一会儿看看谢眠玉,都有些拿不准白拂英的想法。
白拂英没有管他们。
她径直回到上首处坐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片狼藉的大殿。
几个漂亮的琉璃摆件被打破了,昂贵的白玉地板也碎成了蛛网状,连墙壁也被撞破了几处。
二十四山的人见她回到上首,乖觉地在下方站齐了。他们速度很快,生怕惹白拂英不满。
白拂英问:“人都抓起来了吗?”
很明显,这是明知故问。中洲总共就派来十个人,这十个人都在殿内,一数便知。
不过,二十四山的人可不敢让她自己数。
“回禀城主,人都控制住了。”
几个押着中洲修士的人走上前。白拂英一眼看去,只见玄云的人大多挂了彩,受伤不轻。
玄云弟子皆是头发散乱,略带怨愤地看着白拂英,好像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攻击他们。
叶梦蓁则是流着泪看向谢眠玉,时不时瞪白拂英一眼,目光尤其怨毒。
令有几人将谢眠玉从地上拽了起来,扣上禁灵锁。这禁灵锁也是白拂英在东方家搞到的战利品,好用得很。
不过谢眠玉的一只手被她斩断,有些不方便带禁灵锁,几名修士捣鼓了半天才给他带上。
先前大殿情况混乱,众人都看不清战局。直到此时,中洲修士们才看到谢眠玉丢失了一只手。
这情况,令玄云众弟子心头一震。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一直没把白拂英当作真正的敌人看待。
就像他们和驻守修士说的一样,玄云弟子觉得,白拂英迟早会回归玄云。
就算她生气,也不会真正伤害他们。
然而所有的美梦,都在看到谢眠玉那只断掌的时候破碎了。直到这时,玄云众人才猛然意识到了真相。
她连昔日最在乎的师弟谢眠玉都能伤害。
也许——她并不想回玄云。
不。不是也许。
她不想回玄云!这个想法一出现,恐慌就如同瘟疫一般在众人的脑海中蔓延。
“白拂英!你疯了!”
叶梦蓁几近崩溃地尖叫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对谢师兄!明明他那么在乎你,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
若不是白拂英救了谢眠玉,他早就死在大雪中了。他欠她一条命。
结果他却为了叶梦蓁诬陷她,害她修为尽失,流落太荒,又欠她许多。
更不要提前世的种种纠葛。
他欠她的东西太多了,她凭什么不能收回来?而那只手——就当是利息了。
叶梦蓁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
白拂英却擡起手:“把她的嘴堵上,免得吵了各位的清静。”
心思活泛的邓柳儿立马开口附和白拂英的话。
“是啊是啊,这女人也太吵了。而且我们城主坐拥太荒,砍一只手而已,碍着她什么事了?”
“就是,又没砍她的手。”
“况且刚刚不是那谢眠玉先出手的吗?他先动手冒犯,我们城主饶他性命,只要了他一只手,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真是不知足啊。”
说话间,已经有几名修士听白拂英吩咐上前,给叶梦蓁施展了个禁言法诀。
叶梦蓁像是脱水的鱼一般猛烈挣扎起来,奈何她灵力早已被封住,根本没有反抗的馀地,只能老老实实被封住了嘴。
只不过,她一双眼睛仍旧用仇视的目光看着白拂英。
白拂英冷淡道:“我也不介意挖掉你的眼睛。”
语气不凶恶,却自带一股阴冷之意。叶梦蓁攥紧拳,到底还是别开双眼,不敢与她对视。
她……怕了。
昔日和她竞争的情敌,变成了如今这杀人不眨眼的模样。以前向来只有她觉得白拂英蠢笨的时候,可现在……她怕了。
叶梦蓁的嘴被封上,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白拂英扫了眼大殿,继续道:“中洲来的诸位,假借和谈之名,实行刺杀之事,可否给我太荒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几名驻守修士叫苦不叠。
谁知道玄云这几个精神病,会突然出手啊!
本想带着他们打感情牌,没想到感情牌没打成,还被白拂英抓住了把柄。
现在,可是中洲这边理亏了。
而且玄云这些人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还要拉上他们一起倒霉,现在完了。
只希望白拂英看在中洲的面子上,别把人全都杀了。
其中一名修士试探着说道:“白城主。”
“嗯?”
“这件事里还是有一定的误会,我们中洲是真心来和谈的,没有刺杀的想法。”
白拂英道:“你的意思是说,刺杀这件事是玄云弟子的个人行为?”
那名修士正想说是,见她面色冷然,立刻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
“中洲难道也把我们当傻子?”
邓柳儿得了白拂英的示意,就上前一步说道。
“你们是一起来的,那就是一夥儿的,哪有同夥坏了事后把自己摘出去的道理?”
几名驻守修士闻言,心中暗骂玄云弟子坑人。
但他们还不得不赔着笑道:“我们不敢推脱责任,但还是希望白城主能谨慎处理这件事……”
白拂英擡起手,止住他还没说完的话。
“我会谨慎处理的。左茯苓。”
左茯苓上前:“城主!”
“把他们吊到城墙上,瞿不知需要有人陪。”
这话一出,中洲修士心中顿时慌乱。
吊到城墙上暴晒!这中洲的太阳可不寻常,若没灵力防身,被吊起来晒个几日,就要丢掉半条命的!
更别说中洲人最要脸面,想到自己被吊在城门口,被路过的太荒修士指指点点,羞愧都能羞愧死。
左茯苓兴奋道:“是!”
说着,伸手去扯离她最近的一名玄云弟子:“给我过来吧!”
玄云弟子被她扯得踉跄,忍不住瞪大眼睛:“你——”
左茯苓斜着眼睛看他:“你也想被堵住嘴吗?我不喜欢堵嘴,我喜欢割掉别人舌头。”
那弟子立刻噤声。
就算是修士,除非特别情况,否则身体的残缺也是无法修补的。
而这些名门正派的人,尤为注意自己的形象。他们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自己的外貌有缺。
更别说,是被割掉舌头这种颇带羞辱性的残缺。
左茯苓嗤笑一声,拉着人正要走,又听白拂英道:“等等。”
听到这话,众人又紧张起来。
“把玄云那六个人吊上去,另外四个人……”
白拂英敲了敲椅子扶手。指节与扶手相撞,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留着吧。把他们关到偏院,严加看守。”
此言一出,几名驻守修士立马感觉有好几道目光从身边射过来,视线中还带着些许不忿。
不过几名驻守修士可不想管这些视线。
逃出生天的喜悦瞬间充斥了他们的脑海,连手段冷酷的白拂英,都在这一刻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多谢白城主。”
“不必谢我。”
白拂英扬起嘴角,似笑非笑:“毕竟,我对中洲可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