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褪色
第二日清晨,整个城市还沈在一片寂静的雾气之中,老管家正打着哈欠走到门前,却忽然发觉雾气后隐隐约约站着个瘦削的人影。
他吓了一跳,瞌睡虫都跑了,颤颤巍巍擡起手电筒照过去,在看清的那个瞬间楞住。
老管家揉了下眼睛,还有点不可置信,过了片刻才唤道:“沈少爷?”
门外站着的,正是沈念。
清晨雾大,他挥手拂去肩头的湿意,擡眼看向老管家,微微点头,“嗯,是我。”
这是李家的老宅,管家能在此做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个小心谨慎,哪怕前些年沈念在家里多受冷脸,他也始终没得罪过。
见对方来了,还来得这么早,他顿时为难起来,左思右想片刻,将沈念请进了大门旁的小房子里,为他倒杯热水,赔着笑说:“老爷还没醒,您在这里多等片刻。”
沈念嗯了一声,不甚在意。
老管家便转身离开,待走到沈念看不到的地方,才开始发愁起来——这几日李氏集团似乎出了大问题,他多次无意听到老爷在背地里大骂沈少爷。
要去亲自触这个眉头,他是万万不愿的,但万一耽误了事,他也担待不起。
思来想去,他悄悄将保安叫来,吩咐几句,还特意叮嘱不要吵到老爷休息,等人睡醒了再说,才目送着对方离去。
只是,半个小时后,管家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他原地惊诧两秒,骤然意识到李家可能要变天了,连忙小跑回去,恭恭敬敬请沈念进门。
沈念也有些意外。他跟在管家身旁,甫一进入大门,便看到了自己那位父亲。
几日不见,李父似乎苍老了不少,鬓边都冒出点白发根,眼尾也多了几条细纹,眼下更是青黑深深,像是连日没能休息好。
他正坐在沙发上,见沈念进来,似乎想起身,但动作做到一半,又僵着脸坐回去,伸手朝沈念招了下,硬是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
“念念,过来,这么多天没见,都……”他有意想说点惯常的场面话,可说到一半,又想起上次晏止行毫不留情的驳斥,顿时停住。
沈念走过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强压着的恐惧。
再细看,似乎还能从两颊找到点白色的伤疤,是上次宴会留下的。
他垂下眼,心中不无嘲讽地想到,看来这几天,父亲过得也很不安啊。
李父伸手指了下对面的沙发,说:“快坐吧,这几天准备结婚,是不是累着了?”
沈念左手手指不受控地动了一下。
李父的眼神便被吸引过去,盯着那钻过了片刻,才勉强移开目光,但最后还是没能按捺住,问:“这个……晏总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沈念骤然擡眼,盯了李父片刻,便忽地笑了。
他说:“过两天。”
李父避开他眼神,讪讪地擦了下额汗,又说:“你的房间早就收拾出来了,就在鸣儿隔壁,这几天你就安心住下,什么都不用操心,准备结婚就行!”
沈念嗯了一声,起身往楼上走,任由李父留在原地惊疑不定。
高三假期少,李文鸣仍在学校住宿,沈念略过那个空荡的房间,推开隔壁的门。
房间很大,比之主卧也不遑多让,用品也精细,足以看出主人家对他的重视。
也或者说,是对晏止行的恐惧?
沈念伸手抚过床单,便听身后传来关门声,接着是高跟鞋的声音。
他转身,见李母正倚在门边,目光带着点覆杂的情感,上下扫了他几眼。
随后问:“你真要和晏止行结婚了?”
沈念摇了下头,说:“还没定。”
李母走过来,抓起他左手,仔细看过那枚婚戒,才低声道:“这闹得满城风雨,可不像是没定的事。”
说着,她努了努嘴,说:“喏,你看这房间,还是李振晖听说这个消息后,连夜让人收拾出来的,就指着你回来‘待嫁’呢。”
她说着,唇边挑起一抹冷笑。
早在与李父的交谈中,沈念便猜到了,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只道:“还早。”
李母松了口气,但仍拉着沈念的手,目光在那张精致的脸上逡巡着,过了片刻才叹道:“这些年,我也常常想,你母亲长什么样子。”
沈念肖母,眉眼都精致,皮肤更是好,不难猜出他母亲也是个美人。
但这么多年过去,沈念早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更何况,那时候年纪太小,加上后来一路颠沛,时至今日,竟连一张母亲的照片都没能留下。
他垂下眼,没接话。
李母盯着他,又没忍住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早知道你母亲的事情,肯定不会让她……唉。”
毕竟是早过去的事情,李母也无意引得沈念再伤心,换了话题:“这不结婚也是好事。”
“人人都说结婚好,说结婚后夫妻同心共担风雨……可你看我和李振晖这样子,哪儿有一点好的样子?”
就连当初发现李振晖还在谈婚论嫁时就出轨,父母也直劝她为了孩子忍一忍。
这一忍,就忍了十年。
一直到三年前那个雨夜,瘦削的少年人披着满身的寒意来到她床前,问她想不想报覆。
想吗?
李母有点出神了,她无意识地盯着沈念指根上的戒指,想起最初与李振晖接触,然后被蛊惑丶结婚丶生子,直到最后发现他在外面还祸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甚至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带来了世上。
……怎么可能不想。
分明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想。
“那你……既然认识了晏止行,要不要……”向对方寻求一点帮助?
她闭上眼,自己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沈念顿了一下,摇头,只道:“您不用操心这些事,李文鸣还在备战高考,您专心管他就好了。”
李母伸手,看上去似乎是想要去摸沈念的头发,可是最后还是落回去,说:“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她转身离开,而沈念望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出神。
自从高中起,他便帮父亲做了一些事。虽然借此收集到了不少必要的证据,却也很难将自己彻底摘出去……
周六下午时,李文鸣难得回了次家。
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满脸疲倦,却在看到自己房间旁那扇半掩着的门时楞住。
他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快步走过去,手臂擡起来,只是迟迟没敢去推开门。
直到沈念由内拉开门,擡眼看他,问:“你来做什么?”
“我丶我放假了,放一下午。”李文鸣吞了下唾沫,目光仔仔细细扫过沈念,在经过那枚戒指时也面不改色。
这消息早在学校时便听好事者提起过,而在大门口时父亲也敲打过他一番。
更何况,他现在确实没有和晏止行抗衡的能力。
还在念高三的男孩低眉顺眼的,瓮声瓮气叫他:“哥,我错了,我之前太冲动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看上去忐忑极了,手指都无意识绞着。
沈念却擡头,目光越过他,看到了正站在不远处,满脸担忧的李母。
那神情让他恍惚了一下,在极短暂的时间内,似乎回忆起了那张早已褪色的温柔脸庞,可是一眨眼,又不见了。
“……”沈念垂下眼,说:“好好准备高考吧,别让阿姨担心。”
他并没有表态,可李文鸣却两眼发亮,重重地应了一声,抱着书包就进了自己房间。
李文鸣回来了,很快又去上了学。
在李家的这数日,平静到有些虚幻了。
周一下午,沈念又去了那家酒吧。
依旧是上次的包厢,他轻车熟路走进去,却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正静静停了一辆黑车。
车窗半落,露出一双冷淡而锋利的眼。
许浩清早在包厢里等着沈念,见对方来了,还小心地凑上去,探头在门口左看右瞟半天,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人跟踪。”
沈念挑眉,问:“你家的地盘上,还能被人混进来?”
“嗐,”许浩清摆摆手,说:“我哥哪儿能和那位比神通啊。”
沈念不语,只是盯着许浩清。
许浩清顿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沈念是想知道什么,连忙道:“这两天没听说那位有什么动静……”
沈念扬了下眉,带着点危险的气息。
许浩清汗毛一耸,几乎要听到那句“下学期作业没你的份儿”了,连忙澄清道:“信我信我!现在我全家人都等着吃这口瓜……咳不是,都为你们俩的爱情揪心呢!”
沈念瞥他一眼,姑且是信了。
……也或许,晏止行当了回正人君子,不愿强人所难了?
当然,还可能会有另一个原因。
许浩清犹豫了下,又说:“不过,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消息,说是今年早就宣布不再接客的清竹轩,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扫洒收拾,不知是承了谁家的宴……等消息确定了,我再传给你。”
“好。”
……
当夜,沈念看着摆在床头的礼服,沈默两秒,转头问李父:“谁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