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妈妈，我一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您？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你能轻轻松松地抛弃爸爸和我？您真的爱过爸爸吗？如果不爱，您当初为什么会和他一起私奔，还生下了我？如果爱，您又为何忘记了爸爸的存在？”
    伊恩站在小木床边，朝着母亲声嘶力竭地把长久以来藏在心底的疑惑喊出来，不知何时，泪水早已流满脸庞。如果一个人注定要经历短暂的幸福和长久的痛苦，那么宁可不要这份短暂的幸福，也好比让它变质成远胜十倍的苦涩。
    坐在灯下的女人无动于衷地翻阅着书本，就像她过去十几年对孩子的诉求漠不关心的那样。伊恩饿了，就随便喂给他一点牛奶面包；伊恩哭闹，就拎起他狠狠打几顿，打到哭不出来；自己要带人回来，嫌伊恩妨碍，就把他锁进地下室里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因为要嫁给帕拉迪子爵，才把伊恩扔回侯爵府，伊恩真的有可能活不到现在的岁数。
    伊恩狠狠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地又说道：
    “或者，我应该这样问您。妈妈，您为什么杀死了爸爸，却不连同我一并杀死？”
    这个问题压在伊恩心底很久很久，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往往最难以接受的答案才最接近真相。那天之后，父亲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伊恩拽着母亲的裙子问爸爸去哪儿，母亲不回答，他缠得紧了，得到的却是嫌恶的一巴掌。他捂着脸，永远忘不掉母亲用看垃圾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表情，伊恩突然意识到，母亲甚至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心脏痛得好像被敲掉了一块，再也不完整了。
    灯光猛地抖动了一下。
    安娜站起身来，她身材高挑，比发育不良的伊恩还要高一点，双手交叉重叠置于小腹的姿势凸显出侯爵小姐自小培养出的优雅体态，与总是畏缩着拢起肩膀的伊恩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血缘相连的母子。
    她略微仰起头，强势的压迫感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灯光把她的影子照得极为庞大，覆盖了背后整面墙壁。
    伊恩害怕地向后节节退了几步。
    安娜也迈着端庄的步伐前进了几步，盯着伊恩酷似父亲的眼睛半晌，面部肌肉微弱地抽搐了几下，然后以一种冷峻的腔调说道：“我很失望，你和你父亲一样愚不可及。”
    伊恩不可置信地噔向她，这就是她的答案吗？这就是她做出这些事情的全部理由？失望？她最不应该对他失望，因为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不！根本不是这样的！”凭着满腔的怒气，伊恩越过她，冲到书桌上边上，拿起那本尚未读完的经文，沿着线状书脊用力一撕。
    残破的书页满室飞舞，就像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昨日。深奥晦涩的教义经文在二人头顶簌簌落下，轻薄的纸屑似有千斤的重量，犹如一片片雪花累积形成惊心动魄的雪崩，将伊恩的愚笨丶顽固丶不自量力深埋底下。可是伊恩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他看着母亲冷漠无情地撇下自己前往未知的大门，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努力伸手去够住她的衣角，和儿时无数次母亲要出门前自己哭着挽留的那样，但她亦和之前无数次的做法别无二致，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妈妈——”摔倒在地上时，他才被迫停止了追赶的脚步。他终于明白了，母亲是不会为他停留的。
    “妈妈。”这是他最后一次呼唤她。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小木床吱呀吱呀地摇晃，孩子和母亲都已经不在了。
    “伊恩。”
    他转过身，发现父亲正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背后，和他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
    “爸爸！”看到父亲的一刹那，伊恩迫不及待地飞扑到他的怀里。当他再次出现在伊恩面前时，伊恩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他先是小声抽噎着，然后变为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十几年被抛弃丶被嘲笑丶被欺凌的痛楚全都宣泄出来。
    父亲展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伊恩，抱着他转了几圈，然后抚摸着他的额顶，慈和地感叹道：“我的伊恩长大了。”
    “爸爸……”伊恩抹着眼泪，可是泪水不听使唤，怎么流都流不完，他一边哭着，一边咧嘴傻乎乎地笑着。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小伊恩。”
    遽然被拉开距离，他不解擡头望着父亲黑夜般的眼眸，在纯粹的黑色里闪烁着一抹沈寂的哀戚。
    “有两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不要！”伊恩心头突突直跳，脱口拒绝道。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父亲说完，他们此生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不……爸爸……”他伸手想拦住父亲，可是他们的距离也变得好远好远，父亲明明就站在他眼前，却仿佛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将他们分离开来。
    “第一件事情是，这一切，都是因为爸爸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才会受到惩罚。但是伊恩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伊恩，你的诞生从不是一个错误。”
    “没有……不是……”伊恩摇着头难以接受这个说法。
    “第二件事情是”，父亲的声音开始变轻变远，他的身形正逐步被阴影蚕食瓦解。
    “我希望伊恩你能坦然你身上出现的所有变化，并不是惩罚或是诅咒，这本就是……”
    “sar……”
    “……血脉……”
    “……kirl……si……”
    类似响尾蛇威胁性发出的滋啦声掩盖住父亲最后未尽的话语，像是触犯了某种禁忌而被刻意抹去。
    伊恩没听清他后半句究竟讲了什么，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消失在原地。
    “爸爸！”
    话音刚落，伊恩一脚踩空，瞬间跌落，恍然间的落差所产生的强烈失重感袭遍周身，让他头脑发晕，幼时记忆里的所有色彩迅速抽离淡化，他忘了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他只是躺在小木床里，听着儿时的歌谣。
    小木床摇啊摇，伊恩咯咯地笑。
    在小木床的底下，无数生着红色吮吸式口器的柔软触手蠕动着探出来，攀附在侧板和靠背上，它们战战兢兢地摇晃着小木床，极尽所能地取悦小木床上的宝贝。
    “嗯？”伊恩抓到一根不小心暴露出来的触手。
    触腕表皮覆满腺体，常年分泌着腥涩滑手的黏液，把伊恩的手弄得黏糊糊的。旁边的触手见状，想要把这只触腕从伊恩手里抽走，却没想到伊恩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
    他伸出舌尖，小心地舔了舔触腕，眼神懵懂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底下的触腕发疯似地躁动了起来，它们不再隐藏自己的存在，翻涌着铺天盖地地缠绕在伊恩身上，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大量湿滑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涂满伊恩全身，胸膛丶腿根丶足底都被长着尖牙的红色肉环吸附着，留下一块块圆形的吻痕，蜷起的可爱脚趾也一个不落地被口器裹含着。连胳膊窝和腿窝也没被放过，被抢占先手的触腕来回摩擦，缝隙里的黏液在快速摩擦中变成白沫。
    “唔——”现在的伊恩根本说不话来，触手伸得很深，上面还生着钢刷般硬毛，摩擦在口腔食管的粘膜上，泛起细细密密的瘙痒感，难受得他眼珠上翻，又逼着自己挺起腰主动打开。触手们爱极了他这幅可怜到失语的模样，用尽招数去“款待”他。
    伊恩躺在摇摇晃晃的触腕上，被灰绿色的海浪一遍遍地冲刷洗礼。
    过往的记忆凝结成痂，最终脱落，形成粉红色的瘢痕，在超越人类生存年限的岁月里，这些不值一提的伤痕也会逐渐变淡，彻底愈合，不留下任何印记。
    ……
    鱼龙混杂的地下酒馆里，到处都是争执丶暴力和桃色。喝上头的无赖们打架斗殴流血是常有的事情，穿着暴露的妓/女们游走在人群间随时准备着钓走一条大鱼，白日伪装出来的人性在这里能够得到尽情的释放。
    布莱克慵懒地坐在角落里，怀里拥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手不安分地往她裙里伸，那女人被摸到痒处，白花花的肉扭动起来，却被布莱克狠狠地拍了几掌，便识趣地安分下来，端起一杯酒倒入嘴中，凑到布莱克嘴边喂他，布莱克嫌弃地扭过头，她只能神色讪讪地自己吞下酒液。
    尽管外头瘟疫肆虐，但总有人宁可冒着染病的风险也要寻求感官刺激，布莱克就是这样，他平日就爱逃课，现在学校少了大半的人，更是肆无忌惮地成天泡在酒馆妓院里。
    女人瞥见他腰上别着一根乌油油的鞭子，有些发怵，她知道有些客人专门喜欢暴虐，但布莱克给钱大方，她想着忍一忍拿到钱就好了。
    布莱克注意到女人的视线，在她惊悚的目光中取下鞭子，拉直，然后从正面勒住她的脖子！
    他的力气使得很大，女人的脸立马变成猪肝色，鼻子哼哧地汲取空气，双手反握着鞭子想要挣脱开来，但动作越来越小，眼见着就要被勒死，布莱克才松开手。
    女人狼狈地吸着气，还没从劫后馀生的庆幸里回过神来，脖子又立马被勒住，像是被拴上绳子的马，被布莱克强行拖行到楼上的房间。
    “救命——”嘶哑的喉咙发不出声来，女人绝望地意识到她可能真的会死，她不该贪这笔钱的，被贵族老爷在床上玩死的事件已经屡见不鲜，甚至成了男人们的笑谈，乱哄哄的酒馆里没人在意一个低贱妓/女的生死。
    在被拽上楼梯的时候，女人最后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央的歌手，她站在台上，漫不经心地摇摆着婀娜的身姿，任由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她娇笑着拨动男人的手掌，每一个被她触碰到的人都神智迷乱地抽搐着。她擡头径直对上女人惊骇的面色，做了一个诡异的手势，女人像是被抽空了骨肉，如同一块死皮瘫软在地上。