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阳台
是夜。
市中心还是一片灯火通明,而高架桥上,沈念遥望着渐渐远去的高楼,有些出神。
李父坐在副驾上,而沈念则被安排单独坐在后排。
饶是如此,李父都一直在擦汗,对他解释说:“最近家里财政比较紧张,只能委屈你先坐这辆车了。”
沈念没吭声,只是垂眼拨弄着手中的戒指,眸底带上几分讽刺。
很快,轿车便停在近郊某处。
沈念下了车,擡眼见上方牌匾书了两字——竹轩。
他知道这里,依山傍水,天山共色,又开宴寥寥,有传言说背后是简家势力,便一时成了胜地,但凡有关系的,大都削尖了脑袋想在此宴客。
李父显然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心里发虚,却还是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擡手将邀请函递过去。
侍应稍一打量,便略过李父,目光移到旁边。
那少年着一套简单的白西装,不像是什么大户,可是仔细看,侍应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接过邀请函,微微弯着腰引两人进去。
初入门是一段小路,两旁竹影摇晃,路旁几盏小灯照亮脚下圆润的鹅卵石。
沈念眯着眼,慢慢走过去,脚底传来些微的硌感。
穿过这条路,眼前便豁然一亮,假山层叠,温泉水暖,好一副水温山软的幽静画卷,而往前十几步,便可望见那雕梁画栋的小楼。
檐下灯笼摇曳。
若是夏天,想必院外也会流萤纷飞,引得无数人驻足。
侍应适时停住脚步,等沈念观察完,才继续带人往前。
现在已经八点半,有些迟了,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到齐,端着酒杯彼此攀谈着,气氛堪称是热烈。
如此多人,按理来说再加一两个也不会引起注意,可沈念才刚踏入会场,便明显感觉到周围一寂。
有人隐晦地扫过去,登时一楞,只见沈念走动时衣摆微扬,灯光交错间,像是绣上了星子般一闪,夺人眼球,可再一看,又不见了。
而再往上,小西装恰到好处地掐出纤细的腰,看上去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更不用说那张脸,眼尾小痣简直是天生的勾人。
也难怪……
那人还想再看,却被同伴捅了一下,这才惊醒,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发现,才心有馀悸地收回目光。
沈念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小动作。
他只是细听着周围人的讨论,发现他们似乎对于这场宴会背后目的一无所知。
就连是谁举办的,他们也说不出来。
沈念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不知真假。
他穿行在人群中,对于李父的想法去向也都不在意,只是时不时擡头望向二楼。
但奈何二楼门窗都紧闭,看不出背后是否有人。
他总疑心晏止行正在某处看着自己,可转了一圈儿都一无所获,反而碰到了几位自己曾私下接触过的人。
……更准确点说,是除了李母之外,他所有接触过的丶与李父有关的人。
巧合吗?
可这些人身份不一,并不像是被单纯请来的宾客。
沈念擡头,遥遥望向某扇窗。
而窗后,晏止行正站在那里,伸手,指腹一点点擦过冰凉的玻璃,像是寸寸抚过沈念的脸颊,最后又停在眼尾那颗痣上。
有侍应生端着酒路过,沈念擡手取了一杯橙黄色的。
他不常喝酒,更别提认出这酒的品种,微微抿了口,是微甜的。
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极快地眯了下眼,望着玻璃上倒映出的影子。
点点星子缀在身上,恰到好处的精致。
不像是李父的审美,也不像是李父可以消费得起的衣服。
沈念擡手正了下领口。
虽然问起时,李父努力藏着眼底的惶恐,硬说这是他特意为沈念准备的礼服,专门用来参加宴会。
可是……
沈念看着留不出一分馀量的腰间,眼底轻讽,想着,除了晏止行,还能是谁喜欢的风格?
他转头,却无意间与不远处一位中年男人对视。
沈念便冲着对方点了下头,正欲移开目光往上,却发觉对方仍盯着自己,目标明确地快步走过来。
他并不认识这位,有些疑惑地停在原地,而身后传来李父的声音。
“念念!”
他回头,见李父正费力地拨开人群朝他走过来,但奈何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中年男人站到了沈念身边,伸手就要去碰沈念肩膀。
他瞳孔都跟着那动作一起放大了,简直不敢想这事如果传到晏止行耳朵里会怎么样。
是给他警告,还是……直接选择将沈念厌弃,将李家踩进地底?
他越想越心惊,连带着对那中年男人也痛恨起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这个男人?
毕竟,最开始,他想让沈念在宴会上“认识”的便是这位方总,只是后来一系列意外,竟让管家会错了意,大雪天将沈念逐出去,不仅没能参加宴会,甚至还被晏止行捡到……
再后来的事情不提也罢。
而听说方总那边在晚宴后找了个可心的情儿,玩了几天,便因公事匆匆出国,直到今天。
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还偏偏直接在这儿撞上!
李父心里正暗暗叫苦,那头方总已经笑眯眯地停在沈念面前,看了眼沈念手中馀酒,笑得愈发和蔼可亲,“喜欢喝果酒?”
……居然是果酒?
沈念细品了一下,确实能尝出几分清甜。
方总仔细打量着沈念,从昳丽的脸庞到漂亮的脖颈,心中愈发满意,甚至还有些可惜当时出国太过匆忙,没能看上一看沈念。
若是当时见了,他肯定直接将人带到国外去,哪儿用蹉跎这么久的时间!
这么想着,他堆起笑,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晃动。
沈念看着他,又皱着眉头看了下杯中正微微晃动的橙黄酒液,有点喝不下去了。
“是叫李念吧?李振晖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方总挥手叫来侍应生,还特意挑了杯与沈念相同的酒,一副要和沈念长谈的样子。
沈念却将已经空了的酒杯交给侍应生,转身欲走,可是忽地擡眸看了眼二楼的方向,便停下来,甚至还重新拿了杯酒。
方总看着,便笑得越发和善,想要去摸沈念的手,“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而沈念也像是一无所觉,不仅没有躲,甚至还微微弯了下眼,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
于是方总就愈发心猿意马,那短而粗大的指节凑过来,像是某种肉虫,眼看着就要碰上那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躯体,却忽地被人从身后死死攥住。
方总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时连旖旎心思都淡了点,只满脸怒气地转头,却冷不丁对上一双冷淡的眼。
A市谁人不识?
他瞬间吓得什么心思都歇了,连忙堆出谄媚的笑,问:“晏总?好久不见啊!”
可手腕处被越握越紧,方总几乎要错觉骨头碎了,忍不住哀叫出声:“您轻点轻点——嘶,要是我哪里不小心招惹到您了,千万多担待……”
手腕忽地一松,很快便泛起一圈圈吓人的青紫,可方总却长舒了一口气,还想与晏止行套近乎,被冷淡的眼神一扫,立刻不敢吱声了。
他唯唯诺诺退下去,只是走前目光无意落在晏止行左手上那枚婚戒,顿时楞了一下,再一看沈念,顿时什么都懂了。
正巧这时李父终于艰难地挤过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猛地被人揪住领子,一擡头便对上方总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猛地一突。
晏止行站在那里,伸手接过沈念手中那杯果酒,动作交错间,目光扫过沈念左手无名指根。
那枚戒指仍安安静静待在那里。
这让晏止行露出点满意的神色。
而沈念擡起头望着他,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抹平。
“好久不见。”
晏止行冲他微笑,一字一顿。
“四天丶五夜。”
……
晚间的风裹着寒凉的气息,让沈念不受控地想起那空阔的雪场。
曾短暂让他窥见自由的模样。
他倚在栏杆上,望着楼下不远处树影潇潇。
这是二楼阳台,目测离地面也就快三米,如果走投无路的话,跳下去也不是不行。
或者,右侧还有一扇小门,如果没记错的话,出去就是宴会厅,人很多,也便于躲藏……
他正思索着最佳逃生路线,而身后不远处,晏止行就站在那里,掌心仍把玩着玫瑰胸针。
那是沈念亲手做的。
而那个下午,他也一直透过监控看着丶陪着沈念做了全程。
他知道那朵玫瑰是如何成型,也知道沈念被烫伤了几次,又被针刺到几次。
他也知道,这是沈念专为他做的礼物。
晏止行一直耐心等着沈念将之交到自己手中,只是,到最后也没有。
指尖传来些微的刺痛,是这五天早已熟悉的感觉,殷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玫瑰上,却衬得更为艳丽。
他望着那朵玫瑰,忽地笑了。
“沈念。”
声音来自身后,太过冷淡,以至于过了一两秒,沈念才意识到是晏止行在唤他。
脚尖本能地动了一下,可沈念还没来得及转身,腰间便猛地被人箍住,随后是天旋地转。
视线几乎要与屋檐齐平,他被迫仰躺在栏杆上,过大的力量差让他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跑呢?”
那质问轻飘飘落在耳畔,却让沈念睫羽猛地一颤。
他抿起唇,是无声的拒绝。
晏止行垂眼,指腹略一用力,便将那柔软的唇按压到发白,可很快,又有点点艳色晕染上去。
铁锈的味道弥散开,沈念骤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瞳孔微微收缩。
晏止行从那双眼里找到了某种名为担忧的情绪。
虽然,在几天前,他也同样从中找到了“爱”。
晏止行不为所动,仍带着点冷意看沈念,指腹一点点抚过去,便在那白瓷般的脸颊上留下点点痕迹。
……是他的痕迹。
这事实让他愉悦。
晏止行俯身,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念念,乖念念。”
那近乎是呢喃的声音落在耳畔,像是游蛇般,沈念心中骤然浮现出点点不祥的预感,他挣扎起来,可很快,有微苦的东西滑过咽喉。
旋即,四肢都发起软来,他像是浮在云上,眼皮也不受控制地下坠。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了最后一句,轻而柔,带着笑意。
“不想结婚的话……念念,会更喜欢金丝雀的身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